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九點多,楚天齊接到周子凱電話,說周仝已經醒來,但還在重症監護室觀察着,預計第二天早上能夠轉到病房。
聽到這個消息,楚天齊心裡鬆了口氣,有一種想要立即去探望的衝動。但他抑制住了自己這種想法,他知道這個時候單獨去,不但見不到周仝,而且還會讓鄭志武極度反感。
第二天上午,楚天齊、曲剛、孟克三人代表許源縣公安局,一同去往醫院,他們先去探望了周仝。周仝剛剛從重症監護室轉到病房,臉上神色很憔悴,身體也較虛弱,但心情非常不錯,對於恢復身體充滿信心。
做爲被救者,做爲同學,楚天齊有很多話要說。但礙於衆同事在場,尤其鄭志武更是面帶不悅、寸步不離,楚天齊只得以一把手的語氣,說了些套話、官話。他自己都覺得,這些話虛頭八腦,少了應有的實在,顯得非常蒼白空洞,給人感覺就是誠意不足。
在對局領導表示感謝時,鄭志武特意提到了曲局、孟組長,但卻故意略去了楚局,這讓楚天齊非常難堪。看的出,一旁的周子凱也是尷尬不已。
離開周仝病房,三人又去探望了那兩名受傷幹警。這兩名幹警都在重症監護室,一個傷到了頭部,一個傷到了內臟,都沒有脫離生命危險。三人只能在監護室外,隔着玻璃向裡面張望一番,向主治醫生了解情況,並對家屬表示了慰問。
然後三人隨着全程陪同的院長,到了院長辦公室,聽院長介紹整個救治安排。楚天齊代表縣局,對醫院的全力救治表示感謝。並表態,縣局會不惜一切代價,請醫院對三位英雄進行搶救、救治。
離開院長辦公室,楚天齊讓曲剛和孟克先行一步,他自己則又買了鮮花、水果,去往另一間病房。隔着屋門玻璃,沒看到那個五十多歲的婦女,楚天齊才敲門走了進去。病房裡,趙妮娜側躺在病牀上,頭朝牆壁一側,是她的同學在陪她。同學說趙妮娜昨天下午已經醒來,現在剛剛睡着。其實剛纔在門外的時候,楚天齊明明明聽到了趙妮娜和同學說話的聲音,顯然是對方不想見自己。既然是這種情況,楚天齊便對這位同學說了幾句套話,離開了這間屋子。
一上班就到醫院探望,結果兩名重傷員仍在監護室,沒能與其見面,只能向家人表示了慰問和心意。這兩家人心思都在自己家人身上,對於局領導關心顯然不上心,甚至還有些怨言,報怨因局裡的事而讓家人受傷。另兩位倒是見面了,可自己並不受對方歡迎,一家男主人幾乎是橫眉冷對,另一位病人更是全程給自己後腦勺。想想整個探望過程,楚天齊心情很是不爽,也覺得索然無味。
……
從縣醫院出來,楚天齊直接讓厲劍開車去公墓,他要去祭奠一下高大柱同志。
讓厲劍留在車上,楚天齊獨自拿着祭奠用品,來到高大柱墓上。這是一片公墓,高大柱的墓在一個很不起眼位置上。大理石墓碑上照片位置是空的,只有高大柱和妻子的名字,落款是“兒高峰攜妻、兒敬立”。
楚天齊取出毛巾,用礦泉水沾溼,仔細擦拭了整個墓碑及底座四周,把一束鮮花平放在碑座上。接着逐一擺放所帶祭品,並打開小瓶白酒倒進兩個紙杯,放在所有祭品前面。然後點燃一柱香,插到了墓碑前小香爐中,還特意點燃一支香菸,放到刻着高大柱名字的一側。
雖然現在提倡文明祭祀,但人們還是保持着燒紙的習俗,楚天齊也不例外。點燃紙錢,楚天齊摘下警帽,託在手中,跪在了墓碑前。
用木棍輕輕挑着燃燒的紙錢,楚天齊說了話:“高叔、高嬸,我是高峰同事,是許源縣局局長楚天齊。其實早就想來看您二老,只是一直沒有完成高叔夙願,就拖了下來。今天我來,是要告訴高叔一個好消息,您苦苦查辦的毒犯已經伏法,正是您在記錄中寫到的領導——趙伯祥。趙伯祥能夠伏法,是所有許源縣幹警努力的結果,這中間有您兒子的付出,更有您老用生命做出的貢獻。
毒犯伏法,是值得高興的事,也是值得慶賀的。但當我看到這個毒犯的死狀時,更多的是遺憾和心酸,心酸這麼一個曾經優秀的老警察,竟然倒在了這種事上。這本來應該是他極力痛恨,並堅決打擊的行爲,結果他卻成了這種行爲的實施者、組織者。我想,當您懷疑到他的時候,心中也肯定是疑惑和不解,更多的是心痛。您在記錄中沒有點出那個名字,其實既是爲了嚴謹,肯定更多的也是對他的惋惜吧。
高叔,您留給高峰的記錄內容我也看了,從中可以看出您對兒子濃濃的愛,對兒子寄予了殷切的期望。請您和嬸子放心,這次打擊行動,不但趙伯祥伏法,那些爪牙也得到了應有懲處,他們對您兒孫的威脅已經不復存在。高峰和妻、兒也不必整天爲此提心吊膽,他們可以過正常生活了。二老的兒子很優秀,這肯定有您二老的遺傳基因,也與二老的諄諄教導分不開,更是受高叔人格潛移默化的影響。
您的兒子肯定很快就會來看望您二老,肯定會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們,結果我現在卻先給說了,主要是我想讓您二老早些高興高興,高峰應該也不會怪我的。您二老和我父母年紀差不多,是我的長輩,我從心裡尊敬你們,更敬佩高叔那種鍥而不捨、誓與犯罪分子鬥爭到底的精神,我會時常來看你們的。”說到這裡,楚天齊停下來,規規矩矩的對着墓碑磕了三個頭。
