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寧陽並不太清楚短信上寫的地址在哪裡,從計程車上下來才發現兩家原來離得特別近,中間隔着一條小路,鄰邊就是隔壁小區的樓房。
也許是建設鄉真的很小,又或許是因緣際遇,一切都是命運。自己求而不得的目標居然就生活在自己身邊,洛寧陽心中也是一陣感慨。
他轉身走進了樓棟,樓棟裡面看起來有些年頭,但也是新起的樓房,雖不如他租住的公寓那般舒適寬敞,卻十分符合一般家庭居住條件。
吳浪老先生住房很高,這棟樓總共就六層,洛寧陽整整爬了五層樓梯纔看到有新藝美術室幾個紅字的牆面,字體下牆面兩遍還有着兩幅副水
粉畫。
對門就是吳浪老先生居住的房子了。
他拿出手機,當鏡子理了理頭髮和略微折皺的衣服,才伸手用彎起的手背敲上門。他敲了幾聲,又等了一會,才聽到腳步聲,然後門被從外
推開,露出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來人穿着白色的襯衫,黑色的休閒長褲,搭着門邊的手修長而指骨分明,保養得當的沒有一絲折皺。
他有着一頭微卷的黑色長髮,長長的劉海隱隱遮蓋住了一隻眼睛,緊抿的脣角,眼斂微垂,渾身上下有着一股憂鬱的氣質。
就像是一個從中世紀的油畫中走出的優雅貴族,纖細的身材,蒼白的肌膚,或許因爲稍感風寒而微微有些萎靡不振的神色,看起來是別有風
格的憂鬱貴公子。
“…您,您好,請問這裡是吳老師家嗎?”洛寧陽有些結巴的看着出乎意料開門的人,他並不認爲吳浪已經結婚並且有這麼一大個兒子了,
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三四十歲,正是青年壯期。然而就長相而言,對方深邃的五官,高挺的鷹鉤鼻,棕褐色的眼睛,看起來和記憶中的男人
都十分相像。
親戚朋友?
就當洛寧陽這樣想着的時候,男人身子微微一動,似乎在認真打量洛寧陽。然後聽見他用磁性而沙啞,帶着鼻音的聲音問道:“洛寧陽?”
哦這……這種所問非所答的說話方式。
請問“您是吳先生?”洛寧陽保持着震驚的神色,充滿不可置信的眼神落在男人身上,從頭到尾掃視了一眼男人。
臥槽,說好的五十多歲的老頭呢?這也太年輕了吧!
“您真是一點也沒變……”洛寧陽震驚了好一會,才又開口道。眼前的男人不能說沒變,在男人走的時候,也如今日這樣一改往日的頹廢,
打扮的很是工整,颳了鬍子,乾淨整潔的臉上露出原本的英俊。
或許從那個時候起,男人就變的注重自己的形象了。然而從骨子裡給人感覺都沒有磨滅的,是男人死氣沉沉的,宛如一灘沉水的氣質。或許
那是一種別樣的憂鬱纖細,獨屬於藝術家的。卻給他人一種隔離與世俗之外,孤高難鳴的態度。
“進來。”男人說着,讓開了門口的位置,他步履很是緩慢而優雅的走在洛寧陽的前面。
洛寧陽沒有推辭,進門帶上門,換上眼前不知什麼時候擺放在那的拖鞋。他的四處遊走的視線落到了屋內圓邊圓桌旁邊的藍色垃圾桶中,打
針的吊瓶安靜的躺在裡面。吳先生生病了嗎?他看起來氣色不太好,聲音也啞,鼻音很是嚴重。
“坐。”走在前面的男人停下腳步,回過身直勾勾的看了洛寧陽一眼,然後坐到了對面的長椅上。
桌子並不大,但看起來結構很是小巧和精美,上面有着果盤,和一隻白色的花瓶插着白色的水仙花,水果刀擺放在桌面上。
洛寧陽看着那個男人拿起水果刀,一言不發的開始削蘋果,似乎很是專注的樣子。他一時間不好意思打擾,對這個男人坐下來削蘋果的舉動
無法理解,只能尷尬的坐在那。他閒的掃了一遍房屋。
屋內沒有粘貼壁紙,而是畫精美簡潔的黑色圖案,就在開燈的地方,畫着一圈黑色的燈框。
看起來很有藝術感。
大廳有幾分空曠,一個沙發擺放在牆邊,茶几上有着古色古香的瓷質茶具,對面凸起的牆壁上高掛着一副少女的畫像。他們坐在陽臺邊,左
手側是一面窗戶,陽臺的窗戶也是整個長方形房間突出的又一個長方形,隔着一層薄沙的簾子。
洛寧陽坐在進門的左手邊,房屋的右邊有幾個隔絕人視線的柏木烤漆門,門上帶着令人無法看清室內如何具體的玻璃窗子,裡面大概是臥室
或者廚房的地方。
