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糕點、水果、掌機、遊戲記錄……一一擺在桌面上, 萊利雅的面前。
所有的人，無論是堅守在出口和入口不能離開的依妲和艾蓮娜，還是在資料室裡擺弄遊戲卡的杜恩, 又或者是廚房裡正給大夥準備午飯還未出來的李斯特……每個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都沒有空理會萊利雅。
也就剛從後山回來的亞茲莉在經過時給萊利雅打過一個招呼：“啊, 你回來了, 我好熱, 先去洗澡了。”
此時萊利雅坐在桌案邊，低垂着腦袋不安和拘謹，兩手掌撐住跪坐的膝蓋, 手臂硬直。
明明來之前設想了無數種可能發生的情況，比如杜恩會大笑着給她一個熊抱, 李斯特會端上可口的飯菜, 萊沙會輕柔又大力地摸她的腦袋, 迪路伊會正經地看她一眼說“歡迎回來”……
可是……似乎她現在並不存在。
即使到了這裡，即使回到了在她印象中還在努力建設、此刻卻已經設備完善玩家如潮的GI, 也一樣不復存在。
反倒是以前和她交往最少的亞茲莉匆匆給她打了一個招呼，那種淡然的態度。是根本就不在意吧？
萊利雅不想以惡意去揣摩他們，但是控制不住的這麼想，這麼覺得：
果然死去的萊利雅已經死去了，新生的少年萊利雅什麼的不過是個笑話。是想要替代誰？……
有些快要坐不住了……萊利雅眼簾垂得極低, 胃裡酸酸的, 想要開口卻不知該怎麼說出“離開”這兩個字。喉嚨像是被巨力撞擊, 疼痛壓迫得她無法喘息。
“雅？”金注意到萊利雅的情況。
“沒事。”回答的太過迅速, 就顯得假了。
“……”金傾身過來伸手摸了一下萊利雅的腦袋, “害怕？”
“怎麼可能。”同樣很快，過了一會又補充, “有什麼好怕的，我又不欠誰。”
“你欠他們一個交代。”
“是嗎？……我就是在威廉姆漢堡店門口轉了一圈就到了這裡，還需要有什麼交代？”“你們若是不信我，”萊利雅語調輕慢，視線轉到一邊，“大可以大大方方的表現出來。”
微愣後，金忽然輕笑出聲，“哈哈”，笑聲越來越大，笑得肩膀都在隱隱抖動，“不懂裝懂、賭氣、死不認輸……他們若是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想必會十分高興。”“嗯，但我還是得要好好教訓他們。”
萊利雅怔怔聽着金說話，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偏了，那率性自然的態度也讓萊利雅受到感染，“呵”的一笑，腦袋扭轉到一邊又轉回來，笑道：“你這個人就是這麼的讓人無奈啊。”
金默看萊利雅，微笑：“是吧？其實也沒有那麼令人難以接受。”
“就是難以接受！”萊利雅卻說。“不僅我覺得從14歲變到32歲的金難以接受，就算是神經大條如你，恐怕也會覺得從成年的（22歲）萊利雅變成我這樣也難以接受吧。雖然你從來都沒有說過，甚至沒有表現出來過。”
見金靜靜地望着她，“難道不是麼？”
“唔～……怎麼說呢，”金抓了一下頭髮，萊利雅直白認真且毫不掩飾的神情讓他一時有些難以招架，“你是雅，這一點不會錯，也不可能錯。”“如果說有錯的話，那大概也是‘時間差’。”
萊利雅沒有開口，等待下文。
“雅的時間停留在了22歲，一直都是那個時間。我很希望……它能夠流動起來。就像現在這樣。”頓了有好一會兒，略微帶點感慨，“十年之後你就24歲了吧，那樣很好。”“所有人都會很開心。”
