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幾天就過年了,大多數鄉里上班的人,心思已經不在工作上了,都在盤算着過年的事。只要一見到鄉長坐車出去,他們就會偷偷溜出去,採購年貨。反正書記也經常不在,鄉長一出去的話,大家就更自由了。
有的人在青牛峪購買,有的人跑到向陽鎮去採購。向陽鎮比青牛峪更大,而且每逢三、六、九還要趕集,商品相對要豐富的多。還有的人乾脆到縣裡採購,去縣裡的話,一般人就不敢偷着去了。總是找點工作上的事,或其它客觀理由,到主管領導那裡打聲招呼就走了。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一般情況下,領導也就揣着明白裝糊塗,同意了。
楚天齊分管的部門裡只有土地、農業、旅遊和招商是直管,教育、治安、法治是條管。條管股室負責人出去一般不需要和自己請假,離開幾天的話,有時會和自己打聲招呼。直管股室裡,旅遊和招商還沒有人員,土地所的事平時也不多,就只剩下農業了。說實在的,在年前這幾天,農業上也沒什麼事,當地沒有冬季作物,春節後的春耕準備還不到時候。楊大慶因爲家在外地,已經向寧俊琦和楚天齊請過假,回老家了。
楚天齊這幾天的工作,盡是搞年前慰問了。有時是陪着鄉長或其他鄉領導去,有時是自己帶人去。
今天,楚天齊接到寧俊琦通知,要他在鄉里等候,一會陪同縣領導下去慰問。
九點多的時候,縣裡一行領導到了,是縣委副書記、縣長鄭義平帶隊。縣領導主要是去走訪慰問幾家困難戶,看望幾位各級先進個人,其中就包括“沃原市教書育人楷模”甘溝村小學教師常文。
青牛峪鄉書記、鄉長、各位黨委委員、副鄉長,全程陪同慰問。縣裡的幾輛車,加上鄉里的車,走在狹窄的鄉間小路上,倒也顯得浩浩蕩蕩。
每到一處,都是主要領導拿出裝有現金的紅包,遞給困難羣衆或先進人物,並說上一些祝福話語和鼓勵的字句,以表示黨和政府的溫暖和關心。當然了,隨同紅包一同奉上的,還有一些米麪糧油等生活必需品。
……
慰問隊伍是十一點多的時候,趕到甘溝村的,村書記和村主任已經早早在村委會等候了。村書記話很少,主要是村主任常海負責和領導接洽。
鄭義平一行在村領導的帶領下,直接到了旁邊的村小學。
一下子進來這麼多人,狹小的學校院內頓時感覺人流涌動。在常海引領下,縣長當先進了東屋——常文的辦公室兼臥室。屋裡太小,隨行人員把手上慰問品放到屋裡後,都退了出來。
此時,常文正坐在炕沿上,小*腿貼着炕沿下垂着。看到進來這麼多領導,臉上神情一下子激動起來。
“常老師,你好啊。”鄭義平上前一步,握住常文的雙手說道,“我代表縣委縣政府來看望你了,黨和政府感謝你的突出貢獻,更讚賞你的英勇行爲。”
“謝謝縣長,謝謝各位領導。感謝黨、感謝政府。”常文激動的說着已經說過多遍的話語。
鄭義平拉着常文的手問長問短,問他腿的恢復情況,問他的工作情況、生活情況。常文都一一做了回答。
隨行領導臉上都掛着程式化的笑容。
錄像機、照相機記錄下了這些瞬間。
按照慣例,鄭義平說道:“常老師,有什麼困難嗎?可以和我說一說。”
常文思考了一下,說道:“有”。
現場衆人都是一楞,這和平時聽到的回答,意思完全相反。
鄭義平也稍感意外,但他語氣平和的說道:“那你就說說,只要是合理的,黨和政府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都會幫助你的。”
“縣長,我說的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說的是校舍安全的事情。”常文說道,“現在像甘溝村小學這樣的校舍還有很多,而且有的還不如這裡呢,光靠村裡和鄉里的力量是沒辦法徹底改善的,需要縣裡和相關部門的支持才能真正搞起來。否則,又不知道會出現多少像我這樣的事情,出現……”
常文向縣長講述着校舍安全的重要性,以及全鄉校舍的現狀,並提出了好多條建議。縣長鄭義平聽得很認真,並讓隨行的鄒副主任做了記錄。
縣長不時頻頻點頭,顯然是很認可常文的一些說法。和縣長的反應不同,旁邊隨行的領導中,已經有人開始在皺眉了。
……
就在常文向縣長講“困難”的時候,楚天齊正在院子裡和小張老師閒聊,聊常文的恢復情況。通過小張老師的講述,楚天齊知道常文這一階段又恢復了好多。楚天齊在上個月來看常文的時候,常文還需要有人在旁邊扶着才能站立。這才幾天就能自己扶着輪椅站立了,一次能站一分鐘左右,當然需要邊上有人,以防不測,並幫助他坐下。
小張老師又詢問了楚玉良的情況,當她知道楚大叔還是沒有好轉時,不禁淚眼婆娑,嘴裡喃喃道“都怪老常,都是我們害的,要不楚大叔也不會……嗚嗚。”
每次來看常文時,小張老師都是這樣,這讓楚天齊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小張老師的心情他能理解,但自己的父親是自願的,再說了自己又是主管教育的副鄉長,能和常文一家說什麼框外的話呀!
