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貴妃今晚這一手出其不意,多少人始料未及。
在場男賓三十餘人,要從六千多盞芙蓉燈裡尋出真金燈芯的那一盞,倒不是多大難事,大不了一盞一盞地檢查,但這六千多盞芙蓉燈都漂散在水深兩丈的定波湖上,就另當別論了。
難不成還要他們跳進湖水裡去找?
餘舒看到水榭外面一張張發愁的臉,僅有個別幾人胸有成竹的樣子,不免去猜測薛貴妃此舉用意,弄這麼大的陣仗,該不會就是爲了爲難今晚這些人吧。
辛六拉了拉她衣袖,湊耳道:“雖是夏天,但水這麼深,恐怕沒幾個人敢往水裡跳,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她這邊剛剛說完,水榭裡就傳出了一道相同的質疑聲:
“姐姐此舉,是別出心裁,可這大晚上,水深冰涼,若要這一羣孩子們下水去找,是不是有些欠妥了?”
能入得了今晚宴會的賓客,大多是京門公子,家世背景都不一般,或有一個兩個吃了水,着了風寒,回去不定惹得幾家老夫人心疼,真有那些十分寵愛的,一狀告到皇后面前都未必不會。
淑妃一言,首先便得了年長的靖國公夫人贊同,跟着勸說薛貴妃改一改主意。
薛貴妃卻十拿九穩地坐着,朝她們笑笑,道:
“不礙,此事我與聖上商議過,聖上的意思,這樣做沒什麼不好的,年年都有芙蓉君子宴。兩朵金玉芙蓉,兩段良緣自主,太容易得手,難免惹來一些不該有的癡心妄想,倒不如難上一難,真有心人,千難萬阻也要爭上一爭。”
話到這裡,她頓了一頓,扭頭問坐在她下方的湘王妃:
“五妹你說可是?”
坐在下方的湘王妃微微垂下頭,道:“該是這個道理。”
“何況本宮也沒要他們非要跳進水裡去找。對面岸上就停着幾隻木筏。又有十多個習水的好手潛在湖中,小心謹慎些,總不會出岔子的。”
最後這幾句話,是說給水榭外面的衆人聽的。
有耳朵尖的。一聽到就立刻就調轉了頭。快步朝橋廊的方向去了。
馮兆苗見狀。趕緊拉住薛睿道:“睿哥我們快走,晚了那些筏子該叫人搶空了。”
薛睿卻不急走,反睨他道:“你又不想爭金玉芙蓉。搶筏子作甚。”
“我是不稀罕最後那彩頭,可也不能輸了人啊,”馮兆苗環掃一圈,目光停在離他不遠,也是一動沒動的朱青珏身上,故意高聲道:
“今晚在場的大老爺們,哪個不敢往定波湖裡走一回,就是沒了膽子,輸贏不要緊,丟人是大事。”
朱青珏看到馮兆苗衝他挑釁,不以爲意地挑高眉頭,把臉轉向薛睿,道:
“薛大人不要忘了你我先前之約。”
薛睿報以一笑,合起文扇,朝他搖搖。
餘舒來得遲了,不知道薛睿和朱青珏之間發生什麼,見這情形,便狐疑地去問辛六:
“怎麼一回事?”
辛六便將她來之前,兩人因君子一論定下的輸贏說給她聽。
“......所以他們兩人就定下賭約,若是朱二公子爭到了金玉芙蓉,薛大表哥就在今晚所有人面前自稱他是個小人,反之,若薛大表哥贏了,就要朱二公子回答他幾句話。”
餘舒聽的暗暗皺眉,一則驚訝她在司天監迷宮似的庭院裡見到的下棋青年會是大提點的獨生子,二則奇怪薛睿會被那朱青珏三言兩語激將就答應同他對賭。
朱青珏擺明了在找薛睿不痛快,箇中原因她不清楚,但薛睿不會自找麻煩,除非是——
餘舒念頭一閃,側過眼,重新打量了那英氣狂放的朱二公子,心裡直犯嘀咕:
不會吧,難不成那個人是他?
“這兩人也真是的,都打了賭,這會兒還傻站着不動,就不怕被別人搶了先嗎?”辛六這個看熱鬧的乾着急。
餘舒朝燈火璀璨的定波湖上望了片刻,又回頭看看薛睿氣定神閒的面色,心說一聲狡猾。
六千芙蓉燈裡一盞金芯,豈是單碰運氣就能覓見的,讓先跑的這些人前去探一探深淺,後來居上的纔是真精明。
......
