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王順望着眼前病入膏肓的紹棠,心裡感嘆不已,他不敢想躺着的就是當年那個有勇有謀,果敢幹練的大哥!就是那個讓他苦苦尋找五十年的大哥。紹棠微睜着雙眼,掃視着身邊所有的人,目光停留在蘇林的身上。

“大伯!”蘇林低呼一聲,眼睛顯得有點潮溼。

“孩子,謝謝你來看望大伯,大伯高興!”

“大伯!別這樣說,這是應該的,我今天來是代表我爸來看你的!”蘇林伸出手來,握着紹棠乾癟的手。紹棠嘴角抽搐了兩下:“你爸!你爸我這心裡有感激也有愧疚啊!” 蘇林看看王順,王順也不解地看向紹棠,沛旋和孩子們都圍在身邊,注視着他,傾聽着,她們也想徹底的瞭解他的一切。紹棠慢慢轉過臉來:“解放太原的那場戰役讓我刻骨銘心,當時我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眼前屍橫遍野,空氣中滿是**味血腥味,我強撐着受傷的身體,帶着朋友的信件去投奔你爸爸,在你爸的身邊做了參謀,後同你爸隨付將軍起義,解放了綏遠,那時全國大局已定。唉!”紹棠開始有些喘息,他停了片刻,緩了緩,“十幾年的戰火,生死只在瞬間,太殘酷了,我想逃離這種生活,找一塊兒淨地過老百姓普通的生活。我拿定主意以後就向你爸請辭,你爸再三挽留,可我去意已決,你爸只好同意了,從那以後甄有就死了,我以紹棠的身份活着,來了柳家鎮。沒想到,在我臨走前又能見到司令的女兒!”紹棠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此刻,可能沒有了愧疚。沛旋和幾個孩子們都瞪大眼睛,驚訝地看着他:“你這老頭子,幾十年了,這些事你從來沒和我們講過。”

紹棠努力地咧咧嘴一笑,但笑容已變得僵硬:“講了又能怎樣?除了添點麻煩還能有啥用?啥都不講,你們都吃了那麼多苦。”

“我們沒覺得苦,也不怕苦。”話雖這麼說,沛旋的手卻不停地抹着眼淚,這不是苦,是不捨,是難過。

春日溫暖的陽光穿梭於微隙的氣息。舒倘,漫長。榆錢兒的香味,瀰漫在這個農家小院,把天地間一切空虛盈滿,陽光下,是一道纖絕的塵陌,呢喃着天真,充盈着那抹曾經深不可測的孤清而飄逸的身影……沛旋絕望的在院子裡呆坐着,甄全輕輕走到了她的身邊,蹲了下來:“嫂子!我想和你商量個事兒,你看妥嗎?”沛旋轉過身來,木納地看着他。

“嫂子!你看我哥自從十九歲離開了家,至今五十年了沒有再回去過,我想帶他回去看看好嗎?” 甄全自己也不明白,是什麼勇氣與想法讓他說出了這番話,但就是這麼說了,就是這麼不合時宜的說了。他自己都覺着心慌,慌什麼,他也說不清楚,但似乎又很清楚。他就那樣期待地看着沛旋,希望從她那裡得到他滿意的答覆。可他忘記了,人再善良,再寬容,也有她的底線,沛旋也是如此。甄全的話讓她心頭猛然一怔,如鐵錘在她心口重重的敲擊般疼痛難忍,她強做鎮定:“甄全啊,你這話是啥意思?” 甄全眼神飄忽不定,他不敢正視沛旋,吞吞吐吐地說:“我……我的意思……我是想讓哥……回去看看……看看……”

“那以後呢?”沛旋眼睛凌厲地盯着他問道。

“以後……哥要想回來……就……”

“就啥?你覺得你哥那樣子回去了還能回來嗎?”沛旋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怒火,她提高嗓門怒視着他,“你不是想讓他回去看看,你壓根兒就是想把他弄回去,準備把他葬在那兒?”甄全沒想到沛旋的反應這麼強烈,而且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低下了頭,也就默認了沛旋的猜測。沛旋看到甄全低頭不語,心裡也徹底明白了,她乾脆利索地拒絕道:“那絕對不行!你哥既然來了這兒,老婆孩子孫子一大幫了,就回不去了,葬也得葬在這兒。”

甄全不敢再說什麼,只是不住的嘆氣。秋寧和秋靜在屋裡看到沛旋神色有點不對,忙出來,問道:“媽!啥事?”沛旋看了一眼甄全,沒說話,但臉色依然不好看。秋靜覺着有事兒,就轉頭問甄全:“二叔,怎麼回事?我媽怎麼了?你們說了啥?”

甄全被秋靜問得沒招架,站起身來,不自在地把倆手插在了褲兜裡,又不自在地笑笑:嗨呀!我就是想讓你爸回去,那兒畢竟是他的根呀!你媽……唉!”隨後兩手一攤,很無奈的樣子。秋靜秋寧兩人同時“啊”的驚呼一聲,眼睛睜得圓圓的看着甄全,此刻,他倆對眼前這個二叔感到從來沒有的陌生,從來沒有的失望,甚至是恐懼,二叔怎麼會,又怎麼能提出這樣的要求?

