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6日。
一輛廂式警車急馳向廬州西郊上塘戒毒所,駛進戒毒所大院,早已等候多時的醫生把移動牀推到車廂處,後門洞開時,車廂裡恐怖的情形才見一斑,一位狀似瘋狂的女人,三四位女警摁不住人,亂踢亂蹬,嘴裡嘶吼得如野獸聲音。
“快,把她帶下來。”
“這是戒斷反應,準備注射……”
“瞳孔有放大跡像,直接送ETU。”
“誰是家屬?”
行動利索,人一送進去,那幾位女警手都顫,一問家屬,都懵了。
徐健舉着手道:“哎……我是我是……不,不,我不是,我是總隊的,這是位嫌疑人。她的資料在這兒。”
徐健拿着一摞東西,遞給了醫生,醫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徐健趕緊解釋着:“您別這樣看我,天地良心啊,我們什麼都沒幹,根本不能審訊。”
“她的毒齡不短了,戒短反應這麼強烈,應該早送醫院。”醫生道。
“可她是重大知情人啊。”徐健道。
“這個就是你的事了……得聯繫家屬啊,否則費用由誰支付?”醫生翻看着身份資料,納悶地又問:“三水人?”
在南方福建省一個市,拐王對女人的口胃不是一般地重,不但拐人妻,兩個還都是吸毒的。徐健鬱悶地點點頭,他現在有點明白爲什麼拐王講自己解脫了,他倒解脫了,可把這個包袱全扔警察手裡了,總不能看着她死吧?可也不能供應她吸食毒品啊?
醫生叫着徐健進辦公室,好久纔出來,商議的結果是暫緩幾日,由隊裡通知家屬到場,戒毒所也生怕出意外擔責,讓徐健簽了一堆冶療協議。
上車駛離,副駕上的任國樑吃吃在笑,徐健有點鬱悶地道着:“你笑什麼?”
“你管我笑什麼?”任國樑照笑不誤。
“再呲信不信老子揍你。”徐健佯怒了。
“呵呵,咱哥倆拴一根繩上的螞蚱,你唬我有什麼用啊?”任國樑道。
這麼一說,讓徐健暫時接受了,朗溪之行收穫頗豐,王壽和,姚玉霞(姚藍)、李倩三名嫌疑人落網,案情推進迅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拐王帶着這兩個女人都沾毒,而且李倩還特別嚴重,偏偏這爛事又攤到他哥倆頭上了。
一想就有怨氣,徐健道着:“尼馬那些經偵上的都是小娘養的,只要王老拐,剩下倆包袱都扔咱們隊裡……這倒好,有功他們全沾了,出茬子得咱們扛着。這倆女的怎麼審訊?”
“行了行了,另案處理,也算沾點光唄……哎小賤,完事了歸隊,咱們哥倆好好喝兩頓去。”任國樑點了兩支菸,順手一支塞到了徐健手裡。
“快算逑了,隊裡比這兒還忙呢……情況彙報你寫啊。我早上剛給教官彙報了,他讓我形成個書面材料。”徐健道,這是必須的流程,不能正常問詢的嫌疑人,得特殊處理。
“我寫吧……查個屁呀,就關看守所也得放了。”任國樑道,重大疾病或者重度毒癮的人,恐怕連看守所也不敢關這號人,於是在最底層的渣滓人羣裡,就有這麼一羣根本不怕坐牢、不怕法律也不怕警察的邊緣人。
是啊,我吸食多少年了,渾身爛瘡加性病艾滋病,隨時可能呃一聲就嗝屁,特麼滴,誰敢惹?
