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日,星期五。
上午剛上班不久,曹金海就來了,帶着一臉黑線來了。
“曹局長,大清早的,誰又惹到你了?”說着,楚天齊示意對方坐下。
“別提了。”曹金海坐到對面椅子上,隨手拿起桌上煙盒,又放下了。
“抽吧。給我一根。”說話間,楚天齊伸出右手。
曹金海馬上先給楚市長上煙、點火,然後又給自己點上一支。
吸了兩口,曹金海發起了牢騷:“真是氣死人了,卜明宇根本就是混蛋一個,什麼也不懂,還盛氣凌人,就這樣的素質,怎麼能做招商工作?真的是。”
楚天齊沒有接話,而是面帶淡淡笑容,看着對方。
曹金海繼續說:“從星期一下午開始,我和家林他們幾個局班子成員開會,利用掌握的現有資料,對那十五家企業進行梳理。第二天,大家便按分工,對十五家企業進行深入瞭解,爲了避免看問題片面,每個企業都至少由兩撥人分別瞭解。昨天上午,我們又開會彙總信息,期間對每家企業瞭解的基本一致,便形成了統一的結論。昨天下午,我們主動上門,與招商局溝通對企業的瞭解情況。
見我們上門,卜明宇一開始也表現的很熱情,又是冰水,又是水果的,還把招商局相關人員召集到會議室。卜明宇先是做了熱情洋溢的歡迎講話,然後開始交換意見。說是交換意見,其實主要是聽我們講,因爲那十五家企業是他們選出來的,已經符合了他們的要求。不過他們當時也對一家企業提出了質疑,表示會進一步進行調查覈對。
我們這邊發表意見,主要是由周局長來做。家林首先簡單說了這幾天的工作方式,還講了城建局意見形成過程,然後介紹對企業的具體瞭解情況。當家林說到一些企業的問題時,卜明宇的臉色就慢慢由晴轉陰,最後更是黑的可怕。不過他沒有立刻表態,而是暗示手下說話。於是,招商局的一個副局長老郝開始反駁。
本來在我們認爲有問題的五家企業中,在近兩年不是有嚴重的工程質量,就是至今拖欠大額工程款不予支付,或是至今在銀行有壞帳。可老郝反駁時,不是拿證據說話,而是拿猜測講理。他還故意歪曲我們的結論,說城建局是吹毛求疵,是對那幾家企業有偏見,是在否定他們的工作。一時間,會議室裡辯論的不可開交,後來就變成了爭吵。
我一直沒有參與辯論,我想看看卜明宇有什麼反應。就在雙方吵的最激烈的時候,卜明宇說了話,對招商局那些人進行了批評。但他不是批評他們的觀點,不是批評他們看待事物的方式不對,而是說什麼‘禮儀不周’、‘不注重風度’。他批評他們的人不知道感恩,不知道城建局對他們工作的支持,其實他這是故意正話反說,以影射城建局忘恩負義。
批評完招商局後,卜明宇話題一轉,語氣也緩和一些,說是請城建的同志換位思考一下,思考一下招商工作的辛苦,思考一個擬投資企業的心情。卜明宇還說,爲了成康經濟發展,爲了成康城市建設,招商局人不辭辛勞,甘願忍受別人的白眼,好不容易招來這些企業。請城建同仁不要下刀太狠了,不要傷了招商局同志們的心,士氣可聚而不可散。
面對卜明宇避重就輕,轉移話題,我及時說了話。儘管我很不滿他的說法,但我壓着火氣,儘量耐心的說話。我說整個城建工作的成敗,開局十分重要,投資選擇正確與否更是重中之中,因此只能嚴格按程序辦,堅決不能馬虎大意。就是儘量嚴格篩選,也不敢保證企業就沒有隱瞞,不敢保證企業就不出問題,不敢保證所承擔項目能夠順利進行,更何況明知故犯了。
卜明宇反駁我說,城建局提出的問題,可以說好多企業都或多或少存在,這既有企業的責任,好多時候也是制度的欠缺。不能因爲一次失誤,就把企業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更不能讓企業永世不得翻身。他還說,那些失誤好多並不是企業直接造成的,而是其他企業偶然借用資質弄糟的,這次只要城建局嚴格控制掛靠行爲,那些事情都不是個事。
我又提出了我的意見,向他百般解釋,可他一下子翻了臉,說我上綱上限,說我就是要否認他們的工作成績,就是要攪黃這次招商工作,還質問我意欲何爲。我覺得他說的過分,就反擊他不分青紅皁白,說他姑息縱容。結果他大發雷霆,直接道‘按你的意思,有的人老婆、小舅子、司機都違了法,是不是這個人肯定就有問題?’我一聽就急眼了,要不是家林他們攔着,非讓那傢伙腦袋開花不可。市長,您給評評理,卜明宇說的這叫人話嗎?”
