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難入眠(上)
一切又回到起點。堯雨重新租了房,離佟思成公司很近。他本想幫她整理東西,堯雨不肯,她笑着說:“我反正現在沒事,你整理好了,我幹啥啊?”
佟思成想了想笑了:“也是,你現在是大閒人一個,多舒服啊,又沒人管你。”
“那是,你忙你的去吧,我聽蕭陽說,這個月你們事挺多的。”堯雨滿意地拍拍手,新租的房是電梯公寓,四十多平米,月租金一千八,精裝修家電齊全。
佟思成在不大的房子裡轉了兩圈,點點頭說:“和你以前的房子比,這裡好得太多,堯堯,現在你沒上班,我幫你付房租吧。”
堯雨拒絕:“思成,我還有存款呢,我能租肯定就能掙,在雜誌發了好幾篇稿,現在挺喜歡那家旅遊雜誌社的,拍拍照片,寫寫稿,兩篇稿給的稿費就能付租金了。”
“我想養你不好麼?”
“不好,這樣纔有工作的動力,不然,人會懶,久了就不好了。”
佟思成捏了捏她的鼻子:“好,無所事事也不舒服。”
堯雨輕輕笑了。從西藏回來,和佟思成之間一直就是這種溫柔的感覺。佟思成每天下班都會來和她一起吃晚飯,飯後不是看電影逛街就是在家看碟。偶爾會約千塵和蕭陽,但這樣的時候很少。他倆更願意獨處,給堯雨的感覺蕭陽與千塵在珍惜着過一天少一天的纏綿。
她問過千塵,千塵眼中的晴朗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小雨,你幸福嗎?現在和佟思成在一起?”
堯雨沒有回答。
“小雨,情到濃時情轉薄。不像我和阿陽,一點小事,我就忍不住要吵……結果都一樣,他每次都哄我,我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想吵,想發泄。明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就盼着他忍着氣來哄我似的……”濃濃的眷戀在千塵眼底積蓄,明麗的臉上掠飛一層薄薄的紅暈,似想起蕭陽無可奈何又百般遷就的模樣,“小雨,你和佟思成這樣,也是相當不錯的,至少目前爲止,只要你們倆願意,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小雨,你去過佟思成家嗎?見過他父母嗎?你們不會也出現父母反對的事吧?”
堯雨愣了愣,佟思成有說過想帶她回家見父母,她這些天又忙着租房,又忙着給雜誌社供稿,似乎還沒有想過要面對他的父母家人。堯雨從小接受的思想如果沒有確定是不會上門的。然而,千塵的話讓她禁不住想,難道她還不確定嗎?
佟思成對她好,好的讓她嘆氣。
堯雨懶,常常睡了懶覺起來不吃早飯,午飯下午兩三點吃,晚上凌晨兩三點才睡。佟思成每天晚上十二點就會打電話來催她睡覺。有次堯雨嘴裡敷衍他,佟思成就輕輕笑了:“我在你樓下呢,別騙我!”
