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究竟有何吩咐?”衛雁頻頻退後,移至門邊。
“雁娘……”宇文睿啞聲喚道,“數月不見,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孤?”
“太子身份尊貴,自有許多人想着太子,何需臣女記掛?”
“罷了,孤知你倔強,孤不迫你。你只需聽着,今後與那徐玉欽保持距離,不要再……讓他碰你!”
他目光陰沉地盯着衛雁頸中,面上罩起一層寒霜。
“孤不會讓你嫁給他!你父親將婚期定在兩年後,很好。兩年,許多事都會改變。安心等着孤接你入宮!”
“殿下!”衛雁驚恐地擡起臉,“您想做什麼?臣女與他的婚事,已獲聖上首肯,事已至此,殿下還想改變什麼?當日,是殿下您舍了臣女,並非臣女辜負於您啊!”
她試圖軟言相勸,令他死心。卻只換來他冷然一笑:“雁娘,當真是孤舍了你麼?你只管等着瞧吧,你會成爲孤的女人,也只能成爲孤的女人!”
自立儲之日起,以往平易近人、禮賢下士的雍王變作今日威嚴更盛、氣勢迫人的太子,皇帝病重,不能理事,朝廷上下以他馬首是瞻,指點江山、呼風喚雨,何其痛快!以往他在意旁人眼光,在意父皇看法,如今,那些人和事均已不能掣肘於他。他甚至想過,即使衛雁當日被沒入父皇后宮,待他繼位之時,只要他願意,仍會將她留在身旁一世。誰又敢指摘於他?徐玉欽一個六品編修,拿什麼與他相抗?
數月未曾相見,只偶然於街旁遠遠瞧她一眼,心中想要將她據爲己有的信念便變得更是強烈。遑論今朝清河生辰宴上,她精心裝扮,嬌豔無雙,怎能不令他心癢難耐?
衛雁臉色蒼白,眼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殿下,您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何必執着於臣女這等蒲柳?”
“你若爲蒲柳,何人堪入目?”宇文睿上前,擡手抹去她眼角淚珠,“雁娘,孤心悅於你,你該欣喜,而不是痛哭。”
說完,宇文睿深深看了她一眼,擡腳走了出去。
隱在兩旁的親衛連忙跟上,衛東康從外頭走來,向宇文睿深深一揖。
宇文睿似乎不悅,沉聲道:“以後不管是皇后,還是清河,哪怕是父皇召見,都不許雁娘前去!”
衛東康冷汗涔涔:“啓稟太子,此番實屬無奈,乃是太后下旨到家中,指明要小女爲清河公主獻藝。據悉,是涇陽侯夫人親自向太后推薦小女……微臣不敢忤逆太后之意,還望太子殿下諒解。”
“哼!太后從來不管這些閒事,想是那徐玉欽,膽大包天,叫他母親爲他求過太后,只圖私會雁娘!”宇文睿面沉如水,“衛大人,你這個女婿,好得很吶!”
宇文睿說完,拂袖而去。只餘衛東康,躬身立於後方,驚起一身冷汗。
衛東康轉身走入書房,見女兒倚門低泣,不由罵道:“你們做出的好事!不知廉恥!從今以後,休得再見那徐家小子!”
衛雁道:“父親,您定下兩年後的婚期,是不是拖延之計?您根本不想我嫁入徐家,一心只想把女兒送給太子?”
“是你的福氣!”衛東康冷笑道,“誰能料到,你小小年紀,竟有這等本事?原以爲數月不見,太子對你早已淡忘,誰料你竟福澤深厚,得太子傾心相待!可見兩年之期定的極好。”
徐玉欽立在衛府門前,久久不動。突然,一隊車馬迅速而無聲地從衛府側旁巷道駛出來,旌旗招展,騎馬開道的侍衛將徐玉欽的車駕趕到一邊,給太子車駕讓路。接着,宇文睿從衛府大門昂首步出,遠遠瞧見徐玉欽立在一旁,並不寒暄,只是輕蔑一笑。
徐玉欽大怒,臉色鐵青。太子將他徐玉欽當作什麼人?竟在他眼前,大搖大擺地出入衛府?衛雁剛剛進去不久,他便從那門內出來,顯而易見,他是爲她而來!
衛雁被衛東康派人押着走回自己的院子,一路磕磕絆絆,泣不成聲。父親這是要禁錮着她了,不許她再見徐郎。父親對太子那般低聲下氣,太子再次流露出對她有意,恐怕不久後父親就會舍了她的清白,將她奉上去討太子歡心。她與徐郎兩情相悅,爲何不能走到一起?難道她此生註定,只能成爲宇文睿的玩物?就算她定了親,就算她心有所屬,都逃不掉,永遠都逃不掉……
太子不會罷手,父親更會強加逼迫,她該怎麼做才能不辜負了徐郎?
衛雁被人送入房中,在丁香等人詫異的質問聲中,房門被從外鎖住。
計管事提聲道;“小姐生了怪病,會傳染的,以後小姐不能走出房門,老爺派來專人伺候,也不許任何人私自幫小姐遞東西出去!叫我發現哪一個不守規矩,想接近小姐,立刻家法伺候,決不姑息!”
丁香嚷道:“小姐走之前還好好的,爲何會突然生了怪病?我是小姐貼身服侍的,我要進去陪着小姐,大管事,求您讓我進去!”
丁香還未走到門邊,已被一名壯漢推倒在地,計管事陰沉地道:“丁香,你想以身試法,我就如你的意!”
