“吾乃大燕昌平王劉世寧!”
五年別離,餘舒也曾幻想過她與薛睿重逢之日會是何種情形,似這般衆目睽睽之下兵戎相見,倒是她最不願見的一種情形了。m
遙望城樓上的情郎,餘舒眸光閃動,挪不開視線,按不下心悸,她卻生生忍住了一腔炙熱,一臉冷若冰霜地走下馬車,對面是不遠處黑洞洞炮口,身後是血染的長街,數百黑衣衛將她護在中央。
薛睿眼中跳耀着火苗,他這裡視野極佳,四周硝煙退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的容顏,他貪婪的目光將她從頭掠到腳下,因爲常年征戰早就變得麻木不仁的心跳瞬間活躍起來,蝕骨的相思從四肢百骸溢出,恨不能躍下城樓,將她狠狠揉入懷中。
“原來是昌平王,”餘舒眉宇凌冽,語調上揚,“久仰大名。”有如兩人素昧平生。
薛睿呼吸一滯,迎頭一盆冷水澆下,讓他從重逢的驚喜中清醒過來,意識到他們彼此敵對的身份,垂眸斂去了滿眼火熱,卻還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清了清嗓子,沉聲道——
“大安皇帝已被我擒下,奉勸你等束手就擒。”
聽到他這麼說,先前攔住黑衣衛去路的彪形大漢打馬上前,一杆長槍划向前方,一臉兇相地衝着餘舒道:“管你什麼大提點,到了俺們大帥面前,統統不值一提,識相地你就乖乖地投降,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話聲一落。訓練有素的燕國精銳們便將手中利刃整齊劃一地對準了餘舒的馬車,城樓上的弓箭手們挽弓上弦,箭頭直指她的腦袋,一時間劍拔弩張,肅殺之氣迎面撲來。
薛睿頭痛不已,只見餘舒神情愈發冷酷,連忙出聲制止:
“沙廖,休得無禮。大提點乃是天下易學者之首席,理當敬之。”這一句話就給餘舒的身份定了性,避重就輕。不提她是朝廷重臣。只說她在學術上的地位。
沙廖訕訕地放下長槍,一手指着餘舒,甕聲甕氣地問道:“什麼易學之首,難道這娘們兒比大國師還厲害?唬弄人的吧。”
不等薛睿拉下臉。對面數百黑衣衛已然“唰唰”拔刀相向。氣勢滔滔。輸人不輸陣,怒視着沙廖,一副“膽敢羞辱我們大提點你找死”的神情。
餘舒只面無表情說了一句:“士可殺。不可辱。”
“沙廖退下!”薛睿黑了臉。這個沙二愣子,平時犯愣就算了,關鍵時候竟也看不懂臉色,回頭真該好好教訓他一頓。
沙廖捱了他一頓熊,無辜極了,耷拉着腦袋後退到一旁,偷偷拿眼打量着餘舒,心想:這娘子倒是生得膚白腿長,皮相不賴,他們王爺該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不然幹嘛好端端地兇起人來。
薛睿望着餘舒正色道:“我無意折辱於你,然而朝廷大勢已去,你再掙扎也無濟於事,何況你們的皇帝現在我的手上。”最後一句話,明擺着是要挾了。
餘舒報以冷笑:“你待如何?”
“讓你的人放下兵器,以我昌平王之名保證不殺你一兵一卒。”
餘舒凝視他片刻,擡手向下一壓,四周黑衣衛遲疑了一下,便紛紛將手中兵刃拋在空地上,放棄了抵抗,由此可見她平日威信。
薛睿暗鬆了一口氣,命令屬下:“好生將大提點送回本帥營帳。”
餘舒一語不發地轉身坐回馬車,任由燕國士兵將她同黑衣衛分隔開來,然後將她連人帶車,一同送往城外大營。至於薛睿,則是留下排兵佈陣,入駐京城。
***
姜懷贏在寧冬城稱帝時,手底下握着十萬兵馬,這個數目並不完全,後來燕軍攻城掠地,不斷擴充兵力,五年之內又收編了十萬人數,當中有不少是安朝降軍。
昌平王率領着五萬先鋒精銳長驅直入,神機營的雷火巨炮轟開了安陵城的大門。而後崇貞帝自投羅網,淪爲人質,城中兩萬禁軍陸續繳械投降,被迫交出兵符。
安陵城四面城門被燕軍封禁,只許進,不許出,將京中一干達官貴人的逃路堵死,然後挨個兒抓捕,首當其衝便是靖國公與忠勇伯這一干老臣,除卻家眷,五品以上朝臣幾無倖免,皆被投入臨時佔用的大理寺牢獄,暫行關押。唯有兩年前離京遠遊的尹太傅逃過一劫。
一番滴水不漏地安排過後,昌平王這纔不慌不忙地帶着大隊人馬闖進皇宮。
這就不得不提到一個月前,西宮兩位太后與正宮皇后娘娘一同前往洛陽行宮避難,帶走了崇貞帝倉促冊封的太子劉嬴。眼下後宮除了幾個不受寵的妃嬪,便沒什麼重要的人物了,再者崇貞帝先時出城迎敵帶走了大半死士,皇宮內外所留禁軍,全然不敵刀口舔血的燕國精銳。
......