一圈看下來,洛寧陽的視線又轉回了對面人的身上。長髮垂在身前,垂下的眼睛透着專注,彷彿他不是在削一個平淡無奇的蘋果,而是在進
行完美的雕工創作,無比的認真而投入,充滿着迷人的氣質。
……太作弊了,這保養的也太好了。說是五十左右的人誰信啊!誰信啊!對比蘇婆婆年邁還佝僂着背的模樣,眼前的男人就外貌氣質而言,
真稱得上一聲男神了,英俊而雋美的外貌,憂鬱而成熟的氣質。
就像電視中的明星一樣,出現在人眼的,永遠是光鮮亮麗的色彩。如夢如幻,遙不可及。
這樣的人現實中居然是真的存在的,老天似乎偏愛着這個男人,給了他一身無法抵擋的魅力。
洛寧陽說不出的難以置信,二十來年,竟能讓人發生如此大的改變。從前的他就像一個落魄的貴族,有着難以磨滅的破敗和頹廢,遮蓋了姣
好的天資。而二十年後就像是一顆經過打磨的原石,露出了其中光彩奪目的翡翠。
這麼多年過去了,看起來男人還沒有成家。這間房子處處透着安靜和祥和的午後,內部整潔的也不像是有第二個人居住。
洛寧陽的視線又落回了牆壁上掛着的那副少女森林嬉戲圖,仔細看來,少女有着黃色的皮膚,並不像西方人一樣白皙,少女有着烏黑的直髮
,並不像西方人棕色的捲髮,少女有着棕黑色的眼睛,看起來像是中國人。洛寧陽眼尖的注意,少女的右手中指上似乎戴着一枚戒指。
就和蘇婆婆大廳中擺放的畫像一樣,似乎是,同一個人……
洛寧陽盯着那畫看了半晌,轉過頭,看到自己桌前的五瓣開花的蘋果。擡起頭,對面的男人正扒着一個橘子。
剝完的橘子被放到了洛寧陽的蘋果身邊,然後洛寧陽看到男人的手又抓向果盤,目標是那佔了大半個果盤的黃香瓜。
……原來他的蘋果是給我削的,原來他的橘子是給我剝的,原來,原來他個妹啊!這還能不能好好談話了。我又不是來你家蹭吃蹭喝的!
洛寧陽嘴角不動聲色的抽搐了兩下,一把按住男人一手拿着刀還去夠瓜果的手,很是無奈的說:“不,不用招待了。您太客氣了。”
男人擡起頭,幽深的一片,看不清楚男人隱藏着的情緒。就像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一樣,他放下水果刀,將它推到了洛寧陽的桌邊。
洛寧陽收回手,看着男人,剛想開口說我們談談,就聽見男人那磁性的聲音道。
“你變了。”
當然了,這都將近二十來年過去了,八歲的孩子已經長成大人快要參加工作迎娶女朋友走上人生巔峰了,變化一定很大。
他這麼一打岔,洛寧陽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只能應了一聲。
“啊……”心裡糾結着該怎麼說好呢。
“我這次來,是想要問您一件事的,有關於,我家失火的事情……。您還記得那場火災嗎?”洛寧陽拿着一瓣蘋果,一邊在兩個手指間來回
轉着,一邊低着頭注視着白嫩的果肉。
“嗯。”就如同電話裡一樣,男人再一次用一個簡單的音階給予了洛寧陽答覆,他記得。
“那你知道,那場火是怎麼樣發生的嗎?”洛寧陽緩緩的閉上眼睛,繼續問道。
“人爲。”男人出乎意料的,給了一個令洛寧陽震驚的回答。不是“恩”,而是兩個字,人爲。
“你知道?是誰,你爲什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是不是你……?”洛寧陽一瞬間站起身子,在手中把玩着的蘋果肉落在地上,發出微不可聞
的聲響。他設想過很多男人的回答,設想過那個兇手的模樣,可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料到,當初收養他的男人知道那場火災的真相。
他是怎麼知道的?當時火災發生的時候,男人不應該還在睡覺嗎?除非他就是兇手!是不是他,到底,是不是他?洛寧陽腦袋一團亂麻,眼
睛發紅,看着眼前沉默寡言的男人讓他心中升起一團怒火,似乎已經找到了血海深仇的仇人。
只見男人微垂着眼簾,視線從洛寧陽居高臨下俯視他的身影挪開,他看起來很平靜,並沒有受到洛寧陽情緒激動的影響,平靜的坦然的,不
像一個害死他們一家人的殺人兇手。
“你沒有問過我。”只聽見男人平平淡淡的聲音這樣回覆着洛寧陽,洛寧陽幾乎有一種氣笑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