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此刻家家閉戶,大街小巷中四處可見嚴陣以待的兵馬。負責護衛皇城的將領們親自帶隊巡邏,稍有嫌疑的官員府邸都被緊緊圍住。赫連郡好整以暇地站在御書房的玉階前,望着被綁縛住雙手蹲在階下的宇文煒、宇文厲和一干朝臣,淡淡地聽着衆人對他破口大罵。
他不以爲意地掏了掏耳朵,擡眼問身邊的副將,“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亥時三刻。”
“赫連郡,你以爲你擁護的宇文吉能登上王座嗎?待會你會知道,自己做的有多錯了!”宇文厲譏笑他。
赫連郡俯下身敲了敲他的肩膀:“魯王殿下,你別急啊,本侯知道,你們假意圍着他的王府,看似圈禁,其實早已將他毒殺了。”
魯王面上閃過一絲震驚之色:“你……你早就知道?那你……”
難道他根本就沒想扶宇文吉上位?
“哎,正主來了!快,迎新皇聖駕!”
宇文煒和宇文吉回過頭來,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引着一隊人馬前來的人,他身穿金甲,白髮從頭盔下飄出幾縷,眉目森冷,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
赫連郡當先拜了下去,高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宇文煒如遭點擊,一動不動地望着越來越近的人影,“皇伯父……”
來者,正是半年來稱病不起的慶王。
慶王來到階前,對跪倒在地的赫連郡等人輕聲道:“諸將請起!”
“赫連郡,你辛苦了。”
“皆因皇上英明,事前洞察先機,佈置得宜,末將不過撿了個現成便宜。”赫連郡嘿嘿一笑,竟謙虛起來。
慶王轉過頭來,盯着臉色蒼白的宇文煒和神色不忿的宇文厲,沉聲道:“本王久居汝南,甘爲閒人,汝父偏不肯放過,殺我親眷四十餘口,若非汝父先一步死了,等着本王跟本王兒子們的,也只有死路一條!你們自己說,本王該怎麼處置你們?”
宇文煒淚水漣連,“伯父……小侄沒想過……沒想過害您……”
“你沒害本王性命,不過爲了博個好名聲罷了。你賜給本王的養榮丸裡有什麼,你以爲本王不知?”
宇文煒聞言,赧然地垂下頭去。宇文厲怒道:“那是本王命人做的!與皇上無關!伯父聯合赫連郡跟孟家公然謀反,就不怕天打雷劈麼?待你百年之後,有何面目面對宇文氏列祖列宗,有何面目面對父皇?”
慶王搖頭:“厲兒,你錯了,這王位本就該是本王的。本王當年爲了兄弟情放棄過,但兄弟是如何對待本王的?是你父親沒面目見本王,不是本王沒臉見他!”
說完,他擺了擺,“赫連郡,把他們帶下去吧,本王不想見他們。好生留着他們的性命,本王不是宇文勁,本王不殺自己的親人……”
此刻衛雁震驚地望着前來報信的張二力跟趙雷鳴,他們傳來的消息太讓她驚訝了。
消失了二十四年的許清帆在幾天前回到了聖宮?
並且從染墨手裡接回了執掌聖宮之權?
在衛雁不知情的情況下,打開了京城的火藥庫,母親嫁妝單子上那些鋪子、田莊,下面都埋着火藥……
四個城樓同時被炸翻,城防如同虛設。赫連郡的兵馬直入皇城,江山一舉易主!
染墨被殺了。一直護衛衛雁的趙雷鳴原來是許清帆埋下的棋子,爲他守着聖宮二十餘年。
而最令衛雁驚訝的還不是這些,這些事她都有過猜測,也覺得可以理解。
最讓她意外的是許清帆的身份。
他的真實身份,是慶王!
慶王二十五年前被派往封地汝南,只得放棄在京城經營了多年的聖宮。
但他一直暗中跟趙雷鳴有所往來,監視着聖宮中的一切。能夠在鎮國公府這樣的地方混入自己的細作,顯然並不是普通江湖勢力做得到的。海羽昶亂陽城,舉旗謀反,全是他的部署,只爲亂人耳目,讓先帝宇文勁沒功夫對他動心思。但他顯然低估了宇文勁的狠辣,他藉機平陽城之亂,命鄭靜明同時殲滅了整個汝南王府。
而後來才入聖宮的卿岑也是他計劃之外的存在,卿岑助鄭靜明毀了他的王府,害了他的家眷,還折了他的世子……
衛雁跌坐在椅中,眉頭緊緊皺起。
她以爲她已經猜出了許多關鍵,可現在她越來越迷茫了,這一切的幕後主腦,竟是慶王?
那慶王跟母親是什麼關係?
爲何會將陶壎跟火藥都交給母親?
好在她並未迷茫許久,幾天後,她接到了聖旨,新皇邀她入宮。
高大的王座上,新皇居高臨下地打量着衛雁。
許久,他才恍然想起,還未說“平身”。
“你像極了你母親!”他說道,語氣中帶着幾許親暱。
衛雁皺眉,她從未見過慶王,他只存在於傳說之中。……是太宗長子,不爭不搶,在自己胞弟上位後忠心扶持,甘願放棄京都繁華遠走汝南,偏居一隅,在國家危難之際親自帶兵抗敵,被胞弟臨終前冤了謀逆之罪,——也算不得冤了,畢竟最後他真的謀逆了,推親侄下位,自己取而代之成了天子……
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傳說中的人,突然用柔和的語氣跟她說起她的母親,衛雁覺得這種氣氛怪異極了。她是幫過宇文煒的人,宇文煒用她呈上來的罪證整治了朝廷半數大臣。新皇要求見她本就令人生疑,此刻她更能肯定,此人與母親關係匪淺。
望着衛雁肖似唐凌的容顏,那些早已消散在風中的往日似乎又回來了。原來這麼多年來他從未忘記過那名從來不屬於他的少女。
“你可還留着那枚陶壎?”他開口,聲音嘶啞。
衛雁取出壎,捧在掌心,“您想取回麼?聽說,這東西原本就是您的?”
她已知曉了他的身份,化名許清帆、建立了地下聖宮的人。
這枚陶壎原是屬於他的。
他望着那枚壎,被一幕幕往事擊中,動也不能動了。
少女穿着翠綠衣裙,笑容可掬地問他,“這壎看起來笨笨的,真的能奏出好聽的曲子麼?我只會彈琴,從沒吹過壎的。”
那時他也還年輕,白髮和皺紋都不曾找上他,失意的臉上少見地浮起一絲笑,他不忍心拂逆面前的少女,拿起壎隨意地吹了半段《點絳脣》。他不善音律,只會吹零星地幾首曲子,這枚壎也根本不是用來奏樂的,它另有旁的用處。只是不能透露給她知道罷了。
她伸出白嫩的手,在他面前攤開掌心,偏着頭笑問,“聲音真好聽,我可以試試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