隨着一羣男賓們涌上橋廊,水榭外面的人一下子少了半數,還在水榭外面站着沒動的男賓就只剩下那麼幾個。
除了薛睿與朱青珏這兩個臨時的對頭,再來就是景塵,還有十一皇子劉翼。
見到男賓們行動起來,留下女賓們也都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水榭裡,薛貴妃同在座的貴婦們打趣了一陣,才轉頭去看水榭外那一羣千嬌百媚的少女們。
“都別呆杵着了,還要本宮一個個點你們出來不成,平日裡有什麼拿手的,這會兒不要吝惜了,看今夜誰能驚豔四座,使得人人服氣,誰才能討了本宮手裡這一朵金玉芙蓉去,不然的話,本宮只好留它到明年了。”
話聲一落,水榭外微起了一陣騷動,衆女你瞧我,我瞧你,都有那心思上前來露一手,又怕打頭的吃虧。
“諸位姐妹們謙讓,就我先來吧。”
餘舒聞聲看去,就見從息雯郡主身邊走出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女,乍一看竟同她差不多個頭,只是對方身形豐滿一點。
這高個少女一出來,本來圍在近處的女賓們便紛紛退開,自動讓出一塊空地,叫她立身當中。
“她叫崔芯,”辛六見餘舒眼生,便告訴她道:“就是同你一道祭祖去的崔芸的姐姐。”
餘舒一聽,就記起來曾在司徒晴嵐那裡得到的消息——說是崔芸有一個很有貴人緣的姐姐,小的時候寄養在湘王府,同那嬌生慣養的息雯郡主情同姐妹。
崔芯大大方方地站了出來,先向水榭裡在座的貴人們請示了。
“我們世家女子,自小通的是玄經易理,耍的是羅盤命籤,比不得達官貴人門下小姐擅得琴棋書畫,可也絕非是一無所長。我們崔家能夠號稱京城十二府之一,憑的是上有祖宗積德,傳下一門納音奇技,名爲‘靈言術’,想必諸位大多聽說過,卻未見識過,小女子不才,隨家祖師通此學,已有七載,如今初窺門徑,今日便來獻醜了。”
一席話,便調動了衆人心神,要知道十二府世家的家傳絕學,都是不傳之秘,輕易不出手,難得一見,誰人不好奇?
年長的靖國公夫人頓時坐直了身,大感興趣地盯着崔芯,對上座兩位宮主說道:
“兩位娘娘曉得,我嫁人前亦是世家出身,那會兒就曾聽說過這崔家的奇學,先父親口稱歎,說這‘靈言術’莫不如改名做‘讀心術’更爲合宜呢。”
“讀心術?”薛貴妃眉角撩動,若有不解。
靖國公夫人並不多做解釋,而是去催促崔芯趕快表現一番。
崔芯躬身道:“兩位娘娘不要見怪,小女子還需在場一人相助,斗膽請貴妃娘娘代爲擇選,以避嫌疑。”
這是要找一個人試驗那“靈言術”了。
薛貴妃面有興味,掃過水榭外的一衆女子臉色,隨手一指點,道:
“就你吧。”
衆人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見花紅柳綠中,只一處銀光霧繞,纖纖白衣,最是觸目,美人殊色,不管看上幾回,仍覺驚豔。
餘舒正在琢磨崔芯此人,忽見那一截蔥玉似的手指轉向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左右一看,見到好事的辛六臉上的羨慕,與寧小姐“自求多福”的眼神,不知該哭該笑。
她應諾一聲,站了出來。
薛睿見到此景,眼皮跳了半跳,回頭看向水榭中,卻見薛貴妃依舊是那麼懶懶一副神態,全然不似故意爲之。
餘舒不認得崔芯,崔芯卻曉得她是誰,迎面衝她笑了笑,不見半分敵意。
餘舒早認定她同息雯是一丘之貉,絲毫不被她迷惑,也還了一個虛僞的笑臉,張口問道:
“不知要我如何幫忙?”
“女算子稍等。”
崔芯向水榭裡請示過,從臨近的花房擡出了一張桌子,又準備了筆墨,才示意餘舒上前,站到桌邊上。
“今夜月明花好,定波館的後花園中芳草無數,不下百十種,不論是弱柳,還是小嬌,請女算子自行挑選一種,待我背過身去,你再寫於紙上,且不要讓人瞧到了。”
崔芯說罷,便轉了身,兩眼正想前方,輕輕閉起。
餘舒多疑,一手撫過桌上紙張,見沒什麼古怪,才彎下腰,以袖子遮擋,照崔芯提議,寫下心中所想,寫好後,再出聲示意:
“我寫好了。”
崔芯聽到,沒忙着轉身,仍是背對着她,問了一個不甚相干的問題:
“女算子可否告知,你是喜晴還是喜雨?”
餘舒看着她背影,想了想才說:“雨天吧。”
說話間,她明眼可見崔芯的耳朵輕輕動了一下,不消片刻,便聽她篤定道:
“女算子紙上,可是寫了鳳仙草?請你拿起紙張,請在場諸位代我觀之。”
餘舒眉頭一皺,臉色微微有些古怪地將蓋在紙上的手掌挪開,拎起紙張,曝於衆人眼前。
一羣人好奇地圍了上前,緊接着便惹動了一陣陣驚呼議論,只因那上頭白紙黑字寫的,的的確確是——“鳳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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