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 執匕相望
伊蘭咬着脣,硬生生收回思緒。前事已了,她不該多想。
她無事可做,重新回想了一遍今日的逃亡過程。
如果不是恰巧發現調皮小子,她恐怕沒辦法順利逃脫。平心而論,關離今天被藤蔓包裹後的表現令她意外,讓她不得不放下心中的最後那絲怨恨。
他不是特別壞的壞人,對她或許有精英人士的高傲和輕慢,但並沒有存心刻意讓她失去家園失去阿悠。
伊蘭以前憋着一口氣,爲了韜光養晦趕超他,逼迫自己從理性角度接受這點,在面上和他相安無事。
現在她內心肯承認這點。因爲關離在遇到不可知的危險時,不僅僅讓她別靠近,他還讓張深海快走。一個有袍澤之愛的人,至少不能算心胸險惡的壞人。
當初若是換成瑞恩主考,確實瑞恩也沒有辦法讓她通過考覈回莫斯星,她還是會有補訓補考,她還是會失去她的家。
關離所做的,只是未留情面,將她交給了紀律糾察員。就像瑞恩所說的,她原本只有一個星期的禁閉懲罰,結果成了一個月禁閉,是她求仁得仁,與人無尤。
伊蘭深吸一口氣,今日之後,她可以不恨關離,但她還得把關離當成追趕的目標,不然訓練的時候沒有參照物,容易放任自己懶惰,她還要攢錢去買農莊呢,在基地必須得順順利利地完成各種訓練計劃,才能順順利利地保證津貼不被扣罰。
夜色愈深,伊蘭蜷坐在高樹之端,耳邊掠過一兩聲啾啾鳥鳴,偶爾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尖起耳朵時聽得分明,心神不屬時卻容易忽略。
她心中害怕,但極力安慰着自己,這一夜定能安安全全地坐着熬過去。畢竟,她也坐了好一會兒了,除了黑暗。什麼都沒有不妥。
伊蘭不敢睡。於是腦中止不住思緒亂飛,她甚至從藤蔓上想到了小熊星野生植物園,想到了科學怪人。再想到了端木。不知端木好不好?伊蘭想起他就浮起溫暖的笑意,端木冷靜自持,對什麼事都能淡然處之,安排得井井有條。他應該會過得很好很好。
伊蘭覺得,要是端木處於她現在這種逃亡狀態。估計不用像她這麼狼狽。她很是煩惱,此刻她爲了安全,把自己弄得高高地坐着,明天還不知道用什麼方法下去呢?唉。明日事明日愁,伊蘭決定暫且不去想怎麼往下爬這個難題。
她打了個呵欠,有些犯困。方纔她坐着亂七八糟想了很多事情。腦袋確實疲累,這會兒只空白了片刻。就越發睡意朦朧。伊蘭半眯着眼睛,突然頭重重一衝,嚇得她趕緊抱住了主幹,過了好一會兒,砰砰亂跳的心才漸漸平復。
伊蘭怕自己再睡着,索性從揹包裡拿出一個果子,胡亂用毛毯擦兩下,嘎吱嘎吱放在嘴裡咬,有件事做總要精神點。這時候,她品出果子的味道來了,總體還行,酸酸甜甜,吃下去涼涼脆脆,整個人一激靈,清醒了不少。
她咬着果子,擡頭看天,繁茂的葉子縫隙裡點點星光,不禁自嘲地想道,這肯定能算她一生中難得的經歷,她這樣愛好和平的人居然會半夜躲藏在森林中,坐在高高的樹上,吃野果賞星光,委實冒險刺激,也勉強稱得上一點浪漫。
伊蘭吃得正歡,突然聽到一絲響動,接着就看到一個黑影從下面矯健地竄上來,抱着主幹湊近她。驚俱之下,她手中的半個果子沒捏住,往下掉落,喉嚨裡不受控制地“啊”一聲尖叫,身體不由自主往後仰。
伊蘭坐在枝椏上本來不牢靠,這下失去平衡,整個人直接從枝椏上往下滑,她的叫聲更加尖利,驚起幾隻夜棲的鳥撲棱棱竄飛出去。
那個黑影急忙伸手去撈她。可喜的是她往自己身上纏了兩三圈繩梯,還七繞八繞地打了結,繩梯上頭固定在主幹上,她往下沒有掉多少距離,就被繩梯吊着,晃在空中。
那個黑影跟着她順着主幹往下滑,眼疾手快,一探身把她整個人撈了過去。
“別叫,是我。”
那個黑影幾乎和伊蘭臉貼着臉,他往下再溜了一下,自己踩實在了一個橫枝上,急道:“你試試看能不能踩到。”
伊蘭的腰被他緊緊抓牢,她在慌亂中兩腳亂點,腳尖才堪堪碰到橫枝,繩梯勒得她緊緊的,她再不能往下滑半寸,這高度有點尷尬,夠不着橫枝。
“抓住我。”他說道,鬆開了抓着主幹的手,微微調整身體,讓後背靠在主幹上,腳上用力踩牢橫枝,一手箍住了伊蘭,另一手就在她腰上試圖解開繩結。
伊蘭掂起腳尖艱難地點在橫枝上,全身無所憑依,雙手只能攀附在他肩上。她驚魂初定後,辨認出眼前的人是關離,不由說道:“怎麼是你?”