“不行二叔!首先我不同意!我爸回去留下我媽算啥?我媽將來是必須要和我爸合葬的。你怎麼能有這種想法?我媽跟着我爸是怎麼受苦受難的,你不知道是怎麼得?”秋靜劈頭蓋臉地一頓數落。秋寧忙把生氣的秋靜攔着:“靜,別這麼和二叔說話。” 秋靜看着秋寧:“姐!你怎麼回事?二叔要帶走爸!你願意嗎?”其實,秋寧聽了也很生氣,只是她把心頭的那股怒氣壓了回去,面對的畢竟是自己的長輩,她儘量調整好情緒,纔對甄全說:“二叔!我和秋靜的意見一樣,我爸不能走。二叔!你們拍着良心想一想,這樣做對得起我媽嗎?她是怎麼對我爸的,又是怎麼對你們的!你要真把我爸帶走,那你們就真的太過分了!你不念別的,就念在我媽十八年含辛茹苦的把興元撫養成人,你也不能這樣做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做?”秋寧的一席話,如當頭一棒,讓甄全恍然醒悟,他後退幾步,是啊!我在做什麼?我都說了什麼?這純粹是對嫂子的傷害,我不感恩也就罷了,還要帶走她最需要的人,這不是恩將仇報是什麼?唉!他雙手抱頭,然後又用拳頭使勁兒捶打着自己的胸脯:“嫂子!侄女兒!二叔錯了,對不起你們,二叔真得錯了,二叔太自私,沒有考慮你們的感受啊!我只是想讓你爸落葉歸根而已,那兒畢竟是他的根,五十年了,他離開五十年了,因爲他的離開,你爺爺奶奶臨死都不瞑目,我又答應他們找你爸爸,一直找不到,又帶不回去,我這心裡愧的厲害,所以才……”秋寧忙上前阻止:“二叔!別這樣!不怪你!” 甄全又看向沛旋:“嫂子!對不起!當我沒說就是了。”

“嗨……”沛旋嘆息一聲,一屁股坐在了石頭上。可甄全站在身旁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好像還要說什麼?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沛旋看出來了,直問:“甄全啊!你還有啥就一起說了吧!” 甄全看看沛旋,又看看秋靜和秋寧,一臉難爲情的樣子:“嫂子!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興元……”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沛旋心裡一陣翻江倒海般難受,感覺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在抽搐,都在震顫,她咬了咬嘴脣,平復了一下情緒:“別說了,你要說啥,我明白,讓我想想。”

“嫂子!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就興元這事兒,我打心底裡感激嫂子,如果沒有你就不會有這個健康的孩子,我甄全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可是,我想到要是哥走了,嫂子,你年紀也大了,再供他上學,生活,甚至將來成家立業,這不是給你找罪嗎?不光給你,還會給秋寧秋靜,秋致秋遠找拖累。他兩個嫂子願意嗎?”

秋寧忙插話:“二叔!這個你放心,我們對興元那和親兄弟一樣,再難都熬過來了,以後我們也會幫着我媽把興元培養出來。”

“侄女兒,你不懂,說的容易,那難啊!你們也該爲你媽想想,也爲興元想想,他要是跟我回去了,我馬上退休,就讓他來接替我的工作,有了工作,他將來的前途就有了。”

沛旋擡起頭來,眼睛閃出異樣的光來,她在思考,她在權衡。

“甄全啊!這個讓我想想吧!給我一點時間,就算走,也是你哥走了之後的事情。”甄全一聽沛旋這樣說,看得出她有些動搖,心裡一陣歡喜。忙應道:“是嫂子,不急,你好好想想。”

晚飯後,秋致正準備過去陪病人,被媳婦兒叫住了:“哎!秋致,聽秋靜說二叔想帶興元走,真的假的?”

“別聽靜瞎叨叨,媽還沒說呢?肯定不同意!”

剛推開門的秋致被媳婦兒一把揪了回來:“別走,你急啥?咱可把話說好了,這爸肯定是不行了,他要走了,剩媽一個人,又那麼大歲數了,這往後還得咱們兩家養活,這老的養就養吧,這小的我可養不起,又要上學,將來還得娶媳婦兒,你看咋辦。要是二叔願意領,你可別攔着啊……”她沒有再說下去。秋致摸摸後腦勺,裂開嘴,很難爲情的笑笑,隨後走了。

“反正我可不擔那麼重的擔子!老二願意老二管去。”秋致媳婦兒嘴裡嘟嘟囔囔,一臉的不高興。

秋致剛走進院子,就看見秋遠媳婦兒躡手躡腳的從屋裡出來,她伸着脖子從小屋裡看了看,回頭朝秋致擺擺手,又指了指她的屋子,伸了伸舌頭,惦着腳又朝小屋看了看,似乎怕屋裡的人看到。確定沒事兒,才放心的扭身回了自己屋裡。

“哥!快進來!快進來!”推推搡搡就把秋致迎了進去。

“啥事兒?”秋致問道。

“哥!趁秋遠在,咱們商量個事兒,二叔想帶興元回去,你怎麼看?”秋遠媳婦兒眼巴巴看着秋致,等着他的意見。

秋致呵呵一笑,摸了摸頭:“媽還沒同意呢?咱們怎麼看?這得看媽怎麼說?”

