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慕離, 28歲,似乎沒有其他什麼可以說的了。
“離”在大多數人眼裡是“分開,離別”的意思, 寓意不太好。但是我名字卻是取義於此。由於我的姓氏是“慕”, 我母親曾經說過:“慕”與“不”諧音, 那麼“慕離”就代表着我們一家永遠不分離的意思。
這是一種寄託在孩子身上的景願, 自然是歡喜幸福的一家。
在一次旅行中, 參觀了寺廟。寺中的方丈看過我的手之後批命道:此手相是親情緣薄之人。
年少輕狂不在意那些虛妄的迷信,從來有些對此有些嗤之以鼻。
當時年少春衫薄,過着騎馬倚斜橋, 滿樓紅袖招的肆意生活。
我從來不曾想到過,從未想到這種災禍會降臨在我身上。在我十六歲的那一年, 父母在國慶節接在寄宿學校的我回家, 車行駛在空曠的路上, 橫衝過來了一輛失控的大貨車,與我們相撞。我很疑惑當年我是怎麼被救下來的, 我只記得眼前的血霧一片,只聽見我母親微弱的聲音: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從我被救起的那一刻,好似突然長大。因爲有了責任。
對,我不相信那是意外事件。
初涉商場,棱角被磨光, 懂得收斂情緒, 懂得放長線釣大魚, 懂得韜光養晦懂得了太多, 但是好像忘記了本來的我是什麼樣子的。
在外人面前, 我永遠都是保持着喜怒不形於色,待人七分謙和三分疏離, 嘴角噙笑。即使大仇得報,也沒有太多的感觸,只是覺得鬆了一口氣。
我想,我的一聲也就這樣吧。在商業上游刃有餘就註定孤獨終老。
三年前,B市公司在年底的賬上出了一點事。想着快過年了,房子裡也冷清,就走一遭吧。牧之從小是孤兒,倒也不埋怨,一直如兄弟一般在我身側。
B市一直都是比S市冷的早,也冷的厲害些。那次出行抵達B市時,已然下起了鵝毛大雪,路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處理事情的那幾天,雪一直沒聽過。待到返程時,前方傾軋過的車輪痕跡立刻就被後來的雪掩蓋了。
大地一片素白,像是爲誰披的雪白嫁衣,又或者是爲誰戴的縞素
牧之專注於開車,我就在後座上閉目養神。忽覺心中抽痛,微皺眉頭,睜開尚且清明的鳳眸,微微轉動,看見橋的右方雪白車道上的一片星星點點的火紅。沒有連接成片,倒是別有一番風情。火紅散落的斑點,就像上天遺落在人間的紅梅。
我忽然想起了一首詩: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客筆費評章。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不過這紅梅,紅的讓人迷醉,紅的讓人心顫。彷彿那是用盡生命在開出的花。
車子緩緩行駛而過,我像是突然被驚醒,不顧這裡是否可以停車,即可堅持要下車。哪裡似乎有什麼牽引着我,很奇特的感覺。現在想來,這也許就是緣分吧。
我走回橋上,靠近那一片紅梅。恩,有一位逃跑的新娘在等着我。這些年來,我獨自行走在這世上,已沒有什麼可以觸動我漸漸冰冷的心。在這冰天雪地裡,我竟然感覺出自己生出了不忍。向來不喜多管閒事的我,把她從厚厚的積雪中抱了出來。
因爲還是在B市境內,先把她送到了B市市中心醫院,度過了危險期才轉院回了S市。在這期間,竟然也沒有她的親人來尋她,就連新聞也未播出。
昏迷半年之久,在第二年的暮春時分才甦醒。醫生說這次在雪地裡留下的後遺症非常嚴重,從此以後畏冷畏寒,有可能會導致不能生育。特別是每次生理期的那幾天,更是痛不欲生。當時車禍撞到了頭,有輕微的腦震盪,甦醒之後一直偏頭痛。這也是爲什麼她會暈車這麼厲害,甚至乘坐電梯也暈,終究不過是因爲當年的車禍。
她甦醒的時候很茫然,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竟然問我她叫什麼,我在心中輕嗤一聲,面上不動聲色的反問。後來她歪頭思考了一番,笑的明媚張揚,說的沒心沒肺:“那我就叫莫北吧!你好,我是莫北。很高興認識你,謝謝你救了我。”
恩,我平生第一次多管閒事就撿來了一個牛皮糖,甩都甩不掉。她似乎並不擔心我會是壞人,我曾經問過她這個問題。她只是嘻嘻哈哈痞氣的回答說:“你救了我是爲了害我,你是有病啊!”
