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實際上表明瞭尹天仇內心是渴望得到別人的尊重。
這個表象下面,更打動人的是,在歷經艱辛屢遭挫折的背後,他對自己理想的尊重,不管面臨什麼樣惡劣的狀況,都不會動搖對自己理想的尊重。
還有,柳飄飄走後,尹天仇一個人去找吳演的劇務,對他說:不管你看得起我看不起我,我都是一個演員,你還欠我三個便當,我想要拿回來。
柳飄飄的拒絕讓尹天仇感覺生活已經將他趕到絕路,事業上,前程渺茫,愛情,遙不可及。
一個人如果走到絕路,有兩種選擇,一種是接受現實,萎靡不振;另一種,就是絕地反擊,重整旗鼓。
而尹天仇,選擇的是第二種,所以他決定改變,首先從改變自己的內心開始,從劇務欠他的三個便當開始。
他去拿的不是盒飯,而是自己的尊嚴。
面對劇務兇悍的面孔,面對殺氣騰騰的的鋸條,尹天仇面色凝重、小心翼翼卻又無比堅定地捧起三個便當,捧起自己作爲人的尊嚴。
在多次遭飄飄嘲笑後,他也有他的情緒,他說了一句:“其實你們出來賣的,如果懂得尊重別人一下,那別人……”當然,這句話沒說完,就被飄飄打斷了。
其實小人物就是這樣,他們渴望獲得別人的尊重,在自尊受到傷害時,他們往往會選擇以傷害別人的方式來尋求心態上的平衡。
這句“出來賣的”,就是對飄飄的“死跑龍套的”的迴應。
當然,尹天仇始終是善良的,當飄飄憤怒的站起來說:“你說什麼?”時,他立刻說:“對不起。”
記得王的《東邪西毒》裡張所扮演的西毒有這樣一段開場白:“很多年以後,我在江湖上有個綽號,叫做西毒。其實,每個人都可以變得很毒,只要你嘗試過什麼叫做嫉妒。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別人比我更開心。”
人格的扭曲,便是由此開始。
當然,王的電影大多描繪的是人性中比較陰暗的一面。
《喜劇。之王》中的柳飄飄便有這樣的心態。
她是個妓.女,可以說是社會最底層的人物。
她們卑微、輕賤。
飄飄之所以不斷叫尹天仇“死跑龍套的”,正是因爲她自己卑微,就不希望看到別人比她高尚。
什麼研究表演藝術,什麼教人家演戲,不就是個“死跑龍套的”嗎,憑什麼要我們把你當老師一樣尊重?
她自己得不到別人的尊重,不止是得不到尊重,妓。女是沒有人把她們當人看的,因此她同樣以傷害別人的方式來尋求心態上的平衡。
然而,就是這一點,體現了她與其他妓女的不同。
記得魯迅先生的《故鄉》,裡面有這樣三個人物:我、閏土和楊二嫂。
我,辛苦輾轉;閏土,辛苦麻木;楊二嫂,辛苦恣情。
如果說,尹天仇是辛苦輾轉的人,那些妓。女就是辛苦麻木,飄飄,當然並不是辛苦恣情。
辛苦恣情的人必然也麻木,而飄飄則是一個還沒有麻木的人。
因此,當尹天仇說出那句“出來賣的”時,飄飄憤怒了,其他的妓.女卻沒有,甚至有一個妓.女還拉住憤怒的飄飄說道:“別這樣,我們本來就是嘛。”
不錯,飄飄不甘心,她並不願意作一輩子妓.女,她仍然渴望尊重,嚮往愛情。
