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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朝陽初上時分,韓起雷打不動地想要起身練武。
不過今天與往常略有不同,韓起剛一動,立馬就愣住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那隻軟乎乎胡亂叫孃的奇怪生物已經爬到他的胸膛上,就窩在他的胸腹處,小狗一般團在那裡。
難怪不得尊貴的阿勒坦汗昨晚總覺得肚皮沉甸甸的,還做了好幾個怪夢。
抓住衣服領子,提小貓一般,輕易就把團在那裡睡得臉蛋紅撲撲的小傢伙提到眼前,然後韓起伸出長指戳了戳那張被餵養得飽滿光滑的包子臉。
小孩原本睡得正香,被粗暴地吵醒,睡眼朦朧地看了他一眼,不滿意的踢踢腿,撒嬌般喚道:“娘,阿熙困——”
沒錯,的確是暗紅色的瞳仁。
晨間的光線更爲明朗,這一次韓起非常確定那雙瞳仁的色彩。
把小孩放回牀上用被子蓋好。韓起輕輕起身,吩咐了身邊暗衛幾句之後,就自顧自去練武了,看上去一如往常,特別特別鎮定,當然你必須忽略他走到門邊時,差點被門檻絆倒那點小小失誤。
都城已經戒嚴兩天了,但是兩位皇子卻似人間蒸發一般,絲毫音信都沒有。
甘露殿內。天權受了刑今日沒過來,但是七子中其餘六人各自領着一支虎衛,蘇溪帶領着暗衛統統跪在殿內,大氣都不敢出。
“這麼說,阿熙和獾郎都是被韃靼人的間諜抓走的?”
天樞一直護衛楚熙,七子之中,可以說是看着楚熙長大的。楚熙失蹤了,他比誰都自責,此時這個男人紅着眼眶,低頭跪在大殿正中,聲音裡帶着悔意和哽咽:“請陛下讓屬下帶一隊死士,屬下願意立下軍令狀,必定保護兩位小殿下從北夷平安歸來。”
垂落的冠冕之後,年輕的天子俊美若神的外貌彷彿也籠罩在一層氤氳的龍涎香中,看不真切,但是重重簾幕之後傳出來的聲音裡卻帶着極重的倦怠之意。
“罷了,寡人已經決定要御駕親征了。叫那些大臣都進來吧。”
燕然山之圍是安靖之恥後楚國首次大敗,而被圍困的還是號稱大楚擎天柱的王若谷,前一刻還在千方百計想要削減軍費的大臣只覺的天都塌了。加上小皇子的失蹤更是雪上加霜,皇帝憤而決定親征,武將都覺得受到了鼓舞,文臣們卻憂心忡忡,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阻止陛下胡鬧。
此時羣臣都聚集在太極殿外,焦急地等待着晚間的御前議事。
按班站定之後,蘇溪柔和中略帶尖利的聲音傳了出來:“諸臣工有何要事奏稟?”
李衛國出列奏道:“今使胡人數處轉牧行獵於塞下,或當燕、代,或當上郡、北地、隴西,以候備塞之卒,卒少則入。陛下不救,則邊民絕望而又降敵之心;救之,少發則不足,多發,遠縣纔至,則胡又已去。聚而不罷,爲費甚大;罷之,則胡復入。如此連年,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這一回胡人又圍了王大將軍,還擄走了我大楚的皇子殿下!故而臣請求陛下御駕親征,以振我大楚聲威!微臣願爲陛下馬前卒!”
崔景深的目光霍的一跳,下意識就說:“不行。皇上金貴之體,不宜遠征沙漠,受那顛沛之苦。帶兵打仗時將領之事,不然陛下難道是花錢白養着這些人嗎?打起仗來,或是刀槍如林,或是火炮爆炸,又得騎馬奔波,陛下的龍體關係着國體安慰,茲體事大,不可輕忽。”話鋒一轉:“不只是微臣,便是天下臣民也都不會放心陛下。國君不穩則社稷不安啊。”
李衛國瞪着牛眼睛,怒道:“小殿下才四歲,邊關又亂着,除了陛下,還有誰能解決這一大攤子烏糟事。再者,陛下不是那等養在深宮婦人之手的廢物,四年前不是還領兵將犬戎人打得落花流水嗎?”
