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靠山村村民訴聚財公司一案第三次開庭。
上午八點半,楚天齊就早早來到了開庭現場。昨天他專門徵詢過曲剛的意見,問對方是否參加這次開庭旁聽,曲剛以“要聽取案情彙報”進行推辭,楚天齊便自己來了。
這次的開庭地點仍設在第三審判庭,屋門已經打開,裡面卻空無一人。楚天齊走進屋子,來回走動着,觀察房間設置。
這個房間不太大,面積大概在四十平米左右,東西長,南北短。在房間東邊靠牆正中位置設有法臺,法臺高度大約三十釐米左右,法臺上設置有法桌。法桌後面有三張法椅,中間法椅略高一些,是審判長位置,其餘兩張是審判員和陪審員座椅。*的國徽,懸掛在審判長座位正後背景牆較高位置。法桌上擺放着對應名稱的桌牌,桌牌背景色爲深黃,上面的文字是黑色,審判庭內所有的桌牌都是這個式樣,只是文字內容不同而已。
法臺右前方放置一張桌子,桌上有書記員”字樣的桌牌,還放置有一臺電腦,書記員的椅子要比審判員座椅低上一些。法臺左前方也擺放着一張桌子,上面的桌牌是“證人”。法臺右邊是原告席位,左邊爲被告席位。旁聽席一共三排座椅,在剛纔一進門口位置,即房間的西邊。
一陣腳步聲響起,楚天齊回頭望去,身後來了一羣人,大概有十多位,當先一人正是靠山村村民楊二成,他身後的那幾人也見過。
楚天齊衝着衆人微微一笑:“都來啦。”
“都來啦。屋裡坐不下,好多人在院裡。”楊二成走上前來,露出一絲苦笑,“謝謝你,你已經盡力了。”
楚天齊擡起右手,在對方肩頭輕拍了兩下:“要有信心。”
“是,要有信心。”雖然嘴上這樣說着,但楊二成的語氣很沉重,顯然信心不足,或者說根本就沒信心。
“坐吧。”說着,楚天齊向旁觀席示意了一下。
楊二成點點頭,和衆人一起,跟着楚天齊走到旁聽席,坐了下來。
楚天齊坐在了最後一排最邊上的位置,這個位置離屋門最近。
衆人剛剛坐下,又有腳步聲傳來,一個四十多歲,身材中等的中年男子走進了屋子。
看到此人,楚天齊微笑着點頭示意。那人略一遲疑,也微笑點頭。楚天齊沒有見過這個人,但在曲剛拿去的資料中,見過此人的照片,知道對方是原告代理律師褚嘉雄,顯然對方應該也知道自己是誰。
這名律師徑直坐到原告席上,楊二成也跟着坐了過去。
不多時,進來一名女孩,直接坐到書記員位置,打開電腦電源,在上面操作了一會,然後又走了出去。
將近九點的時候,女孩返回屋子,站在書記員座椅旁,喊了一聲:“全體起立。”
聽到喊聲,屋內衆人都站了起來。
三名法官從另一個屋門進來,直接走到法臺上,在各自座位前站立,目視前方。審判長和審判員都是男性,那名陪審員是一個女人。
隨意掃了一眼全場,審判長目光落在楚天齊臉上,他怔了一下,想要開口問候。
楚天齊不但是公安局長,還是政法委副書記,是這名法院工作人員的上級領導,審判長這麼做自然沒錯。但現在自己只是一名旁聽者,如果接受對方的敬意,似乎不妥。於是楚天齊,衝着對方用力搖了搖頭。
審判長自是看到了對方的舉動,略一遲疑,向着對方一笑,沒有開口,也沒有其它舉動。
“請坐。”隨着書記員這聲口令,所有人都坐到了各自座位上。
掃了一眼被告席空蕩蕩的椅子,審判長又看了看手錶,眉頭微微一皺。
“咔咔咔”,一陣急促的女式皮鞋聲響起,緊跟着空氣中飄來淡雅的香水味,一個女人出現在門口。這個女人身穿銀色職業套裙,腳踩銀色高跟皮鞋,髮髻高綰在腦後,頭髮上別一支銀色髮卡。
女人邊走邊自語着:“沒誤吧?應該是差兩分鐘九點。”
沒人迴應她的自說自話。
忽然,女人收住腳步,把目光投向旁聽席最後排邊上,落在那個戴着灰色大沿涼帽的男人身上。她目光略一收縮,向那人走去,微笑着伸出右手:“楚局長,不,楚書記,歡迎您來指導庭審工作?”