堯雨嚇了一跳,探出頭去看,佟思成站在顯眼的路燈處,還揚了揚手。堯雨賭氣把燈關了,在牀上坐了半小時她起身往下看,佟思成還在。
路燈把他的身影扯得很長,他一直朝堯雨家的方向望着。夜色裡瞧不太清他的樣子,堯雨的眼睛卻緩緩溼潤。她開了下燈,看到佟思思的身影似動了動,然後又把燈關了。
佟思成似乎明白她的意思,這才慢慢離開。
她想不明白他的毅力和耐性是怎麼練出來的,慢慢地倒也糾正了晚上熬夜的習慣,回到讀書時十二點準時睡的習慣。
而一大早起來,她喝杯咖啡就坐在電腦前,佟思成又料到了。他連着兩個星期每天早上七點半送早餐過來,堯雨於是又改成每天早上和他一起吃早點的習慣。至於中午,佟思成過不來,總會發條短信提醒她下樓吃飯,他不溫不火地說:“要是不上班生活不規律,你就來我公司上班好了。至少身體不會糟。”
堯雨於是改成了三餐規律,作息規律。這種習慣的改變不是堯雨的本意,她也不喜歡,然而,她不忍拂佟思成的好意。
佟思成不知道的是,她常常半夜醒來,捻亮燈,打開電腦看書寫文。
她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有了失眠的習慣,莫明其妙地就會半夜驚醒。就如今晚,她又清醒地躺在牀上。掙扎了許久,堯雨還是睡不着,乾脆開了燈起牀。
夜是這樣寧靜,她打開窗戶,一股暖烘烘的空氣撲了進來,呼吸着比空調的冷氣清新。八月酷暑,凌晨一點多了,已經散了熱度。堯雨關了空調,拿出刻刀和一方青田石。端詳了會兒,用砂紙細細把印石磨平。
堯雨看了眼窗外的月亮,高原的朗月清晰浮現。那一夜也像今夜一樣,了無睡意。
她取出《書法篆刻辭典》,想找出“他鄉明月”四個篆字。隨手一翻,書頁自動翻到有摺痕的一頁,堯雨想起從前佟思成送了一枚印給她後,她一直想學着刻他的名字送給他,就找了他的名字折了書頁,結果沒等到她動手做,他就走了。
堯雨嘆了口氣,打開折了一角的書頁展平。驀然就瞧到這一頁上密密的“許”字。她一驚,打開另外兩張折了的書頁。心突突地跳動着,手指輕撫過書頁,摩擦帶來的觸感刺激掌心隱隱出汗。
她看着眼前的書頁懵了。
一層水氣擋住了視線,那三個字模糊起來。爲什麼,要讓她看到?爲什麼要讓她現在看到呢?在她改變習慣的時候,在她一點一滴接納佟思成的時候。許翊中三個字挾着雷霆萬鈞的勁道輕易擊穿了堯雨好不容易建起的牆。
恨意油然而生!堯雨跳起來抓起電話就想打過去。她想要罵他,他太……可惡!他總是這樣暗中設伏。讓她以爲面前是無害的森林,不經意踏出一步就觸動他設的機關。一副爲你鍾情,和佟思成同樣的出現,還有把這三頁印着佟思成名字的書頁直接換成了他的。
腦子裡衝進了一股熱流,堯雨激動的想,她要打過去,她要罵他,她要……她按了一半號碼的手僵住了,佟思成的笑容,佟思成的深情,佟思成的用心讓堯雨的手指難以動彈分毫。小小的按鍵彷彿一按下,就會引爆足以炸飛一座城市的威力。
思成……她打電話給許翊中……許翊中和杜蕾在一起……堯雨愣在房間裡,心還在激烈的跳動,腦袋還在嗡嗡作響。她悵然的想,怎麼能想到打電話給他呢?死死地握住手機,驀然一驚她已把手機扔在了牀上。
堯雨趴在窗口,城市尚在酣睡中,偶爾有汽車飛馳而過,夜涼如水,心被風吹得麻木。她回到書桌旁坐好,一頁一頁慢慢展平了那三張書頁,一滴淚滑落,堯雨用手指拭去,找出想刻的四個字,認認真真的描字,拓印,動刀。
她沒有用木盒夾住印石,就抵在左手心裡,一刀一刀地刻下去,凝神屏氣全神貫注。刻一點吹吹石灰,端詳會兒再下刀。
時間慢慢過去,堯雨漸漸沉浸其中,全神貫注。字慢慢地凸顯出來,她看了看,換了把刀,直直的一筆拉下刻邊框。拉得太急,刻刀一下子打滑戳在左手大拇指上,她痛得刀一扔就捂着手指吹着。
才一眨眼,眼睛就酸得衝出了淚,她吸了吸鼻子對自己說是用眼過度的緣故。疼痛過去,拇指上露出了一點血痕,戳破了皮,她沒理會,拿起印石繼續。
鏟去最後一點多餘的石料,她長舒一口氣,終於完成了。拇指從凹凸不平的字上撫過,涌起一種成就感。
堯雨拿出印泥試章,小心在白紙上印下鮮紅的一方印。橢圓形的隨形章,四個字填得滿滿的。她看了看,字描得不夠好,有些筆畫粗細刻得不夠均稱,邊框有道很深的劃痕。她還是滿意地笑了。
外面,夜色還濃,看看時間,已經是凌晨四點多。
堯雨微笑着想,這樣混時間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