警察也有警察的無奈,真正執法了,才明白無法用法制解決的事太多,不說也罷。
兩人駕着車,岔路時任國樑指指一個方向,徐健驀地想起今天是指認現場的日子,他把車拐上長豐大道,在包河二院不遠停了下來。那裡已經聚集了數百人衆,車排了兩公里,多年不見的鞭炮聲劈劈叭叭響個不停,遠遠看到,兩列警員護衛着被銬嫌疑人押下來了,在指認那個已經被砸到稀巴爛的儲蓄所。
“樑子,你想在這兒找找存在感?”徐健問,他明白同伴什麼意思了。
任國樑笑笑道:“難道你沒有感到,那種不但存在,而且是榮譽的感覺?穿着警服光鮮的時候可並不多。”
“也是,可這次的興奮感要大打折扣了啊。”徐健道。
線索是位“專家”找出來的,王壽和是“專家”那個隨從逮到的,想想幾天前,哥幾個還在這個案發地頭疼欲裂,對比今日的揚眉吐氣,看看現在的警民溶洽現場,任國樑倒無所謂地道着:“抓到就好,何必介意是誰呢?正義又不非是警察的名字……走吧。”
徐健發動着車,倒回去繞行了,他隨口問着:“那倆怎麼沒見着,不那孫總,嚷嚷着要當警察麼?”
“教官已經解決了……不得不承認,教官是比咱們高個層次啊。”任國樑道。
“解決了?怎麼解決的,現在招聘這麼容易了?”徐健不信道。
“不招聘也能辦啊。”任國樑奇也怪哉地道。
“哦,我明白了……”徐健道,瞥了眼同伴,任國樑一呲,然後兩人笑得一抽一抽,知道那位向來不走尋常路的黨教官,又出餿辦法了……
………
………
指認現場是迫於輿論壓力而倉促舉辦的,不過不得不承認這種大快民心的事,是所有市民喜聞樂見的,現場僅本市去的各媒體就有十幾家,這邊還沒有結束,那邊已經曝到網上了,而且這一次導向同樣上各方希望看到的,不到一週追回大部贓款、抓到嫌疑人的警察叔叔,其熱度指數迅速爆棚了。
現場都能感受到這種熱情,一萬響的大地紅響了好幾掛,商戶自發搞了個敲鑼打鼓,一聽很快要發送贓款,那些抱着萬一希翼來的民工兄弟,有年長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直接撲通跪在警車前,鄭鄭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驚得維持秩序的民警趕緊攙人。
這一幕落在小木的眼中,他透着車窗,看到了那位渾身灰跡,面容悲慼的老民工,不知道觸動了他那根神經,讓他不忍直視,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爾虞我詐司空見慣了,坑蒙拐騙屢見不鮮了,一俟見到這種場景,真覺得天格外地藍,人羣格外的喜慶,以及陽光格外地燦爛。
旁座,林其釗笑笑,輕輕拍拍他的肩膀道着:“還沒來及得謝謝你呢。”
“別客氣,我是順手拉了一把。”小木道,他隨口問着:“你怎麼來了?”
“兩頭串案,濱海發生了一起車禍,車裡載有四百萬的假鈔,我們順着車的行駛路線,追到皖省的明光市了,啓程地在那兒。”林其釗道,對於案情他沒有保留。
不過似乎提不起小木的更大興趣,他只是輕輕哦了聲,看着林其釗。
林其釗突破話鋒一轉問着:“你想知道容纓的消息?”
“對,你明知道我希望聽到什麼。”小木道。
“也沒什麼,我也說不清……”林其釗組織着近日的事,聶奇峰主動要求捐贈器官,容纓還在蛋糕店打工,不過仍然很執拗地奔波於各律師事務所,諮詢着上訴改判的可能,不過結果恐怕不會如願,任何一位接觸過聶奇峰案情的律師,都不會接案,而且林其釗給了一個更直觀的結果是:“……他的死刑複覈會很快,嚴格地講他已經超期羈押了,可能,日子不多了……”
聞得此言,小木像難受一樣,挪了挪身子,林其釗小聲道着:“對不起,沒想到會這樣,我和申師傅在事前已經警示過聶奇峰了。”
“畫蛇添足,不過也怨不着你們。長痛不如短痛,短痛不如馬痛,遲早要痛一回。”小木輕輕地道,眼前,是一張悽婉的面容,那楚楚憐意,是一種能讓他疼到深處、痛到心裡的思念。
“你準備怎麼辦?就這麼晾着?”林其釗問。
小木可憐巴巴瞧了林其釗一眼道着:“我也不知道,你說我怎麼辦?”