“看見沒?秋遠我猜哥就會這樣說。”說着嘿嘿嘿笑了。秋遠瞅了她一眼:“那你說怎麼說?這本來就是媽的事兒,你急啥?看你一天急成啥樣?不知道礙你啥事兒似的?”

秋遠媳婦兒兩手一叉腰,笑得前俯後仰,她習慣性的伸伸舌頭,捂捂嘴,但還是要說:“那怎麼?要是興元不走,那以後咱們得供上學,還得幫着娶媳婦兒。那不行!不行!”說着把手擺來擺去,但臉上還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秋致不想看她那樣子,也不想聽她前言不搭後語的瞎叨叨,轉身走了。但他的心事也重了起來,畢竟他知道,自己的媳婦兒也是這樣的說法,況且,興元小時候調皮搗蛋的盡惹她生氣了,她肯定接受不了,可媽又會怎麼想呢?

半個月後,紹棠在親人悲傷的守護和注視下,閉上了眼睛,結束了他坎坷曲折的一生。他在彌留之際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讓興元回去,吳茜打信沒有?”他就這樣帶着牽掛與不甘和期望離開了他的親人,離開了柳家鎮,離開了這個世界。正值春天,一個播種希望的季節。令沛旋沒想到的是送葬的隊伍好長好長,站滿了柳家鎮的街道,有的抽泣,有的嗚咽,有的抹淚,都在表達着她們對紹棠的哀悼。而無意間流落異鄉的紹棠,卻帶着街坊鄰居的尊敬與愛戴,永遠的葬身異鄉。

三天後。

沛旋把興元叫到身邊,她忍着悲痛,忍着不捨:“興元,媽和你說,你已經十八了,算是成人了,你爸呢已經走了,剩媽一個人也沒能力供你念書……媽想讓你跟你親爸回家!以後你爸爸會安排你的生活……”沛旋說不下去了,用手捂着嘴,別過臉去。興元一聽,像炸了的馬蜂窩,嗡一下跳了起來,大叫着:“誰出的主意?我不走,這兒就是我的家,我哪兒也不去!”緊接着“咚咚咚”板凳全被踢翻在地。

“興元!聽話,你多大人了還耍小孩子脾氣?”秋靜上去阻止。

“興元!這不是和你商量嗎?你發脾氣幹啥?”秋寧也勸道。

秋致媳婦兒急了:“興元!你爸也不在了,你看你媽那麼大歲數了,能養活你?回去有多好!”

興元眼睛瞪的老大,氣的直喘氣。用手指着秋致媳婦兒就吼:“我媽能不能養活我,那是我媽的事兒,保證不用你們養,我也能養我媽。”秋致媳婦兒那臉一陣紅一陣白,說不出啥話來,原本也不會說啥話,這被頂的更不知所措。只聽秋遠媳婦兒呵呵呵一笑:“興元你說的這叫啥話?誰說不養你媽啦?這不都是爲你好嗎?”

“不用你們管!”興元還是氣鼓鼓的樣子,眼睛瞅着她們,嘴裡喘着粗氣,豆大的淚珠一滴一滴往下砸。沛旋一看不行,衝着衆人說道:“你們先出去吧,甄全你和福留下。”

都走了,屋子裡只剩下了她們幾個,沛旋拉着興元的胳膊:“興元,媽對你咋樣?”興元含着眼淚,使勁兒點點頭。“那你心疼媽不?”興元又點點頭:“嗯!”

“那你爲啥不聽媽的話?媽讓你回去,不是媽不想要你,是媽沒能力養活你,以後我也得指望你兩個哥!你回去就有出路,跟着媽,你就毀了。這是爲你呀!你啥時候想媽了,你可以來看我呀!”沛旋嘴上在勸興元,表面上一副風平浪靜,實則內心翻江倒海,洶涌澎湃,但她忍着,壓抑着內心那股涌動的愛的浪潮,此刻,她不敢表露,哪怕一點,都會如卸閘的洪水一涌而出,那樣一切希望都會撲滅。

“媽——”興元緊緊地抱着沛旋嚎啕大哭,“媽!我捨不得離開你,我也知道你沒能力養我,可是爸剛走,如果我又離開你,你等於同時失去兩個親人,這樣的痛苦誰能忍受的了。我怕你孤單,怕你寂寞,更害怕你流着眼淚,想我們。”

“興元!”眼淚充盈着沛旋的眼眶,她不敢哭,不能哭,就那樣憋着,憋回了眼淚,憋回了所有的不捨,緊緊地抱着興元,摩挲着他的後背,以後再想抱再想摩挲都會成爲一個奢侈的願望。

興元走了,帶着沛旋十八年的養育之恩踏上了歸家的列車,留在他身後的是將他含辛茹苦扶養成人的老母親以及母親的兩行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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