她隨即反應過來,怒喝道:“你幹什麼?”雙手就要使勁推開他,無奈她腳上根本沒有着力點,腰上又被他大力抓住,完全動彈不了。
“別亂動,這樹枝不一定牢靠。”關離沉聲說道,“你怎麼打結的?”
一句話提醒了伊蘭,她馬上覺得繩子勒得她死緊,令她喘氣都困難。關離爲了抓緊她,不輕易手滑鬆脫,索性就用手指扣住了她腰間的繩子,這下又佔去了一丁點空隙,伊蘭提着氣,憋得胸腔生疼。
關離在她腰後背摸索,試圖找出繩結,無奈伊蘭的手法不專業,當時怕自己掉下去,她把繩梯尾端在空隙當中反覆穿過來穿過去,如今都勒緊了,完全無從下手。
她腳下沒踩實,關離不敢放開她,不然他可以爬到上面,把繩梯頂端取下也是一個辦法。
“你用一隻手抓住我,另一隻手自己試試看。”關離心想她自己打的結,總比他熟悉,解開更方便。
伊蘭明知道這種情形怪不得關離,他要是放開她,她只能被繩梯吊着晃悠,如果繩梯頂端承受不住,吧嗒鬆開,她就要吧嗒掉地上,這麼高估計沒好結果。他要是不放開,就只能這尷尬情形。
可是伊蘭心中還是怒意勃發,喘着氣說道:“你放手,你再亂動,信不信我拿匕首刺你。”
“少說話,你這樣能堅持多久?趕緊想辦法把自己解開。”
關離聽到匕首,其實已經想到伊蘭身後的揹包裡有他的匕首,他可以拿來割斷繩梯,但顧慮到繩梯勒得很緊,黑暗中一個搞不好會傷到她,如今隊裡連醫師都沒有,還是要謹慎爲妙。
伊蘭並沒有照關離說的那樣用一隻手抓緊他,而是虛擱在他肩上抓着他身後的主幹,這還是因爲她實在沒有地方放她的手。主幹很粗,她的手掌能抓着什麼?不過是掌心貼着主幹而已,完全不能借力。她完全不考慮借力不借力這回事,另一隻手在自己腰部摸索着解結。
關離沒和她多說話,沉默着等她,只是把雙手都圈住了她,幫她固定。兩人沒法貼得不近,鼻息都噴在對方臉上。伊蘭覺得這人真可憎,剛剛徹底原諒了他,又給了她一個憎恨的理由,她碰見他總沒好事。
可憐她一隻手很不方便,而且完全靠摸索,連低頭察看都不能,再說天這麼黑,即使能低頭她都看不清。她摸索一陣,繩子照樣勒得她死緊。
伊蘭喘氣得越發厲害,腳上長時間踮着,已經開始微微發抖。
關離不再猶豫,他一手攀住了伊蘭的肩膀,問道:“匕首在裡面嗎?”
伊蘭直罵自己笨,她能想到用匕首刺他,怎麼就想不到用匕首割斷繩梯,白費了這麼多功夫,她把手擡起來準備拿下揹包。
“你別動,我來。”關離連忙說道,她拿揹包動靜太大,弄得不好穩不住,兩人都摔下去。
伊蘭腳上沒有着力點,確實不方便。她垂下手,關離脫下她一根揹包肩帶後,小心地換手箍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把她的另一邊揹包肩帶解下,拎着揹包放到了兩人之間。
“你能抓緊我嗎?”關離要打開揹包翻找匕首,必須要用兩隻手,因此不能再圈住伊蘭,只能靠伊蘭自己主動抓牢他。
伊蘭沒及時回答,關離說道:“算了,你來拿匕首。小心點別讓揹包掉下去。”
伊蘭擡起兩手捧住揹包,打開後伸手進裡面翻找。關離的兩手就扣在伊蘭背後亂糟糟的繩子空隙間,幫她穩固身形。
“在側袋裡,沒用匕首套,你手小心。”關離提醒道。
伊蘭不吭氣,慢慢地拿出了一把匕首,暗啞的反射光橫亙在兩人中間。
她看着關離,關離也看着她,黑夜中兩人的臉離得如此之近,不過隔着一個揹包而已。他們四目相對,彼此的表情清晰可辨。
今日之前,若是有這樣絕佳的機會,伊蘭心頭恨起,衝動之下或許會讓自己手滑,但是今日,她算計了關離,關離渾然不知間,讓她避開危險。
伊蘭盯着關離,這一刻不算長,屏氣凝神五六秒而已,這一刻也不算短,往事糾葛全在眼中,兩人均能於沉默中意會。
關離神態平靜。
伊蘭的目光從他眼睛移開,一寸寸下移,與揹包上緣齊平,是他的喉結。她手中的匕首離這個位置不過一掌距離。
伊蘭復又擡眸,直直地望着他。
她目光遊離,如此明顯,這行爲本身暗含了試探和挑釁。關離臉上表情平和,沒有現出任何緊張懷疑之色,雙手還是牢牢扣住了伊蘭背後的繩子將她固定,沒有鬆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