“你不難爲我嗎?我告訴你,上次你猜的是對的,我確實被前女友給蹬了。你的眼光及判斷這麼準,這事你問我?”林其釗攤手告訴他,在這一方面,他同樣不如小木。
“讓我想想,躲不是回事……良醫不醫己患吶,我真拿不定主意。”小木道。
“你考慮清楚啊,容纓我看脾氣暴得很,那人提着菜刀就去找你了……晚上約你,一塊吃頓晚飯啊,來幾天忙得都沒找你去。”林其釗拍拍小木,小心翼翼下了車,回身看時,小木依然是愁容滿面,感情上的事,可比案情上的事難多了。
林其釗懷着這樣一副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鑽進了專案組的專車,和周羣意一坐,此時現場指認已經到了尾聲,沒人知道這麼高規格的保衛,是因爲嫌疑人還有未了案情。
“周組長,這個騙子還算配合啊。”林其釗隨意道了句。
“他不配合還能怎麼着?”周羣意頭也不擡地看着平板。
“哦,對了,此次緝兇的功臣,你們準備怎麼處理?”林其釗故意問道。
“我不正看着麼?”周羣意遞過平板告訴林其釗,這兩位奇葩導致了四起報案,砸油鍋燙着賣油條的了、吃飯沒給錢、搶摩托車,以及在超市持刀威脅,就這還不包括他們倆在衚衕裡逮人,不知道砸了幾家的窗戶。
這事林其釗聽了笑得直抽,告訴這位異地組長道:“您要知道他以前幹過什麼,會發現現在已經收斂多了。”
“還幹過什麼?”周羣意不解問。
“比如:敲詐、勒索、收放高利貸、拉嫖……甚至策劃入戶盜竊等等。”林其釗笑着,簡略介紹道,再簡略也把周羣意聽得嗝了幾聲。
“你們培養線人的方式絕對有問題,這樣的人遲早會是法制的隱患……別覺得我說話難聽啊,就咱們隊伍裡,臥底出身的警員歸隊後也是各種不適應,爲什麼呢?自由散漫慣了,受不了紀律隊伍的約束啊。”周羣意大談特談道。
“喲,看來您已經有主意了?”林其釗聽出弦外之音了。
“給他們點線人費……讓他們該去哪兒去哪兒,這案子不管怎麼說,得從咱們手裡偵破啊。”周羣意道。
林其釗燦然一笑,明白了,不過他並不介意如此,點點頭道:“我同意,他不屬於我們的世界,他有自己的事。”
說到此處,再看小木坐的車時,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不知爲何,林其釗心裡總有點隱隱的擔心,不知道是爲案子的事,還是爲小木的未了之事……
…………
…………
王壽和押解回看守所,車輛折回總隊,小木在隊門口的招待所下車,憂心重重地往招待所裡走。
“站住,不許動。”
突來一聲猛喝,一位穿警服的站在小木面前,嚇了他一跳。
定睛一看,卻是如花兄弟,穿着警服,戴着警帽,牛逼哄哄的像下鄉收租的惡霸,那樣子,恐怕等了好久,就等着到小木面前顯擺一下呢。
“啊?禿蛋這個混球還真幹出來啦?”小木真嚇着了,倒不是被如花穿警服,而是黨愛民真敢把警服給如花穿。
“那是,禿哥多夠意思,給我量身定做的……我不回濱海了啊,你自己個回吧。”如花得瑟地邁着步子,往招待所裡走,大聲地、親熱地喊着禿哥,然後禿蛋從房間裡伸出腦袋來,再然後整個人鬼鬼祟祟出來了,朝如花直豎大拇指。
小木顯得心事重重,黨愛民追着他道着:“喂喂,英雄吶……二位英雄聽小的一言,王老拐已經交待了數起販假鈔的作案時間及同夥,全賴二位幫忙啊……那個木啊,我有最近的案情進展,幫我看看。”