“未來的事情誰會知道。”萊利雅反駁道。“過去的軌跡並沒有改變，但是未來裡呢？你現在認爲我是萊利雅，當然，本來就是，但這之後呢？人生軌跡會發生改變吧，性情隨着環境和與他人的交流，都會改變。”
“哈哈……”金笑，明亮的眸子如夜空裡的星辰，笑得意味深長，“你似乎認爲不應該有所改變？還是你認爲應該走既定的路線？如果萊利雅這一次還要走上一次的老路，那還不如不要出現。同樣的經歷，一次就夠了。”眸子深深的，又問，“你想要走以前的路線，你想變得和以前一樣？爲什麼呢？”“如果你認爲這樣才利於和我們這羣人相處，那麼我明確的告訴你，沒必要。”
“沒必要嗎……”萊利雅低垂視線，光華浮動在眼底看不真切，“你要是這麼說的話，我可是會任意妄爲的啊……不顧及你們的想法，不顧及你們的態度，完全按照我自己所想，即便做出讓你們憤怒的事情、徹底斷掉所有聯繫也在所不惜。”果決的意味直擊人心。
“哎呀，還是好捨不得～……哈哈。”萊利雅笑說。
“那你也要跑得掉才行。”金又伸手摸她的腦袋，“一不小心回來了，想再走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不要總是摸我的頭！”萊利雅伸手拍開金的手，皺眉惱他，“你以爲是安撫動物啊！你是不是野人生活過慣了轉換不回來啊？”
“嘖嘖嘖。”金突然咋舌，手肘擱在桌子上，腦袋湊得很近。
“幹嘛？”萊利雅警惕。
“總覺得你進了GM城堡之後氣勢都變得不一樣了啊……”金說。
“噢？是嗎？”萊利雅一挑眉，神情傲然，絲毫不退讓，“因爲這裡是我們大家的城堡吧。”
“沒錯！總算從小雅你的口中說出這句話了，我們可是等了很久了！！”杜恩拍着巴掌走了進來，一進來就往萊利雅的肩上一掛，鼻子貼着她後腦的黑髮，埋得緊緊的，低沉的聲音似有哽咽，“小雅……你回來了，我很想你……”
鼻子快速地聚集酸氣，眼睛陡然泛出水汽，萊利雅神情怔愣說不出來感受，只是喉嚨抽痛鼻息填堵，“啊……”她吐出一口氣，又昂頭深抽一口氣，緩緩壓抑、平復，抿嘴笑說，“嗯，我回來了。”
“小雅，肚子餓了沒？”李斯特推着餐車進來打招呼，“咦？怎麼臉色這麼差，生病了麼。”他伸手過來很自然地撥開萊利雅額前的劉海，摸上她的額頭。
一愣。沒有躲開。
感受額上李斯特的手掌溫軟暖潤，萊利雅睜大了眼睛視線上移，乖巧的告訴李斯特說：“我沒事，就是心情好！人心情一好就容易激動，一激動就臉色發白呼吸急促什麼的，其實身體好得很！！”
“嗯。”李斯特笑得將手從萊利雅額頭上拿開，“那來吃飯。嚐嚐我今天手藝如何。”
“好啊！”萊利雅推推肩上的杜恩，“好啦好啦，杜恩，我又不是一去不復返，這不是回來了麼？別膩歪在這裡裝女人了，快起來起來。”
“真是的，讓我多抱抱不行啊……”杜恩嘟嚷着站了起來，手還搭在萊利雅的肩上沒有離開。
“小雅你小心點，杜恩他可是很多天沒有洗澡了，身上髒得很哦，待會兒我們撇下他們一起泡溫泉去。”亞茲莉一身長裙，高挑而豐滿。
“混蛋！誰髒了啊！我今天早上才洗的！你不要血口噴人……”
亞茲莉攤手，眼神示意“你瞧”。
“餓了餓了……唷，大夥兒今個都在啊。”萊沙似乎有些驚訝，微微睜開眯起的眼，“小雅，過來。”他招手。待萊利雅跑過去。
“喏，這個。”從背後遞給她一個畫着笑臉的氣球。
“……萊沙～你真是的！……”萊利雅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哭笑不得的將氣球拿在手裡。“我又不是小孩子……”
“咔！”