這是誰呀?怎麼這種語氣?楚天齊心中納悶,沒有伸手,而是衝着這個女人微笑了一下。
“我是聚財公司法律顧問小連,感謝政法委領導對此案的關注。做爲法務工作者,能在您的指導下開展工作,我倍感榮幸。”女人的手就那樣一直伸着。
再不伸手就不禮貌了,於是楚天齊伸手和對方輕*握一下,聲音略低的說道:“我今天只是一個旁聽者。”
“楚書記真低調。”女人自語着,轉身向被告席走去。
“你今天代表被告出庭嗎?”審判長的聲音響起,顯然是對這個女人說的。
女人吟吟一笑:“是,昨天已經按要求,給法院送來了我的基本資料。”
審判長沒有繼續進行詢問,而是衝着書記員點了點頭。
書記員馬上站立起來,宣讀了法庭紀律
待書記員話音落下,審判長一敲法槌,說道:“現在開庭,覈對當事人及其訴訟代理人的身份。”
庭審程序正式開始,投影幕上展現出原、被告的一些基本資料。
在投影幕上,楚天齊看到了女人身份證複印件,上面名字是:連蓮。也知道了前兩次是一個男性律師代表被告出的庭。
覈對完原、被告及其代理人身份後,審判長又詢問了幾個“有無異議”,褚嘉雄和連蓮都回復了“無異議”。
審判長說道:“原告訴被告合同造假、拒不履行條款一案,今天第三次開庭。在前兩次開庭中,已經進行過法庭調查、法庭辯論及法庭質證環節,一些基本問題取得了共識,最終矛盾焦點集中在對兩份合同真假的認定上面。
在第二次開庭時,被告提供了對兩份合同的鑑定報告,原告對這份鑑定報告本身沒有提出疑義,但提出了重新鑑定的請求。本着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法庭經過合議,在尊重雙方當事人權益的基礎上,形成共識:由許源縣人民法院委託鑑定機構進行鑑定。
爲了更具有權威性,更具有說服力,法院委託了兩傢俱有正規資質的機構進行鑑定,一家來自河西省雁雲市,一家來自首都*市。兩家鑑定機構的報告已經出爐,下面爲大家宣讀。”
聽審判長說到這裡,楚天齊注意到,旁聽席上衆人都瞪大眼睛注視着,原告席上的楊二成更是伸長了脖子,側耳傾聽。
審判長拿起第一份鑑定報告,在讀過報告名稱、文號、說明後,開始宣讀報告主要內容:“對‘燕第1825號’合同的鑑定結果是:合同第二頁共有不同的紅色印泥指紋二十一個,與第一頁檢索指紋中,有十三個能夠分別吻合。合同第一頁紙的克數爲七十克,第二頁爲八十克。對‘燕第1826號’合同的鑑定結果是:合同第二頁共有不同的紅色印泥指紋二十一個,與第一頁檢索指紋中,有二十一個能夠分別吻合。合同第一頁紙張克數爲八十克,第二頁爲八十克。兩份合同第二頁的所有紅色印泥指紋,能夠一一對應吻合。”說到這裡,審判長停下來,又拿起了另一份鑑定報告。
誰是1825,誰是1826?這是旁聽席上衆人的急切心聲,肯定也是原、被告雙方想知道的。只是除了被告法律顧問非常淡定外,楊二成及旁聽席上衆人都心裡不踏實,上次鑑定已經輸了,這次輸不起呀。楚天齊發現,原告律師褚嘉雄臉色也異常嚴峻,顯見心情並不輕鬆。
審判長宣讀的第二份鑑定,結果和第一份完全相同,只不過編號分別變成了“雁第738號”和“雁第739號。”
此時,報告已經交到書記員手裡,被立刻投到投影幕上。
同時審判長的聲音再次響起:“兩份鑑定報告中,‘燕第1825號’、‘雁第738號’爲原告提供合同……”
審判長的聲音還在繼續,可旁聽席上已經發出了一陣壓抑的驚呼,甚至傳來女人低泣的聲音。楊二成更是臉上肌肉抖動,鼻翼也不時翕動着,顯見痛快與憤怒交織,更多的是無奈。但他還是把目光投向那名發出啜泣聲音的女人,女人便緊*咬嘴脣不再出聲,任憑淚流滿面。
待審判長話音剛落,原告律師褚嘉雄舉手示意:“審判長,我可以提一要求嗎?”
審判長點點頭:“可以,但請不要提與本案無關事項。”
禇嘉雄說道:“謝謝。我方請求,對兩份合同再次進行鑑定,由我方找鑑定機構,鑑定……”
“原告,法庭已經兩次委託三傢俱有資質的正規機構進行鑑定,鑑定結果完全一樣。你不覺得自己的提法很可笑,很不專業,屬於無理取鬧嗎?”連蓮打斷了禇嘉雄的話。
“被告,提醒你注意,你這種打斷原告說話的行爲非常不禮貌。”審判長說到這裡,話題一轉,“原告,你的提法不符合要求,法庭不予支持。”
“完了,徹底完了”,這是楊二成等人的共同心聲。這些農民已然明白,明白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他們造假了,意味着官司輸了,意味着要承擔訴訟及鑑定產生的所有費用,更意味着那剩下的九年租金沒了,可能還要倒欠聚財公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