方子安雖然一向和崔景深不怎麼對盤,此時卻也出列支持他,說道:“國家存糧不多,難以應付一場大戰。微臣也不同意陛下親征,即便擔負罵名,微臣也會支持議和。當年犬戎人手裡有哀帝尚且不及時,韃靼人抓着兩位小殿下又有什麼用?不過想趁機勒索些錢財罷了。若是君王親征,反而叫他們看出我方虛實。況且韃靼人沒什麼見識,多與金銀珠寶,香皂棉布,此事朝夕可解,何至於要陛下親身犯險?”
楚昭卻道:“韃靼人狡猾,便如李將軍所言,非御駕親征,不能徹底制服,至於糧食,寡人早就讓燕歸來暗藏在北地四百萬石軍糧,加上建業的糧倉猶有存糧一千萬石,足夠了。管你是什麼東西,敢動我兒子的,雖遠必誅。”
楚昭心中有數,他一接到軍報,便迅速用宮裡的金銀玉器兌換了四百石軍糧,上萬件羽絨服暗藏在系統裡。若不是系統能量不夠,他還要再多換一些。有了這麼個金手指,楚昭根本不怕後勤保障跟不上。而古代戰爭就是打後勤,所以這一戰,必須他楚昭親自帶領才最能節省大楚的人力物力。
爲了說服羣臣,楚昭繼續說道:“從古至今,就沒有皇帝不能領兵打仗的說法。周朝時武王也是親征。東周春秋也是各個侯王帶隊征伐。劉邦劉秀劉備也是帶隊打拼。我大楚更是太宗指揮平的天下。便是北夷南蠻,也是族長親自操刀,帶頭搶劫的。反而是那些亡國之君,長於婦人之手,養在深宮裡,不知民間疾苦,連一把刀都拿不動,而當皇帝不能親征時,這個王廷已經在走下坡路了。天子是上天之子,是這天下的主人,豈能龜縮在這大興宮四角天空之下!如果寡人連自己的兒子都保護不了,才真是枉爲皇帝!這一次,請允許寡人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去保護我大楚的婦人和兒童。四年前,犬戎打了過來,寡人說要君王守國門,天子死社稷,這一番誓言,到今日依舊不會改變!”
這一番話慷慨激昂卻又不乏理智,衆臣再沒什麼話可說了,唯獨崔景深雙眉緊蹙,若有所思地看着寶座上的帝王,輕輕扯了扯還想上前犯言直諫的方子安。
楚昭決定親征的計劃,雖然暫時秘而不宣,其實一個時辰之後,就已經完整地出現在了韓起的手邊。
韓起當年掌握着大楚所有的地下勢力,同時還是墨家的矩子,即便他消失,這些勢力依舊對他忠心耿耿。因爲發生了當年那場變動,這些勢力一部分沉澱了下來,一部分去了邊關尋找主人。所以說,如果韓起這些年要暗殺楚昭,其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卻連想都沒有想過這種事,只是執着地想要打下天下來,然後把楚昭綁回自己的帝國之中,至於綁回去之後做什麼……韓起心裡也模模糊糊的,從來沒有仔細想過。
所以不論是坐視王若谷被圍也好,將大楚的皇子抓來也好,其實都只是爲了一個目的——楚昭。
如今楚昭已經決定要親赴邊關,那麼他的計劃就算成功完成了第一步。原本韓起應該覺得開心纔是,不過他現在卻有些心不在焉——本來進行得無比順利的計劃遇見了某個不知名的阻礙。
一邊練武,韓起一邊留神注意那團不知名的阻礙。
不知名的阻礙如今正東倒西歪地坐在大大的靠背椅上,這椅子對幼兒來說太高了一點,小短腿都蹬不到地面,在空中一晃一晃的。韓起皺起了眉頭,盤算着回去後輝月宮該添一批新傢俱了……
小娃娃似乎沒睡醒,但是大眼睛卻執着地,一眨都不肯眨地看着院子裡練武的男人。與男人叫人畏懼的血色雙眸不同,這孩子的眸色雖說也是暗紅,卻給人純淨之感,彷彿透明而尊貴的水晶,恰到好處的墨紅帶着瑩潤的光澤。
看他這模樣,韓起心底溫軟成一片,有種又看到幼兒版楚昭的感覺,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了。
小東西還沒到自己的膝蓋,也不像一般的小娃那樣愛哭鬧,小胳膊腿卻都很有勁。剛纔就是自己從牀上溜下來,蹬蹬蹬爬上靠背,乖乖坐在那裡看。每次自己練輕功縱躍之時,小東西就瞪大眼睛,腦袋隨着自己轉來轉去,小臉卻一直板着,沒什麼表情。
真是隻小怪物,而且還傻乎乎的。
韓起總覺得這孩子似乎比昨晚剛見到時結實了一點,一想到昨晚睡到半夜鬧肚子餓,韓起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懷疑楚昭對這孩子不怎麼上心,更懷疑這孩子因爲眸色的緣故在宮廷中受了欺負。
韓起的腳步不受控制地朝着小娃娃走過去,半跪下來,注視着面前這個長得和楚昭幼時十分相似的紅眼睛小怪物,然後用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溫柔嗓音問道:“爲什麼叫我娘。”
小娃娃不明所以地擡頭注視着面前這個即使跪着也比自己高大的男人,答非所謂地伸出胳膊朝着男人撲過來:“阿熙也要飛飛。”
略帶慌亂地接過小孩,韓起有點跟不上小孩子的思路,過了半晌,才疑惑地問道:“你……想跟我學武?”
