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雲雀一樣逃去
有了鏡子導航,薇妮不用破解幻陣,直接就進入了澤維爾伯爵的莊園。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是白天的緣故,莊園裡靜若無人。薇妮依照規矩,戴上了面具,但是到了莊園門口才發現,守衛的侍者穿的不是誇張豔麗的紫色外袍,而是正經的侍從制服,臉上也沒有面具。
如果不是相信皇太后的地圖、鏡子的導航能力,以及親自來過這座莊園,薇妮肯定會以爲自己走錯了地方。
薇妮取下面具,對侍從說:“請告訴澤維爾伯爵,來自切斯特城的薇洛妮卡.赫格倫拜訪,我是莉莉安.克萊沃絲小姐的朋友。”
等到侍從領着薇妮進入城堡的時候,薇妮發現,大廳和走廊裡奢靡豔麗的裝飾和擺設全都撤了,整棟城堡看上去簡單樸素。薇妮好奇地問:“澤維爾伯爵現在晚上還舉辦派對嗎?”
侍從會心地一笑,說:“所有的派對都取消了。”
第一次見到澤維爾本人,薇妮認真地打量了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澤維爾伯爵線條粗獷,棕色的眼睛裡沉澱着成熟和滄桑,而在他身旁的榻上,莉莉安白皙瘦弱,看上去像是一個精緻的人偶娃娃。
澤維爾的眼睛鋒利,有一種直指人心的力量:“你是從前跟勞裡來過這裡的那個小‘莫瑞塔’吧?”
這樣的眼力和記性,倒是讓薇妮頗爲驚訝。
澤維爾說:“我看人,不是看臉,而是避過被面具遮住的臉,來看清整個人。”
薇妮讚道:“您的眼光很犀利。”
澤維爾謙虛地笑笑,說:“我也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勞裡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
薇妮說:“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勞裡神官現在應該過得很好。他是心存信仰的人,不管身處什麼地方,都有神與他同在。”
“心存信仰的人,”澤維爾重複了一句,語氣有些不以爲然。
薇妮說:“聽上去您似乎和勞裡神官很熟,我以爲來這裡的人都戴着面具,爲的是不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澤維爾笑了一下,說:“黑桃皇后的賭技是我教的。”
薇妮突然聯想到了什麼,說:“那麼,您就是那個送勞裡神官去教廷山的人。”
澤維爾頷首承認說:“是。雖然我現在已經再不沒法信仰神。但是對於心存絕望的人來說,選擇神是自我救贖的最有效的方法。”
薇妮不置可否。
澤維爾伯爵請薇妮坐下,他雙肘支在膝蓋上。雙手交叉,身體前傾,看向薇妮說:“赫格倫小姐,聽說你是莉莉的朋友?你怎麼知道莉莉現在住在這裡?”
薇妮中規中矩地回答:“是莉莉的姑母告訴我的。”
澤維爾伯爵聽了薇妮的回答,目光中迫人的氣勢平緩了一些。他讓侍從給薇妮倒了一杯咖啡,說:“謝謝你來看望莉莉。請轉告皇太后殿下,我會好好照顧莉莉,請她不用擔心。”澤維爾轉過頭去看了看莉莉安,喜悅和滿足的心情溢於言表。
薇妮說:“除此之外,我還帶來了莉莉的靈魂。”
澤維爾怔住。說:“莉莉的靈魂?”
薇妮點頭:“莉莉的靈魂被封印了起來,所以她現在看上去纔是無知無感的樣子。”
澤維爾急切地問:“那莉莉的靈魂在哪裡?”
薇妮示意他稍安毋躁,說:“請您先出去一會兒。我會爲莉莉解封靈魂。”薇妮沒有把永恆石的事告訴澤維爾伯爵,縱然她相信澤維爾對莉莉安一往情深,但是永恆石事關重大,還是儘量少讓人知道比較好。
澤維爾想親歷親爲,但是見薇妮態度堅決。於是不放心地往外走,關門的時候。他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說:“如果你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我寧願不給莉莉解封靈魂。即使她這樣無知無感,我也願意照顧她一輩子。”
他有什麼權力來決定莉莉安的生活?
薇妮聽了這話,無言地長嘆了一口氣,語氣也跟着帶了幾分挑釁:“那麼,您的一世有多長,莉莉的一世有多久?”
澤維爾說:“我知道我的生命遠不如莉莉的長久,但是無論生死,我都不會拋棄莉莉。我們過去在一起的時候,有過那麼多的快樂日子,每一天都讓我們的一生足夠值得。擁有過那麼多的快樂,我相信,莉莉也不會有什麼遺憾。”
薇妮沒有耐心再和他多說什麼,轉身背對了澤維爾,說:“解封靈魂不會有什麼差錯,您請放心吧。”
瑪格麗特皇太后已經告訴了薇妮解封靈魂的方法。方法其實很簡單,薇妮把永恆石放到莉莉安的心口,永恆石發出血色的亮光,亮光蔓延了莉莉安全身。她雖然仍是面無表情的樣子,但是眼神卻漸漸生動了起來。
等到永恆石上的亮光熄滅,莉莉安已經可以開口說話。
莉莉安定定地看了看薇妮,說:“伊芙,怎麼是你?”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奇怪地說:“我怎麼是我?”