站起身形,戴好警帽,整了整衣服,楚天齊向着墓碑敬禮:“高大柱同志,我以一個警察身份向您敬禮,以一個戰友名義向您致敬。您放心,我和同志們一定會繼承您鍥而不捨的精神,學習您堅韌不屈的品格,與一切犯罪行爲做堅決鬥爭,做合格的人民生命和財產的保護神。”
禮畢,楚天齊檢查了一下現場灰燼,確認沒有安全隱患後,才轉身走去。
回身間,楚天齊看到,一個滿身戎裝的年輕人正向自己走來。對方眼中已經淚光閃閃,身邊還跟着一個女人和孩子。
來在近前,年輕人先是向楚天齊敬禮,後又脫帽鞠躬,聲音哽咽的說:“謝謝局長,謝謝您。我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
楚天齊明白,對方看到了自己跪在那裡的一墓,也可能聽到了自己所說的話。他沒有說客套話,而是拍拍對方肩頭:“高峰,去看叔叔、嬸子吧。”說完,向着那對母子微微點頭,然後迅速走開了。
……
回到局裡,剛進辦公室,曲剛就來了。
曲剛進門就說:“局長,剛纔接到幾個電話,都是找你的,讓我給頂回去了。”
楚天齊“哦”了一聲:“是嗎?什麼事?有人無理取鬧?”
“就是無理取鬧。”曲剛道,“打電話的是肖萬富家屬、楊天明家屬,還有幹警小張和小孫的父親,他們都想見你。說是想問問局裡,能不能領家人的工資。還說家裡老的老、小的小,日子沒法過了。”
“你怎麼答覆的?”楚天齊反問。
曲剛回答很肯定:“我直接回絕了。這怎麼可能?《條例》明確規定,行政機關公務員依法被判處刑罰的,給予開除處分。雖然他們幾個現在還未宣判,但就他們犯的那些事,肯定要判刑,甚至是重刑,開除是肯定的。既然被開除,怎麼還能領工資?”
楚天齊點點頭:“哦,是這事呀,你回覆的對。做爲公職人員,尤其還是人民警察,竟然知法犯法,從事犯罪活動,絕不可能繼續保留工職,更不可能領工資的。”
“現在都這種時候了,不想着如何讓家人認罪、服法,卻還想着佔公家的便宜。依我看,就是對他們這些家屬太仁慈了,如果公安、法院三天兩頭找他們,讓他們配合調查、交待家人罪行,我看他們還敢沒事找事不。”曲剛憤恨的說。
“該找他們調查的必須要調查,不過要分清他們是否知情不報,我們也不能搞的像連坐嘛。”楚天齊道,“依我看,他們這麼弄,很可能就是爲了逃避一些調查,想要先提出條件,以備進行交換。”
“一定是。老張和老孫分明就是刁蠻的主,因爲一個屍體解剖的事,他們無理取鬧了多次,只到檢出兒子肚裡有毒品,才老實了一點。不過現在還經常狡辯,說什麼兒子是冤枉的,是被壞人給害的。”曲剛“哼”了一聲,“真是有什麼老子,就有什麼兒。就衝他們家裡人這種態度,這幾個人犯罪,與家裡人也不無關係。”
“好多人走上犯罪道路,主要是自己主觀問題,但與客觀因素不無關係,尤其家人的影響往往很重要。”說到這裡,楚天齊話題一轉,“該堅持的原則,我們必須要堅持,這沒什麼好商量的。該他們家屬配合的,他們也必須完全配合,這是他們應盡的義務,不能討價還價。當然了,做爲曾經的警察家屬,如果他們的家庭遇到了一些困難,我們也是要適當幫一點的。但不是現在,也未必就是我們直接幫,更不能讓他們覺得這是應該的。犯罪就要付出代價,有困難我們可以適當幫忙,這是兩碼事。”
曲剛點頭,表示贊同:“行,你說的對。”
“因爲與犯罪分子做鬥爭,三名優秀幹警全躺在了醫院,情況不容樂觀,甚至生死不明,他們的家人痛苦萬分。另有幾名幹警,因爲自己犯罪,導致家庭殘缺,家人生活也受到了影響。同樣,那二百多名罪犯的家庭,也面臨着不同的痛苦和困難。”楚天齊道,“這些人無論是英勇負傷的人民衛士,還是墮落變質的腐敗分子,或是窮兇極惡的罪犯,最起碼他們還活着,家人還有期盼。而我們有的同志,卻因此付出了生命,與家人陰陽兩隔,高大柱同志一家就是這樣的。”
曲剛嘆了口氣:“唉,是呀,想起老高,我現在依然非常痛心。如果我當初警醒一些,對他多關注一些,可能悲劇就不會發生了,我真的很失職。”
“老曲,你不要自責,就趙伯祥的狡猾程度,可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其實這次能擊斃他,也是靠積累了這麼多的慘痛教訓,靠大家的齊心協力完成的。說實話,如果沒有前面這些積累,沒準我就是趙華新或是杜長生了。”楚天齊輕嘆一聲,“哎,其實現在這些恩恩怨怨、悲歡離合,都是因趙伯祥而起,都是因那種萬惡的東西而起。”
曲剛長長噓了口氣:“對,悲歡離合皆因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