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吏當年一心想要飛黃騰達,以爲拿到這些證據就可以回京參告孟仁川一本,還暗中組織了一些災民跟他一同回京作證。不料有人將消息走漏,他被孟仁川拿住了,關在柴房。他跳窗出逃,在被追趕的途中摔斷了腿,躲在災民家裡養傷。
朝廷規定,肢體或面目有殘缺之人皆不可爲官。
他知道自己的前途斷送了,若是回京去,以孟仁川的勢力,他說不定連命都會丟了。那顆想要向上爬的心就淡了下來。
那災民家有個女兒,待他溫柔和氣,細心照料着他,他就娶了那女子,在村落裡定居下來。
他自己的家,是早就沒什麼人了的。靠自己的本事考了功名,被上峰重用參與這次賑災,熟料就這麼失去了大好前程。
他變得極爲頹廢,平日裡幫人寫寫文書混口飯吃,一喝醉了酒就罵罵咧咧,說孟仁川毀他前程。衛雁派去的人就是根據這一線索找到了他,查明瞭當年真相。
衛雁望着那破舊發黃的所謂證據,陷入了長長的沉思當中。
宇文煒已經多次催問她查探的結果了。她如果不上報,以後只怕再難受宇文煒信任,那麼她也不用奢望繼續當皇商,繼續住在衛府了。宇文煒隨隨便便安一個罪名,就能將她處死。
可是如果她交了這些東西出去,孟仁川必然會受到各派官員一致的口誅筆伐,太皇太后和孟家的勢力就被被宇文煒以光明正大的理由打壓下去。赫連郡絕不可能獨善其身。
她真的應該背棄赫連郡,全心地投向宇文煒的陣營嗎?
赫連郡就算跟她什麼關係都沒有,畢竟也合作過那麼多次,也幫了她許多。她真的能爲了自己而看着他遭逢大難麼?
貪了每戶十五兩,並不是小數目,三千六百戶災民啊,足夠孟仁川在大牢裡過完下半輩子了。甚至如果有災民因爲撫卹銀子不夠而喪命,那孟仁川就是死罪!
如今的孟家,只有孟仁川一個人雄踞朝堂,孟老爺子早就致仕了,不過掛着閣老的名,根本沒資格插手內閣的事,孟家的小輩除了赫連郡這個外姓人,其他的都還未成氣候,根本擔不起門戶。絕了孟仁川,就是絕了孟家。宇文煒正是看清了這一點,才千辛萬苦地挖掘到當年的一些蛛絲馬跡,想要藉機扳倒他。
衛雁不交出證據不要緊,只是浪費些時間罷了,他大可再派幾個自己信任的人,找到那個小吏,找到當年的災民,甚至隨便安排幾個假證人都是可以的,他只是需要一個罪名,一個契機罷了。事情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
衛雁心裡狠狠地抽痛着,朝堂那些事,根本不是她玩得起的。宇文煒才二十三歲,已經練就了殺人於無形的本事。孟閣老、孟仁川,個個都是老狐狸。就連赫連郡,也是一個腹黑善謀的好手。她還妄想憑藉自己的力量在其間獲益?她能鬥得過他們,玩的過他們麼?
她沒忘記,自己身邊就有宇文煒的人。
她根本無從選擇,不交出證據,就是給宇文煒機會懲治自己。
可她真交出去了,孟家又會放過她嗎?赫連郡會怎麼對她?
她還記得,在荒野上的營帳中,赫連郡緊緊扣着她的脖子,質問她爲何騙他時的兇狠模樣。雖是最終他還是信了她,放過了她,可當時她可以確定,赫連郡是動過殺意的。
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許任何人靠近。張二力來時,她正揪着頭髮煩亂地走來走去。
他立在門前,低聲勸她出來,說是有些重要的東西要給她看。
她想了許久,才滿吞吞地開了門。
張二力一反平日的木訥寡言,微笑着引她去前院花廳。
勺兒跟如月還有幾個小丫頭站在門口嘰嘰喳喳的說笑,看見她來,個個兒捂着嘴偷笑。
她走過去一瞧,見花廳裡擺着十幾臺箱子。
張二力結巴起來:“我……我沒……什麼積蓄……這些也、也算不上什麼好東西,但……但我娶了你,不能不下聘禮……,你、你隨意收着,以後、我再多補償你……”
衛雁眼眶溼潤了。
她從沒當回事的婚禮,對方竟如此鄭重地照顧着她的臉面,張二力這一年來跟着她,也不曾賺多少錢,竟還是備下了這麼重的聘禮。對富貴人家來說,也許這些東西不值一提,可對於貧戶出身的張二力,這絕對是他砸鍋賣鐵甚至四處籌借來的!
她突然覺得自己不僅對不起赫連郡,她更對不起張二力。
她爲了自己不被別人騷擾,假裝嫁他爲妻,讓他替自己去面對一切,而她就肚子在後院躲清淨,她何其自私!
衛雁回過頭來,認真地瞧着張二力的眼睛,“二力,謝謝你。你放心,我會做個賢惠的妻子,幫你照顧好的孃親跟姐姐,等我們成婚後,你把她們都接過來,我跟你一起盡孝!”
張二力愣怔片刻,裂開嘴笑了,眼中有淚花閃爍。
他何其幸運,娶到如此佳人。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做夢都不敢想……可這件事情,竟然就變成真的了。
她不僅提拔他,相信他是個有用的男人,還願意許嫁,託付一生。
他欠她的,太多太多,他就是爲她粉身碎骨,也報答不完她的恩情!
兩人相視一笑,許多心緒,盡在不言中。
她心裡的那些陰霾,突然就散了個乾淨。
人活一世,誰又能事事如願呢?能善待那些善待過你的人,總是好的……
她決定在進宮前見一見赫連郡。
當晚子時,赫連郡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閨房窗前。
藉着月光,看見他兩頰消瘦。
他依舊是從前般嬉皮笑臉:“怎麼,要成親了,怕以後私會不便,特意找本侯來重溫舊夢?”
接到消息時,他幾乎不敢相信是真的。
她不是與他劃清界限了麼?還找他做什麼?還說此事只能他一個人知曉。
他星夜前來,在附近猶豫許久。竟有些擔憂,不知見到她該說些什麼。
兩人鬧僵過很多次了,也不在乎多一次了!不管她說什麼惹他生氣,他就大人大量不理會好了。這麼想着,他才邁進她的院子,敲了敲她閨房的窗。
她很快就出現在窗前,打開窗扉迎他進入。
他一面笑着說些不正經的話,一面打量着她的閨房,這就是她曾私會宇文睿的地方?
那些流言,他也都聽說過的,極爲香豔,若非知道她對徐玉欽的感情,連他幾乎都要信以爲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