“人都抓回來了,你們再破不了案,自己個撞牆去……我有事,我顧不上了啊,禿蛋,我明天回去。”小木道。
“啊,這麼快就走?”黨愛民驚到了。
“沒事禿哥,我不走。”如花強調道。
“去去,一邊去……木,到底怎麼了?”黨愛民追着問。
“家裡有點事,我得先回去了。”小木頭也不回的道。
“嗨,大丈夫你得志在四方,怎麼又消沉了,專門讓你去看現場找成就感了,怎麼才更消沉了。”黨愛民吼道。
沒觸動小木,觸動如花了,如花一豎大拇指道着:“隊長,您說的真好。”
“哎喲喲,你一邊去……木,我可告訴你啊,你要走了,別再想知道賈芳菲的下落。”黨愛民威脅着。
這話起效了,小木驀地回頭,蹬蹬蹬幾步走回來,瞪着黨愛民,黨愛民莫名地有點恐懼,小木問着:“你再說一遍,賈芳菲是懷了我的孩子?”
“是啊,這還有假?”黨愛民梗着脖子道。
“禿蛋,你的智商當什麼騙子,我一下子分不清,這麼長時間還分不清?當騙子你好歹定個攻守同盟啊……我聯繫上葉天書了,他說根本沒這回事,賈圓圓蹲了三個月拘役,出獄後不久就結婚了,戶籍網裡,都能查到她的登記記錄了,現在在韓城……你狗日又是讓技偵給拼的圖是吧?還找的是高手,讓老子一下子沒瞧出來,費這麼大功夫求證……”小木氣憤地道。
黨愛民尷尬地看着,舌頭伸得老長,臉上是一股子痞痞的、壞壞的笑容,不好意思地道着:“我不那樣,你不來啊,只有女人在你心裡纔有份量,我沒的可找啊……哎你聽我說,那個僞鈔案眼看推進在即,要不……”
“滾!”小木吼道。
黨愛民羞憤地一捂臉,不好意思地走了。
“你咋這樣呢?好歹現在是我領導。”如花不客氣了。
“你個蠢貨,你知道你這是什麼警服嗎?”小木罵道。
“警服啊,還什麼警服。”如花得意地摸了摸。
“傻B……看看這什麼字,協警。知道什麼是協警麼?就特麼是臨時工,沒有佩戴警微的權力、沒有持有警械以及執法的權力,派出所刑警隊收羅的這號人多了,隨便一抓一大把,看把你傻樂的。”小木提醒道。
如花看看臂章,果真是協警;看看領花沒有、徽章也有問題,一掏口袋,哦尼馬,口袋裡還有個大窟窿,小木斥着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國家機關能收你這號貨色?知道協警和警察的區別嗎?”
“啥區別?”如花愣了。
“這就像你下半身的活,警察明媒正娶的,幹不幹都是老婆;協警是發情隨便找的,不管怎麼幹都成不了老婆……一個是登記在冊的,一個是提上褲子不認賬的,就這麼大區別。”小木道。
“我艹,太過份了。”如花聽得火冒三丈,回頭就跑,追着找黨愛民去了。
門衛根本不攔這位了,知道是隊裡的貴賓,教場也都認識這位,每天笑呵呵地給大夥添樂子,誰可想今天變了,這位穿着滑稽地協警服裝,在大院裡怒吼着:
“禿哥……禿哥,你出來……老子把你當兄弟,你把老子當小姐嫖啊……太過份了,你出來,我跟你沒完……禿蛋,禿蛋,你出來。”
從訓練場到作訓室到辦公樓,笑翻了一片又一片,那位黨教官嚇得藏在廁所裡,好半天都沒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