是夜,宮燈長明,歷來用作舉行盛典的豐慶宮內,薛睿側身立在空蕩蕩的大殿上,半邊身影籠罩在陰暗中,看不清他面容,底下杵着一羣瑟瑟發抖的宮妃,還有幾個地位不低的宮女和太監,都是剛剛從後宮捉拿來的。
五年前,薛睿是京城之內屈指可數的青年才俊,出入朝堂,這皇宮中不乏有人見過薛家大公子。
可嘆他這些年征戰在外風吹日曬,一張俊臉不再是細皮嫩肉,曬出一層薄薄的蜜色,五官愈發深邃,連着身形也變得高大威猛,一身鎧甲在身,絲毫尋不見昔日風流倜儻的貴公子模樣,因此一時間倒無人認出他的本尊。
後宮這一羣人來的路上見識到燕國士兵砍殺禁衛如同切西瓜的兇殘模樣,早就被嚇破了膽子。此時多看薛睿一眼都不敢,只道眼前這一位燕國大將是活閻王,隨時都有可能讓他們人頭落地,甚有幾個不中用的當場失禁,身上傳出一股騷氣,腳下多出一灘溼漉漉的痕跡。
薛睿微微蹙眉,詢問部下:“後宮之中就剩下這麼幾個人?”
“王爺,都搜遍了,人全在這兒呢。”
有個太監眼珠子轉了兩圈,向前爬跪了兩步。一面磕頭。一面結結巴巴地開口說:“燕、燕王爺,奴才知道,兩位太后同皇后娘娘一同往洛陽行宮避難去了,還有太子也被帶走了。”
崇貞帝在位不到五年。膝下只有兩子一女。太子和長公主乃是夏江皇后所出。二皇子則是梅妃所生。
說着,那太監伸手指了指被兩名宮女攙扶着的宮裝麗人,“這梅妃是皇上的寵妃。您擒住了她,皇上必然會忌憚三分。”又一指另外一名花容失色的妃子道:“這位是瑞淑妃娘娘,她爹是朝中元老忠勇伯,您擒住了他,不愁她爹不聽話。”
“那是大太監賈豐,皇上跟前的老人兒了,宮內一半事務都歸他管,銀庫的鑰匙多半也在他身上,不信您讓人搜搜看。”
宮裡這一羣人尚不知皇帝已經落在了薛睿手上,京城內外早就被大燕兵馬重重圍住,是以這閹人自作聰明地將後宮幾位主子賣了一個遍,妄想着保住一條小命。
誰想那活閻王聽罷,只淡淡瞟了他一眼,大手一擺:“廢話太多,拖出去砍了。”
然後他連一聲“饒命”都沒能喊出來,就被堵住嘴巴拖了下去,淪爲刀下鬼。餘下衆人既是解恨,又滿心惶恐,只怕下一個被拖出去的就是自己。誰都不想死,當即又有人急中生智,顫巍巍地出聲道:
“本宮雖在深宮之中,卻也耳聞過燕國昌平王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想必您這樣的大丈夫,是不會拿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開刀吧?”
說話的正是後宮四妃之首的瑞淑妃,她壯着膽子擡頭看向那位燕國王爺,力求讓自己更有底氣一些,卻在看清對方容貌之後,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嚇!”
這昌平王怎地、怎地生了這樣一副尊容,竟像極了她認識的一個人!
她猛然回想起幾年前鬧得沸沸揚揚的薛家謀逆一案,起因正是欽差大臣到寧冬城暗訪,窺見失蹤已久的薛家大公子成了叛賊東菁王的入幕之賓。
“你、你,你不是薛、薛......”瑞淑妃半天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活像見了鬼一樣。
薛睿全無被人認出的驚慌,說起來淑妃倒是和他有些淵源,也算舊識,不過卻不值當他心軟。他今番連夜帶兵闖進宮門,不是爲了耀武揚威,也不是爲了金銀珠寶,而是爲了崇貞皇帝的幾個子嗣。發兵前夕,國師算到一卦,大安後宮之中有潛龍在淵,預言將有一子復辟前朝,再三叮囑他要找出這個孩子,以免野火未盡,春風又生。
可惜撲了空。
“將他們關押在一處,嚴加看管。”薛睿傳令下去,留下一隊人馬,便又匆匆地離開皇宮,未見身後佳麗軟倒在地,癡癡呆呆地望着他遠去的背影。
到了宮門外,沙廖緊緊跟在他後頭,見他這麼晚還要出城,忍不住多嘴:“王爺,天都黑透了,咱們不如在這宮裡歇上一宿,明早再回營地不遲啊。”
薛睿停下,回頭問他:“你想在宮裡住一宿?”
沙廖抓了一把腦門上的碎髮,憨憨笑道:“俺還沒在皇宮裡睡過覺呢,這可是皇帝老子住的地方哩。”
“既然知道這是皇帝住的地方,你還敢睡!”薛睿手中馬鞭不客氣地抽在他的馬腚上,看着馬兒撒開蹄子衝了出去,沙二愣子一陣鬼嚎。
“哈哈哈哈!”薛睿失聲大笑,催動胯下戰馬,俯身衝着城門的方向一路狂奔!
阿舒,我回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