隨後又不甚在意的補了一句:“反正我這條命也是你救得,你是壞人想害我我也不覺得虧。”
關於她的名字的含義,我是知道的。當年接受父親的公司,和各種各樣的人打過交道,下過農村,睡過地鋪。我記得用一種方言念出“莫北”是和念出“沒有”同音,她現在可不就是什麼都沒有麼。
後來問過醫生她的情況,由於車禍傷到了腦部,可能會導致失憶,至於能不能記起,這是極其具有偶然性的。
我是一個謹慎的人,當然,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我是信不過他人。即使當時頭腦發熱救了她,後來我亦立刻讓牧之去查了她的身份。莫北的身份是很好查出來的。
遇見她的時候,她身穿婚紗。起初還以爲是哪家的逃跑新娘。在B市處理事情的那幾天對於凌顧兩家聯姻的事我亦有所耳聞。所以她的身份很好查出來。她是顧落一。
安排她在B市住院,想着她失蹤顧家登新聞尋人是很好在醫院找到的。我將她安排在B市醫院,自己回了S市,在醫院方面我已經安排好,若有尋她的新聞,就把她送回去。當時救她的時候我和牧之已經猜到了她的身份,只不過沒來及證明。顧家的大致情況牧之告訴我了。因此我藏了私心,並沒有直接將顧落一的消息通知凌顧兩家中的一家。
我在這世上踽踽獨行十幾年,有那一瞬間想找個人陪我在這天堂地獄走一遭。正巧,她應該也是一無所有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顧家對於這個失蹤的大女兒完全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對外宣稱突發疾病,訂婚取消,在家休養。
的確是突發“疾病”,總歸是重傷不是。
她說她是莫北,那就是莫北吧。做了那麼多年的顧落一,就只做我一個人的莫北也很好。
在我身邊三年,若真要算起來,也不過一年半左右的時間。她昏迷半年,在醫院休養半年。傷好之後說想繼續讀書,以前的知識什麼都不記得了。
恩,那就去吧。她畏寒,我便選了英國,送她過去。
至於她說以前的知識都不記得想去讀書,若真的失憶,又怎會曉得以前是學過知識呢?
關於她額上的疤痕,在她昏迷的期間不敢做手術,因爲要用到麻醉怕她醒不過來。當時身體太過虛弱。甦醒後曾問過她要不要祛疤,她卻只是手撫上去,沉思半晌拒絕了。
哪有女孩子不在意疤痕呢?除非想讓一些人看到,在他人眼中看見痛苦來寬慰自己。
很多小細節已然暴露。在最初的時候,口頭上說不怕我是壞人,就算我是壞人要害她她也不虧。
但是心上的防備還是甚濃,因爲我也經歷過,所以我懂。經過長時間的相處,她才漸漸放鬆。慢慢的展現出古靈精怪沒心沒肺的特質。
這樣很好。
同樣的失去一切,她選擇從新做自己——做一束光。偶爾撒橋野蠻,卻心存良善。我每日每時每分每秒噙笑嘴邊,終不達眼底。她若笑,便肆無忌憚;她若哭,便驕橫無禮。
不過仗着我的縱容。而我,甘之如飴。
這種相處模式,不知從什麼時候已然成爲習慣。牧之看在眼裡,會說我有了生氣,不在是用謙和的皮囊掩藏冷血的本性。
我經常藉口國外出差,地點卻只在英國。我會想她,這是真的。想她的古靈精怪的任性,想她偶爾痞氣的調侃。
她回國後向我表明心意,我卻狠心送她來到她最爲避讓的地方。我知道她心裡不樂意,卻在逛街的時候看到領帶便想到買給我,我心疼她,又覺得她蠢。可不是麼?我又什麼值得她去真心對待呢?