薇妮以爲她剛剛回魂,還糊塗着,於是笑了說:“你不是你,還應該是誰?”
莉莉安看上去很是困惑,她還想說什麼,但是這裡是澤維爾的地方,薇妮不方便和她多講,於是說:“我們現在是在你的舊相識澤維爾先生的府上。澤維爾伯爵現在就在門外,我想,他此刻一定是迫不及待地想見你。”
“澤維爾?!”莉莉安不可置信地豎起了雙手,語氣裡滿是“真是莫名其妙”的疑問,“他在這裡做什麼?”
“讓他進來不就知道了。”說着,薇妮打開了門。澤維爾伯爵迫不及待地大步走了進來,風一樣地來到了莉莉安面前。
莉莉安認真地審視了他,語氣輕鬆冷靜:“澤維爾嗎?真是好久不見。”
澤維爾坐到了她的旁邊,難以置信地看着她靈動的眼睛和生動的表情,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髮,輕輕喚了她的名字:“莉莉。”
莉莉安掀開被子。下牀站了起來:“我大概想起來了,我原本是要被送去被焚燒的,但是——是你救走,或者說帶走了我?”
澤維爾說:“是我。我沒有辦法看到你被送上火刑架而無動於衷。”
莉莉安疑惑地皺起眉:“我當時不告而別,只給你留了條便箋。難道你不因此生氣憎恨我嗎?”
澤維爾無奈地笑笑,說:“一開始是生氣的,但是過了這麼久,再濃烈的憤怒也只能燃燒一瞬間,而想念——卻可以持續很久很久。”
莉莉安的語氣客觀而冷靜:“我知道你是出於好心,但是很抱歉。我卻無法對此心存感激。”
澤維爾顯然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說:“我很抱歉,但是我不知道——”
莉莉安整了整外袍和頭髮。說:“不管怎麼說,過了這麼多年,再見到從前的朋友,總是一件讓人愉悅的事。不過我現在需要回諾伯城了。謝謝你的照顧,如果以後有機會。諾伯城再見。”
澤維爾愣住了:“莉莉,我不明白。”
莉莉安的語氣真摯又無辜:“怎麼了?”
她的靈魂被封印在別處,這些天,他在她面前的囈語傾訴,她通通沒有聽見。澤維爾曾經無數次想象過,在重逢的時候。將他這些年爲她做的東西,一一展示給她看。可是到了現在,他突然找不到理由。去重新向莉莉安訴說一遍自己這些年的思念。
她看上去完全不在乎,沒有鬱結,沒有懷念,什麼都沒有。這一切就好像去年的月色,前夜的落花。在某一個時刻曾經帶給她快樂,但是她一直都在不斷向前走。感受着當下的每一段喜悅,從來不回頭。
澤維爾突然想起,在很久很久的一個神創節,那天下着雪。他和莉莉安並肩走在積雪的地上,在雪地中印出一行深深淺淺的腳印。他們在街邊看到一對偎依在一起的老夫婦。兩個人老人站在櫥窗面前看裡面用魔法燈裝扮起來的萬年青樹。在那一瞬間,他似乎也看到,他和莉莉安一起相偕變老,過上安和滿足的生活,會因爲一顆裝扮漂亮的樹而相視而笑。
在他停步佇立,看着那雙老人的時候,莉莉安的目光卻從他們身上一掃而過,而伸手去接雪玩。澤維爾說:“我希望我老的時候,也像他們一樣,簡單幸福。”
“老?”莉莉安想了想,說,“我從來就不會想那麼遠。我現在就很簡單幸福,以後的事,發生的時候再說吧,過去了的事,就沒有意義去追溯。”
她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從來沒有變過。她也從來沒有騙過他,連甜言蜜語般的哄騙也沒有過。
澤維爾隱隱擔憂過,她還是這麼年輕漂亮,但是他已經慢慢老去。他害怕她認不出她,擔心她看到他額間的皺紋,但沒想到的是,比這些更可怕的是,她對此根本不在乎,甚至連一句“你都這麼老了呀”的感嘆都沒有。
他記起莉莉安常說的一句話“雖然人們喜歡把短暫的快樂比作‘匆匆飛來,又匆匆逃走’的雲雀,但是快樂不是雲雀,不能被折斷翅膀,餵養起來。”
澤維爾這麼想着,自嘲地一笑。
莉莉安擁抱了一下澤維爾,這是一個朋友間的擁抱,充滿友好,但是不帶感情。她推了推薇妮,說:“好了,我們該走了。澤維爾,有機會再見吧。”
澤維爾怔在原地,看着她離開,姿態輕靈地像一陣風,就這麼輕巧地離開,什麼也沒有帶走,什麼也沒有留下。
牆上還掛着莉莉安的畫像。那是他們跳完第一支舞的時候,溜出宴會之後,他藉着月光爲她畫的。
少女在畫中永遠不會老去,但是畫畫的人自己卻已經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