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娃的目光輕輕掃過簡歷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它記錄了赫斯塔從4624年末到4630年間參與的41次中危作戰,26次極危作戰——其中有3次是打撈行動。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低危作戰與巡檢行動,但因爲數量太多,故而簡歷上只是草草提了一筆,並沒有詳細列出行動名稱。
中危作戰一般發生在被繼發性螯合物襲擊的荒原,水銀針需要在荒原內對螯合物進行搜捕與殲滅;極危作戰大都是針對畸變者的誘殺,它和打撈行動一樣,總是需要水銀針們直面螯合物潮。
“一個普通水銀針終其一生參與的極危作戰,平均在7~11次。”艾娃輕聲道,“你在正式服役的前五年,就已經遠遠超過了這個數字。
“歸根結底,這都要歸功於你特殊的能力,它使得AHgAs能夠對許多原本只能被動應戰的情況進行主動介入。在各區聯合政府已經有了應對繼發性螯合物的成熟方案的背景下,我們可以提前將畸變者殲滅於荒原,從而大大降低了荒原螯合物對宜居地的威脅。
“我相信,不論誰看了這份簡歷,都會稱讚你完成了許多不起的成就。可一直以來,我都有一個疑惑……”
艾娃的指節輕輕敲了敲簡歷最上方的位置。
“赫斯塔,你告訴我,爲什麼你到現在還是一個二等兵?”
AHgAs的軍銜體系直接沿用了第三區聯合政府的標準,最低的軍銜是下士,然後是中士、上士,再往上是尉官、校官和將官們。
通常來說,水銀針們在從預備役基地轉職的時候就被默認授予下士銜,優秀畢業生則直接授予中士銜。AHgAs每年都有內部考覈,表現突出者酌情晉升,如赫斯塔這樣一直在前線進行密集戰鬥的水銀針,晉升速度通常快得驚人。
“二等兵,”艾娃輕聲重複着這個事實,她眯起了眼睛,“這意味着你到現在都還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士兵,連最底層的士官都不是,你拒絕了所有授銜嘉獎,爲什麼?”
赫斯塔淡淡道,“……我對這些虛名不感興趣。”
“虛名?”艾娃的眼中再次出現一抹譏誚,“赫斯塔,這可不是什麼‘虛名’,它背後是實打實的權力——”
“可這和您打算幫我又有什麼關係?”
艾娃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開始在書房的厚地毯上緩緩踱步,“沒有幾個人敢打斷我說話,赫斯塔。我勸你不要着急,既然你不打算主動說實話,那就先聽聽我的分析。”
赫斯塔坐在椅子上,她一動不動地望着前方,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從前,你在基地有個很好的朋友,叫莉茲·弗萊徹,她在4627年死於一場救援行動,導致那場悲劇的罪魁禍首,是戴維·羅傑的小兒子——皮埃爾·羅傑。
“事發後的第三年,一個叫黎各·索爾的姑娘策劃了一場針對他的刺殺,可惜,她失敗了,她的芯片暴露了她的行動和位置,因此她不僅沒能殺掉皮埃爾·羅傑,還被永久驅逐出了第三區。
“你們共同的仇敵還活着,赫斯塔,你卻少了一個同伴。”
“這些事誰不知道,”赫斯塔低聲道,“基地已經評估過了我的行爲模式,我不是黎各,我不會衝動行事。”
艾娃哂笑,“是嗎?可這個失敗的復仇給了我靈感,它使我突然意識到你不肯接受授銜的原因。”
赫斯塔的目光無聲地落在左前方艾娃的腳踝上,她能感覺到艾娃此刻正看着自己。
“……什麼?”
“你的監護人是千葉,單單這一條,就使你在剛進基地的時候被無數雙眼睛盯上,再加上之後的輿論戰,‘簡·赫斯塔’這個名字和你那張‘紅髮惡魔’的特寫,早已在十四個大區聲名遠揚。
“雖然現在作爲AHgAs的秘密武器,你的一切戰鬥行動都被嚴格保密,但誰也不知道這種保密會在什麼時候結束——也許當你不能再作戰的那一天,你的一切往事就會被公開,你會像一個英雄一樣被推到臺前。
“那個時候,你的紅髮,你的名字,都會迅速讓所有人回憶起你是誰,不論走到哪裡,你都會成爲人羣中最矚目的焦點……你將無處遁藏。
“這是你最不想見到的,因爲,你迫切地需要待在暗處。”
赫斯塔的目光緩緩上移,艾娃的每一句話,都精準地刺在她的心間。
“理由呢?”赫斯塔問。
“對外,你像千葉一樣堅持獨立作戰,即便是團體行動,你也向來不在團隊中進行配合,而是獨自完成自己的部分,儘量減少與隊友的接觸;
“對內,你缺席了到目前爲止的每一場內部會議。哪怕是針對你個人戰鬥行爲的技術覆盤和表彰儀式……當然,這樣很好,既然眼下AHgAs也希望你能儘可能地隱藏身份,就不如把一切藏在你的作戰代號之下,藏在你那些數都數不清的假名裡,越少人見過你,你就越安全。
“千葉從來不關這些,她對你近乎縱容。”
艾娃說着,已經緩步走到赫斯塔跟前,她的手撐在書桌的邊沿,微微俯身。
“正是基於上述幾種行爲,我推測,你大概非常抗拒被人‘看見’,出於某種原因,你需要一個‘暗處’用於隱藏自身。
“如果你是在弗萊徹死後這麼做,我可以理解成你在爲手刃羅傑作準備,黎各已經暴露,作爲下一個復仇者的你必須更加小心——可你早在七年前就已經這麼做了,那我只能認爲你另有所圖。
“現在,你殺了費爾南,一個和羅傑幾乎沒什麼交集的人,我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麼地方惹着了你,不過,這大概就是你的‘所圖’之一吧,我說得對不對?”
赫斯塔沒有迴應,她只是凝視着不遠處艾娃放在筆架上的羽毛筆,一語不發。
“但我要告訴你,這樣很危險。”
赫斯塔顰眉,自言自語地喃喃了一句“是嗎。”
“爲了復仇,你把自己變成一個近乎單線聯繫的角色,主動讓自己的身份邊緣化,這意味着,在將來的某一天,當你被榨乾了所有的利用價值,這些原本屬於你的功勳都有可能突然被其他人冒領、甚至徹底抹殺。
“如果這一天真的到來,它會比突然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更加可怕,那時不僅沒有人能爲你主持公道,甚至沒有人能保證你的人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