來的第一天就給我搗亂,我心底是高興的。最起碼出了問題她想到的第一個人是我而不是其他人。厚臉皮的說我是她老公,我也不願反駁,至少我不排斥。
終究是我親自把她送到了顧家,還是以極其殘忍的方式。若不在公衆面前露面,讓這件事情使得顧震林不得不承認顧落一的身份,她母親的公司又怎麼能夠名正言順的拿回來。
我知道她看到了我關於針對顧家收購的策劃案還有她手中的股份分析。她裝作若無其事,我也就不解釋吧,總歸是要送走她,何不讓她對我失望着離開。這樣會不會要傷心的淺一點。我答應買下小白,也不過是想在她離開後,留下小白,間接和她還有牽扯。
看了她在顧家過的日子,好在她還知道反抗。這三年來養成的小性子,知道在敵人鬆懈的時候伸出利爪若有似無的撓一下,我覺得很有成就感。讓我沒有那麼擔心。
她離開後的很多事我都很清楚,她搬到宋真公寓裡,我心中也安心一點。我知道宋真是真心待她的朋友。或許在宋真那裡,她會開心一點。那樣就很好。
關於左安雅上次請我去吃飯的事情,我本是不屑的。不過心中想念小北,也想了解她近來的情況,於是便順水推舟的去了。
果然沒有讓我失望。竟然當着我的面上說給小北相親。我面上沒有沒麼表示,他們也就得寸進尺。時機還未成熟,我只希望我們在一起沒有那麼多的羈絆。
既然你給小北安排相親,我就在當中幫上一把。加之小北必然是不願意的,左安雅能給小北找什麼對象,不過是爲了顧盼兮的婚姻安穩和顧家的發展罷了。兩人合力,必然是相親失敗。不過小北爲了有眼淚逼真去在修庫上抹辣椒的事,是我始料不及的,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反正每週她會來看望小白,我不急。有時候忍受不了一個周才見一次面,也會去找她。恩,找她討點利息。
入冬了,我還是有些擔心她的身體。甦醒後我一直注意她的飲食,除了辣椒。沒了辣椒她活不了。不准她吃一切涼性食物,即使在夏天,牛奶也會放在微波爐裡面加熱。身體已有很大好轉。冬天也不會只愛風度不愛溫度,知道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的。我想應該沒多大問題,而且分開後的前兩個月也沒見她因爲生理期請假,我稍稍放心。
剛放下的心,還沒來及因爲上班的路上遇見了她而開心,就被她的暈倒而心痛。看見一旁的凌易一,心中不悅。
我沒想到小北這一次經痛這麼厲害,醫生檢查也只是說受了寒。終究是維持不住那外在的謙和,我本毒舌。諷刺醫生,只是想減輕我心中的不安。隨後想起自己在小北包中發現的藥,害怕小北的身體有其他的問題。可是我沒想到竟然是止痛藥,而且是副作用這麼強的止痛藥。
宋真來後,我心中是責怪的,我原本以爲宋真能夠好好照顧小北。結果,她竟然對小北三年前的事情一概不知。二人一屋而主,連小北經痛都不知,更遑論知道小北在吃副作用這麼強的止痛藥。
我有那麼一瞬間想要脫口而出,責怪她。後來想,小北定然是不捨得的。而這件事,歸根究底,錯都在我不是嗎?
我害怕。是的。我曾經說過的。我頹然的看着掌心的紋路,批命我是親情緣薄之人。
我記得小北曾經說過:最好的愛情,是在相愛的時候擁有最美的愛情;在結婚之後,將愛情昇華成最真的親情。
我怕我們在一起之後,我要眼睜睜的看着她離開。我做不到。
所以我給她選擇權,讓她離開我。而我,暫且放不開手中的主動權。我知道她愛我,我不捨得將這僅剩的維繫泯滅。
她之前看過的策劃案,果然成爲了後來我們之間破滅的導火索。
我們之間還缺乏信任,她終究不信我。
徹底分開,在同一個城市裡,似乎只要不是用心相見,就真的可以不見。
她放手的灑脫,至少在我看來是如此。我有想過放手,不過這個人不會是凌易一。即使我幫助凌易一找到了當年的真相。我相信小北不會回頭,就像她不曾回頭見我。
我每天投身在工作之中,還是那個外表謙和,在商場上狠辣的慕離。只是總歸是少了些什麼。牧之說我回到了從前,沒有生氣。
是啊,因爲現在生命之中沒有了莫北。於我而言,這生活已然了無牽掛。我繼續堅持着獨行在這世間,不過想看看小北最終的歸宿罷了。這似乎是一種執念,我明明害怕看到這種結局,而這痛苦的期盼又是我存在的最後希翼。真是矛盾。
我消失了幾日,因爲突然失去了堅持的信念。我怕看到最後的結局,我會我會受不了復又把小北搶奪過來。這樣她會更傷心不是嗎?
後來小北找到我了,在我們第一天來到B市約定的地方。這一次角色互換,是她找到了我。
我知道是牧之把我消失的消息告訴小北的。我還是自私的。我想借牧之的口告訴小北一些事情,看看我在小北心中的分量。
她果然還是來了。
她問我:“我回來了。你還要不要我?”
熟悉的霸道之語,問着我。但是字裡行間裡面透着威脅:敢不要我試試!
恩。肯定是不敢的。從未想過放你走,哪有什麼要不要?
可見,我還是改不了奸商和腹黑的本質。我只是很愛你罷了。
兜兜轉轉,我們總歸是在一起了。
“只要你不離,我便不棄。我命硬,不怕你克妻。如果你不要我,那我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你,唯有不離。”那般理直氣壯,到後來卻有些委屈的哽咽着。
好吧,我亦唯有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