照片被拍了下來。立即就洗了出來。
“不錯不錯，小雅氣球照，萊沙你要是靠得更近一點就好了，覬覦美女的人形魔獸。完美！”迪路伊一本正經看着相片道。
“哦是麼。”萊沙果然靠得更近了一點。
“喂……”萊利雅一偏腦袋一扶額頭，無奈地大笑：“你們這羣人耶！……真是拿你們這羣能鬧騰的笨蛋沒有辦法。”
只幾個呼吸間，那種先前有過的不安和焦慮，全部化爲烏有。這樣一羣熟悉的人，只要接觸看看，就會知道，即使是時間，也有它不能拉朽消磨的東西。
“行了，該說的都說完了！吃飯吧！”金宏亮的聲音打破沉寂，破壞氛圍。
“啊啊金你真是太可惡了，你不插嘴會死啊，你不搶奪小雅的注意力會爛掉啊，成天尾行小雅你還不夠啊！這麼可惡是會遭雷劈的！！”杜恩衝過去就揪住金的衣領，氣勢洶洶地吼道。
金輕描淡寫地彈彈他的手，迴應：“跟你們這羣傢伙，沒商量。”
“混蛋！你……”“行了，別扯衣領了。”金抓住杜恩的手腕拉離他的領口。“你不找我，我還有事要找你呢。”
“誒？”杜恩一頓。
“外面那個遊戲，是你做的吧？”即使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金也足夠給人壓力。或許正是這種平靜的態度，才更給人壓力。
“誒——？誒誒————？”
“冤枉啊——！”杜恩一聲哀嚎，氣也沒了，轉身猛一把扯住萊利雅的手臂開始求救，“蒼天可鑑啊！小雅真的不是我啊——這要是我想出來的，這麼具有創意給人驚喜簡直是GI歷史上最令所有GM滿意的遊戲方式要是我想出來的我該有多自豪快樂，想出這麼個遊戲的人簡直就是天才啊！反正不是我啦——你讓金找誰都別找我，雖然我也很樂意整他但是起碼還保留着最起碼的同僚道德……”
“杜恩你不要再耍寶了，”一旁的迪路伊突然開口，打斷杜恩的動作，簡單直白地道，“只要告訴金說是我想的點子就可以了。”
“呃，”杜恩頓住，撓撓頭，戲也不演了，“這不是不能出賣友軍麼。”
“不過我總算知道了，這次金你不會再對小雅輕易放手了。”迪路伊又道。
金看了他一眼。
萊利雅驚訝地睜大眼。
“就算她不樂意，就算她反抗，你也會牢牢把她抓進懷裡，即使受傷也不放開。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迪路伊麪色平靜。
金眉頭一動。本能的不太喜歡這樣的話，可一時恍惚的，又不知到底不喜歡在哪裡。
迪路伊認真地說，前所未有的嚴正和凝重：“過去你放縱了她、放棄了她，導致你們兩相分離，那麼在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的未來的現在，你還會這麼做嗎？”
金猛一擡頭，再沒言語。
……
沒有帶上任何人，連無時不刻都想看着的萊利雅也沒有，金獨自踏上了貪婪之島西面那座魔獸滿布的山。
滿山綠樹成蔭，奇石映趣，高大的古木遒勁有力，直直向天上長去。刺入灼熱扎眼的陽光裡。
過去，未來。
這兩個簡簡單單的字眼。不知怎的，卻有萬千重量。金腦海裡不斷迴響着迪路伊的問題，“金，你還會這麼做嗎？”……
擡眼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座GI島，從選島到建設，一根橫木一座支架，每一樣都充滿了他的心血，即使多年未回，金也再熟悉不過。
可不知是何時，這方高遠的天空，竟顯得這麼的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