上乘功夫;還有個老小孩,不愛紅顏只好武,被關在洞裡十多年,研究出一門絕學:“左手打右手”;後來有個漢奸的後代,逃出道觀混進古墓,演繹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師生戀。
可是,他卻放下長劍,拿起鐵錘,選擇了一個與火紅打交道卻使生命黯淡的職業,在荒村中做了一名鐵匠。
想想他的那幾個名字中也有“風”的師兄們吧,叛出師門的練就了抓人頭骨的功夫,成了尋常角色聞之色變的“黑風雙煞”;輕功高超的拄着柺杖翻起牆來也毫不含糊,白天開酒館晚上去大內盜寶;學了些奇門遁甲的就能混成太湖羣盜的瓢把子……日升日落,歲月更迭,他只是在打鐵,桃花燦爛是再也踏不上的島,真經秘笈是他眼中沉落的暮色夕陽。
他姓馮,叫默風,沉默的風,被遺忘了三十年。
被逐出的桃花島弟子們,曲靈風在“射鵰”的開篇就已出現,銅鐵雙屍出盡了風頭,陸莊主也屢次登場,只有這個斷了一條腿的小弟子,直到“神鵰”的第十五回“東邪門人”中被提及。
楊過與程陸等人去鐵匠鋪,本來是想打造一把大剪刀,用來對付李莫愁的拂塵。到了鐵匠鋪,見那老鐵匠“鬚髮灰白,約莫五十來歲年紀,想是長年彎腰打鐵,背脊駝了,雙目被煙火薰得又紅又細,眼眶旁都是眼屎,左腳殘廢,肩窩下撐着一根柺杖”,實在想不到會與之大有淵源。隨之的蒙古徵召,爲他日後相救郭楊而獻身埋下了伏筆,當“利器未成,強敵奄至”之際,馮鐵匠轉回到馮默風,在赤練仙子三番兩次辱及師門時,終於出手拒敵。
武俠小說中,江湖人物的隱居屢見不鮮,多爲避禍,或爲修煉高深武功,單等一朝風雲變,平地起波瀾。而“雖學過武藝,一生之中卻從沒跟人動手”,隱居三十年,不問江湖事的,恐怕只此一人。
他助楊過等人驚走李莫愁,後又在蒙古軍中刺殺了幾個高官,直到喪身金輪法王掌下,終於將這一生走完。
當年,比之師兄們,馮默風還是幸運一些的,只斷了一條腿,“他性命是黃藥師從仇人手中搶救出來的,自幼得師父撫養長大,實是恩德深重,不論黃藥師待他如何,均無怨懟之心。”
他在年幼時遭逢鉅變,身心創痛,不曾念念不忘的重回師門,只是“在這鄉下打鐵爲生,與江湖人物半點不通聲氣,一住三十餘年,始終默默無聞”,直到隕命之際,“楊過心中一痛”,而楊過的坐騎“黃馬肚腹中箭,跪倒在地,雙眼望着主人,不盡戀戀之意”時,楊過的表現卻是“心中一酸,不禁掉下淚來。”
是的,馮默風在羣星璀璨的武俠世界中,只是一顆一閃即逝的流星。非但不回被平頭百姓所津津樂道,很快也會被那些江湖豪傑所忽視、遺忘。
讀書人的理想是“行千里路,讀萬卷書”,大俠們的抱負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這些都算是極高層的境界吧,用信念來對應實際,以行動來實踐人生。
馮默風的隱居歲月是否乏味,其間蘊藉着多少常言難道的人生況味,這些,都是書本之中,難以探究的了。
不過,一個人若以爲自己偏居的小小鄉下就是整個世界,那也是很可慶幸的事。
最起碼,這種生活不必面對恩怨和爭鬥所帶來的種種困惑。
對於他,生命的閃光並不是刀光劍影中的喋血,更是荒村野店中那不熄的爐火。
生命如風,往事如風。風過無痕,一默如雷。
少年子弟江湖老,尋常巷陌之中何嘗不是江湖?