看着對方呼呼帶喘的樣子,楚天齊知道,曹金海真氣壞了。俗話說,打人別打臉,罵人別截短,卜明宇分明這是在拿趙敏娣、焦二壯、小候的事譏諷,在影射曹金海有問題。本來這就是曹金海的傷心之處,可對方竟然在傷口上撒鹽,這是既截短又打臉,而且是同着那麼多人“啪啪”打臉,曹金海的臉往哪擱?想到這裡,楚天齊語重心長的說:“老曹,難爲你了,爲了工作,你受委屈了。你沒動手就對了,忍這一時之氣,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
“市長,我何嘗不知道,我身邊發生那麼多爛事,我現在應該夾着尾巴低調做人才是。可那傢伙的話太傷人了,要是我不有所反應的話,他更該張狂不已了。”曹金海長嘆了一聲,“說實話,我真恨不得……哎,家林他們大夥極力勸解,也算正好給了我個臺階下,否則真不知道如何收場。”
其實曹金海說的這些,今天早上李子藤已經彙報,說是整個成康市都傳遍了,傳曹金海和卜明宇夥拼。楚天齊正準備找周家林瞭解詳細情況,曹金海就來了,從對方的表述來看,兩人沒有真的打起來,這和楚天齊的推測一致,他相信邊上那麼多人一定不會任由局長開戰的。
聽對方說完,楚天齊說:“老曹,我支持你,支持城建局,你們嚴格按規定辦事完全正確,做工作來不得半點馬虎,就要認認真真的。雖然這次卜明宇表現實在差勁,但爲了工作大局,我們仍要避免衝突,而且在甄選投資商這件事上更不能意氣用事。”
曹金海點頭:“市長,明白,一切以城建大局爲重。我已經安排周局,在和招商局對接這件事上,他就多辛苦一些,我暫且先少出面,省得都壓不住火,過了這幾天再說。”
“也好,不過這事你可要一直盯着,你是局長,要對整個事情負責。”楚天齊道,“這樣,你把十五家企業中,那幾家不合要求的企業名字列出來給我,我會進行處理。”
“市長,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做甩手掌櫃,該過問的一定過問。”說着,曹金海拿出一張紙來,“市長,這就是我們認爲有問題的那幾家。”
楚天齊接過紙張,看了起來。
……
安撫走曹金海,楚天齊又拿起那張紙看了起來,紙上的名字很熟悉,李子藤提供的有問題名單中,也有這幾家企業。
現在種種苗頭表明,招商局的工作很不盡職,甚至不排除瀆職行爲,但這也僅是自己的猜測,沒有過硬的真憑實據。
拋開招商局的立場先不說,但招商工作卻需要繼續進行,城建工作也不能停滯。可現在招商局和城建局尿不到一壺裡,意見不統一,這很麻煩,而且自己也不能過於插手。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叮呤呤”,桌上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掃了眼上面的號碼顯示,楚天齊就知道是什麼事,但還是拿起話筒,客氣的說:“彭市長,有什麼指示?”
彭少根的聲音傳來:“楚市長,我可不敢指示,你的人那麼兇,我可怕捱打呢。”
“彭市長,這話從何說起?”楚天齊裝着糊塗。
“你不知道?好,那我就向你彙報一下。”彭少根講說起來,“昨天下午,曹金海帶着人氣勢洶洶……”
事情還是那個事情,但經彭少根之口講說出來,意思完全就是兩回事,主動上門協商就變成上門尋釁滋事了。在這件事上,彭少根所言和曹金海所講,差着十萬八千里,但楚天齊更相信曹金海所講。因爲自己也發現招商局存在問題,曹金海根本就沒有帶人打上門去的理由。儘管這麼想,但楚天齊還是心平氣和的說:“還有這回事?我想肯定是誤會了,城建局這些人不是無理挑釁的人。”
“城建局人不挑釁?那你就是說招商局無理攪三分了。那好,以後城建招商的事,我們不侍候了。”彭少根的語氣很衝。
“彭市長,你誤解我的意思了。這樣不好吧?合作才能共贏。”楚天齊的話也軟中帶硬。
“怎麼合作?招商局長都被打的上不班了,合作個屁?”彭少根的聲音更加氣粗。
“你怎麼……”話說到半截,楚天齊停了下來,因爲對方早已掛斷了。
“媽的。”罵了一聲,楚天齊把電話聽筒壓到了話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