不一會兒,院中傳來丁香淒厲的慘叫聲,衛雁捶着門板,大聲呼道:“放開丁香,放開丁香!你們快放開她!……”
可是計管事充耳不聞,衛東康派來的那些人根本不理會衛雁,繼續將丁香按在條凳上鞭笞。
一時院中下人們均嚇破了膽,沒有一個敢喘聲大氣兒。
衛雁又哭又罵,聽得外面丁香的嘶喊聲漸漸無力,不由心痛如絞。
她想道:“我幼年喪母,父親另娶,姐妹不睦。幸遇徐郎,蒙他不棄,呵護備至,視我如寶。原想以身相報,奈何紅顏命薄,終免不了成爲父親登階之石,太子宮中玩物。父親涼薄如斯,母親舍我而去,徐郎咫尺天涯,只餘我一人,毫無尊嚴,一世空寂!不若就此隨母親而去,也免遭他人踐踏,保得清白之身,權當我爲徐郎,做得唯一一件事……”
這般想着,她不由止了淚,走到妝臺前,拭去殘妝,施脂傅粉,重理雲鬢。
又在妝奩中取出一枚細長的髮釵,在頸中試探欲刺。
銅鏡之中,她豔若桃李,不可方物。頸中一點紅梅,是徐郎所予最後一絲溫存。
她流淚道:“徐郎,此生不能報答你深情,只有期待來生……”
將髮釵移至胸前,抵住衣衫,忽覺異物在懷,取出一瞧,正是徐郎塞給她的信件。
她不由想道:“待我看完徐郎所言,再死不遲。”
拆開信封,裡面厚厚一沓信紙,筆跡顏色不一,不只有徐郎所寫。
她覺得奇怪,細讀起來。
待讀完信件,只驚得目瞪口呆,雙手發顫,就連信紙也拿不住。
徐郎這些消息,究竟從何而來?
她想過,也許真相十分不堪。卻想不到,竟齷齪至此!
母親亡故真相,比她所想,更爲驚人……
衛雁大放悲聲,爲亡母不值,爲自己的愚蠢而悔!
那一個個將母親迫害致死的兇手,豈能放過?方纔若是糊里糊塗地死了,任那些兇手逍遙法外,下了黃泉,她有何面目去見母親?爲兒女私情要死要活,卻不替母親血洗沉冤,她有何資格做人女兒?
門窗已被從外封死,把守之人凶神惡煞,如月衛姜已然歸來,被計管事命人擋在院外,不得靠近。
衛雁捶門半晌,無人理會,她大聲疾呼,亦毫無回聲。
直到她累得全身脫力,就連眼淚也哭得幹了,夜色深沉,她竟倚在門旁昏睡過去。
第二日,計管事解下鐵鎖,命如月送托盤進去,服侍衛雁用飯。
如月含淚道:“小姐,你快吃些東西吧,怎麼這麼憔悴?”
衛雁問道:“丁香怎樣了?”
如月別過臉去,咬脣道:“丁香沒事……”
衛雁起身,邁步向外走,門外兩個守衛,立即將她攔住,任她如何踢打咒罵,只不肯讓她出去。
如月抱着她的腿哭道:“小姐,小姐,您別這樣,老爺下了死命令,不叫小姐出去,沒人敢違逆老爺!”
情急之下,衛雁大聲呼道:“我要見我父親!太子即將迎娶我爲宮嬪,父親不可如此待我!”
如月驚得臉都白了,小姐說什麼?小姐早定了徐公子,與太子何干?
計管事將衛雁原話傳遞給衛東康,後者冷冷笑道:“總算她不蠢,一晚上便想通了。不忙,且殺殺她的性子。過兩日再去瞧她。”
衛東康來時,看到衛雁正坐在桌旁,小口小口地用飯。她已換過衣衫,儀態周全,只雙目有些紅腫。
衛東康微笑道:“雁娘,你想通了?”
衛雁擡起頭來,道:“想通了。父親是爲女兒好,都怪女兒任性,誤解了父親,還請父親原諒。”
說着,她起身施禮,又道:“女兒有一個請求,望父親准許。”
衛東康不由皺起眉頭,不悅道:“還要講條件?”
“女兒也是爲父親着想,雖然靖國公府與太子無法相比,但畢竟是世家大族,朝廷清貴,貿然悔婚,不說皇上要猜忌,恐怕靖國公府也不能罷休。徐玉欽書生脾氣,若要鬧起來,咱們跟太子臉上都不好看。不若將錯就錯,先不要知會旁人,只待太子籌謀妥當,確定能夠接我入宮之時,由太子出面,向靖國公府施加壓力。屆時,太子多半已繼大統,不怕靖國公府不從。”
衛東康笑道:“何須你說?爲父早有計較。”
他何嘗願意得罪了靖國公府?徐玉欽是個晚輩,他罵便罵了,卻不能叫靖國公和涇陽侯沒臉。這事他早就想過,不需衛雁出言,他也不會貿然取消婚事。
“那就請求父親,讓我見太子一面。”
衛東康訝異道:“你見太子作甚?”
“我見太子,自然是想當面訴說心意,希望太子能夠原諒我曾許嫁旁人……”她說這話時,神態頗爲忸怩,似不勝嬌羞。
衛東康微笑道:“太子如今住在宮中,不比從前在雍王府。你等消息吧。”
衛東康起身要走,衛雁拉住他袖子,嬌聲道:“父親,那您現在可不可以不要再關着女兒了?”
“過些日子吧!”衛東康不爲所動,“你的小心思,瞞不過我去。”
說完,他走出去,吩咐計管事帶着從人重新鎖上門。
衛雁笑着送衛東康出去,轉過身來卻是心急如焚,她有許多事要做,有許多人要見,沒了自由,她就什麼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