楚天齊越是這樣通情達理,小張老師和常文就越覺的內疚,他們就要哭泣。本來每次來看常文,都是因爲關心他的恢復情況。結果讓他們一哭,反倒像是自己來的目的不單純似的。後來,楚天齊再想了解常文的情況時,就直接往村委會找常海瞭解。
面對小張老師的哭泣,楚天齊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這時,有人叫他:“楚天齊,縣長找。”叫他的人是鄉長寧俊琦。
“快去吧,縣長正在等你。”寧俊琦邊說邊示意楚天齊趕快進屋。
……
來到屋裡,楚天齊忙對着鄭義平說“縣長,您找我?”
“小楚,剛纔常老師說了很多校園安全建設的問題,並提了很多合理化建議,我認爲很好,很有建設性。他說這些內容都是聽你說的,這麼好的建議,你爲什麼不把它報到縣政府呢?”鄭義平說出了找楚天齊的原因。
“縣長,您說的話,我不太明白。”楚天齊搖搖頭,遲疑的說。
“剛纔,我在問到常老師有什麼困難需要解決時,他提到了全鄉校舍安全的問題。對校舍建設提出了三種方案:新建、搬遷、修繕,並談到了具體的村子,甚至連建設所用資金都有了籌集方案。我奇怪他考慮問題的角度,不像是一名小學老師,倒像是政府專門的管理人員。他這才說這是你的想法,我還以爲是你要借他的口說出來的呢。你不會是在演‘雙簧’吧。”鄭義平笑吟吟的說道。
此時,楚天齊心中產生了一個疑問:聽縣長的話,他好像沒看到報告,不應該呀。
來不及細想,楚天齊如實答道:“關於校舍修繕的方案,我已經報過兩次了,而且我還打電話問過,他們給我的答覆不是說正在研究,就是說……主要縣領導還沒到位。”
“有這樣的事?”鄭義平的目光在副縣長、教育局長的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到鄒副主任的身上。
“沒,沒有,我是沒見過。”鄒副主任辯解道。
副縣長和教育局長也搖了搖頭。
“小楚,你交給誰了?”鄭義平語氣平靜的說道,“你打電話時,又是誰接的?”
楚天齊知道這件事弄不清楚了,於是斟酌着用詞說道:“我報給政府辦了,具體是誰我說不上來,當時也沒問對方叫什麼。打電話也打的是政府辦號碼,沒問對方是誰,只有一次我聽出來了,接電話的是原縣長秘書任躍祥。”
鄭義平“哦……”了一聲,就不再說話。過了一會才說道:“這樣吧,別管報沒報過,你就再報一次吧。”
其實,鄭義平心裡已然明白:楚天齊肯定是報過,因爲他沒必要撒謊。假如他以前沒報過的話,直接說就可以了,沒有人會怪罪他,也不需要承擔責任。但自己帶來的這幾位就不一樣了,如果他們收到了,而遲遲沒有處置意見,又沒報到自己這裡的話,那就是失職了。是對本職工作的失職,是對自己這個縣長的失職,也是對青牛峪鄉失職。
鄭義平的判斷沒錯,縣裡確實收到了這個報告,而且也按流程傳閱籤批過,後來在某一個環節就卡殼了,而且被人爲的丟失了。
“好的,縣長,我那裡都有備份。”楚天齊爽快的答道。
……
慰問完所有困難戶和先進個人,縣長一行回到了鄉里,時間已經下午一點半了。根據鄭義平提議,就在政府食堂吃了便飯。
楚天齊利用領導吃飯時間,又重新打印了一套方案交到縣長手裡。
鄭義平簡單翻了翻,把方案交給鄒副主任拿着,拍了拍楚天齊的肩膀,連說了兩個“好”字。
縣長一行上了汽車,車隊啓動。
跟隨最後一輛車出發的鄒副主任,在上車前向楚天齊伸出手,說了一聲“謝謝”。楚天齊明白鄒副主任的意思,他是在感謝自己沒有供出他接過自己電話的事。
車隊很快出了鄉政府大院,有一雙眼睛透過貼膜的車窗狠狠瞪着楚天齊,他恨楚天齊在縣長面前告他的狀。實際上,他自己沒有意識到或者不願承認,正是由於他從中做梗,縣長鄭義平纔沒有看到報告,他纔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而楚天齊被他記恨,才冤呢。
楚天齊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無故遭恨。他反而在慶幸,慶幸縣長下鄉,慶幸常文提到校舍修繕的事,慶幸縣長親自接了報告。如果沒有縣長慰問這件事,他肯定還矇在鼓裡,傻等結果呢。他認爲,這簡直就是意外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