小娃娃覺得自家孃親有點笨笨的,但還是很給面子的大力點頭。
推門而入的柳素心,看到的就是高大的男人俯下身,給不到自己膝蓋的小娃娃糾正着姿勢。一大一小,單從外型上看去,誰都不會懷疑這兩父子之間的血緣關係。更何況二人的動作與神態還時常神同步,於是她心裡的把握又多了幾分。
韓起給小娃娃擺好姿勢後,就讓他一個人在那裡練習扎馬步,然後示意柳素心跟他一起走到旁邊:“讓你下去查的事情查得如何了。”這孩子長得和自己如此相似,又有一雙紅眼睛,韓起再理智也難免會……心存妄想。
柳素心斂容答道:“回稟令主,這孩子是元嘉元年出生的,現在不過五週歲,但據說出生後一直養在崔相家中……”
韓起聞言,臉色一沉。“他娘呢,這孩子明顯具有我族血統。我就不信了,崔家的女人能夠生出來這般長相的孩子。”
柳素心接着說道:“令主英明。這些都不過是障眼法而已。據可靠線報,孩子其實一直秘密養在宮裡,似乎陛下……也……也同樣忘記了這個兒子的存在,直到前段時間才認了回去。皇宮之中,唯有此子是陛下親生,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韓起沉默片刻,方問道:“我走後,阿昭是不是又寵愛過什麼西域的女奴。”若是西域女奴要進宮,明顯會經過明月樓花影夫人之手驗明正身,查清是不是奸細。
柳素心聽出矩子語氣裡的陰森,趕忙搖頭道:“屬下雖然按照吩咐驗過幾個女子,但是都沒有西域那邊的,也無人眼睛是紅色。而且陛下忙於國事,不近女色,便是屬下這邊獻上去的,也不曾寵幸。”
韓起的臉色好了很多,既然阿昭的確不近女色……那麼……
雖然心裡的猜測很荒唐,但是排除所有可能性,唯一留下來的也就是真相了。儘管已經高興得發狂,韓起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只道:“聽說阿昭初登基的那段時間,曾經大病過一場,有好幾個月沒上朝。”
“是。”
“當時我在邊關,爲何不知此事?”
柳素心知道面前這個令主喜怒無常的脾氣,趕忙道:“那時候宮裡只說是出了痘疹不宜見人,當時每日摺子都是照常批覆,陛下也時常隔着簾子召見幾位近臣,病情並不嚴重。因令主在犬戎,境況危險,消息傳遞困難,陛下說是不想讓令主平白跟着擔心,便嚴令屬下不許說出去。”
韓起不置可否地聽着,末了只說:“既如此,派人去周醫正那裡,不擇手段也要拿到他手上的病歷本,這個任務的級別優先於原計劃。可以調動我方埋在宮裡的所有人手。”
“那原來的計劃……”柳素心有些擔憂,楚昭深宏雅緻,且極擅用人之道,堪稱雄才大略,在這樣的君主面前耍心思,並不是容易的事情。“陛下似乎已經起了疑心。”
韓起沉默半晌,方道:“那便叫原先刺殺崔景深的人收手罷,王若谷那邊,也別叫人真傷了他。派人將阿昭的目光引到張英身上。不過阿昭的確聰慧過人,實在不行,已經動過的那些棋子便都棄了吧。”
對於令主的決定,柳素心不敢也不會有半點質疑,她低頭應是,恭敬地倒退出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