這一生,不過三十年。”
“是的,這個人塑造的讓人很感慨啊。”
……
“在作者的諸多作品中,我最喜歡的是《神鵰》。
一直覺得,世間最美的愛情不過如楊過和小龍女般真心相愛,始終不渝。
楊過和小龍女,一個是英俊瀟灑的美少年,一個是嬌柔婀娜的俏姑娘,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雖然大俠獨臂,玉女失貞,可正是這樣,更讓我體會到了“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的真諦。
楊過和小龍女一離一合,其事甚奇,似乎歸於天意和巧合,其實不然。兩人若非鍾情如此之深,決不會一一躍入谷中,更不會十六年如一日,至死不悔。
楊過和小龍女最終做了神仙眷侶,也許他知道,也許他不知道,也許他裝作不知道。
程英和陸無雙爲他負盡青春,拋盡韶華;公孫綠萼把一生停駐在他一剎那的目光裡;郭襄爲他天涯思君念念不忘。
而他所能給的,也只是一曲清蕭、一刻眷顧、三枚金針而已。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李莫愁一生惡孽,便是因“情”這一字而來。
“春遊浩蕩,是年年寒食,梨花時節。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苞堆雪。靜夜沉沉,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人間天上,爛銀霞照透徹。
渾似姑射真人,天資靈秀,意氣殊高潔。萬蕊參差誰信道,不與羣芳同列。浩氣清英,仙才卓犖,下土難分別。瑤臺歸去,洞天方看清絕。”
此人姓丘,名處機,道號長春子,名列全真七子之一,是全真教中出類拔萃的人物。
這首詞誦的似是梨花,其實詞中真意卻是讚譽一位身穿白衣的美貌少女,乃是古墓派傳人小龍女。她一生愛穿白衣,當真如風拂玉樹,雪裹瓊苞,兼之生性清冷,實當得起“冷浸溶溶月”的形容,以“無俗念”三字贈之,可說十分貼切。一個身穿淡黃衣衫,騎着一頭青驢的少女心中默想:“也只有龍姊姊這樣的人物,才配得上他。”這一個“他”字,指的自然是神鵰大俠楊過了。
這少女便是郭襄。
她一劍一驢,遠遊已久,臉上頗有風塵之色;韶華如花,正當喜樂無憂之年,可是容色間卻隱隱有懊悶意,似是愁思襲人。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更像郭襄。
“楊過朗聲說到:‘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說着袍袖一拂,攜着小龍女之手,與神鵰並肩下山。
其時明月在天,清風吹葉,樹巔烏鴉啊啊而鳴,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
看到這裡,我也潸然淚下。
這一場暗戀,美好得讓人心碎。便是刻鑿在石碑上的字,年深日久之後也須磨滅,如何刻在心上的,卻是時日越久反而越加清晰。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可如何才能離於愛,如何能無憂無怖呢?酒入愁腸固然愁上加愁,而名山獨遊,一般的也是愁悶徒增。
這些付出的等待,也許無法換來春暖花開,卻是義無反顧。
我走過山的時候山不說話,我路過海的時候海不說話,我坐着的青驢一步一步,我帶着的倚天喑啞。大家說我因爲愛着神鵰大俠,找不到所以在峨嵋安家;其實我只是喜歡峨嵋的霧,像十六歲那年綻放的煙花。
如果絕情谷底沒有深譚,小龍女香消玉殞,楊過拔劍自刎,郭襄在楊過的身上輕輕地放一朵情花,之後相忘於江湖。
這樣的結局,足夠蕩氣迴腸,但未免太過殘忍。
所以,書的結局很美。
終南山後,活死人墓;神鵰俠侶,絕跡江湖。
而郭襄,便只有天涯思君不可忘了。”
……
“實在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有多少的痛苦在潛伏着,而我們每一個人都好像踉踉蹌蹌地走在各自的路上,某一天在某一個地方因爲某個人或者某件事也許就遇着了某個痛苦。
楊過與小龍女,遇見了,離別了,又尋見了,又分別了。
我看得不忍,想必作者寫作的時候也是一陣悽苦吧,可是他必須要讓他們分離,有些東西,儘管痛苦,儘管千萬個不情願,但是很難真正在若干年後捫心自問時對自己說,要是當初沒有這樣該有多好,因爲有時候正是因了這層痛苦,一切才美得刻骨銘心。
小龍女的不知所蹤,一十六年的音訊全無,楊過的那份相思之苦唯有他自己才知道是有多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