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見面, 是馮瀚博主動聯繫的藍羽喬,他要找到她不是難事,只看他想不想那樣做而已。
坐在車裡的藍羽喬用手揉着眉心, 她臉色其實還沒恢復, 但是她用比平時稍微濃一些的妝將其遮掩了, 想到這裡她又回想起之前她化妝準備出門時謝靖瑄站在門口那副不贊同的樣子, 藍羽喬心裡有些發沉。
謝靖瑄和她不一樣, 很多地方都不一樣,他的心乾淨的沒有被任何東西沾染不是不曾經歷泥濘,而是哪怕被傷害也不會因仇恨而變的醜惡, 所以很多事,藍羽喬都不想讓他知道, 她想保護他, 讓他一直這樣。
可偏偏藍羽喬自己就是個功利的人, 有些東西她是在乎的,甚至野心比誰都大, 只是因爲那個目標太過遙遠,所以未曾被人察覺。
在路上藍羽喬原本是想休息理一理思緒的,卻一直被亂七八糟的事情搗擾,根本沒給自己預留時間,目的地就到了。
馮家的宅子就在市中心附近, 卻是個鬧中取靜的地方, 外面的院子面積很大, 假山噴泉一樣不少, 各色花卉分着季節種類遍佈滿園, 景色很是怡人,而位於園子中心的主宅從大門口過去開車也需要幾分鐘, 如果是走路的話便要更久了,也正是因此才能做到與世隔絕的寧靜。
車子在主宅門口緩緩停下,來爲藍羽喬開門的是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舉止恭敬不見一絲諂媚,給予客人應有的尊重和禮貌之外又不會折了自身,真正的恰如其分。
三層樓高的別墅並不張揚富貴,按馮家今時的地位怕是還顯得過分低調了,可細節見真章,藍羽喬剛走進門看到的那幾幅皆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山水畫,用一句價值連城來形容也不爲過,就是裝修的再富麗堂皇的豪宅,怕是也比不過。
幾代傳承的馮家自有底蘊,這是一夜暴富所完全不能比擬的,不說別的,就光是這棟宅子,隨着主人浮浮沉沉,已然帶有自身的氣場,讓人萌生形穢之意。
但是藍羽喬不會,儘管這棟宅子她也是第一次來,卻不會有任何畏懼,跟着管家一路上到二樓的她嘴角始終噙着笑意,眼神卻透着淡漠,和她內心的真情實感一樣,冰涼的。
馮瀚博在書房等她,在管家敲響書房門之後,藍羽喬聽到了一個渾厚的男聲,低沉蒼勁,聲音不大,但中氣十足。
得了應允的管家爲藍羽喬推開書房的門之後就退到了一邊,藍羽喬對其微微頷首以示禮貌,然後便斂下眼睛擡腿走了進去。
她首先聞到了一陣撲鼻的墨香,那是日積月累的沉澱,能讓人安神靜氣。可光這墨香還不夠,因爲緊接着藍羽喬所看到的那個人,註定了沒辦法讓她淡然。
那是一個儒雅的男人,看上去大約也就四十開外,透着一股疏離與超然,有點不食人間煙火。
這個人就是馮瀚博,藍羽喬的父親。
其實藍羽喬知道馮瀚博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可是也不知道是他保養得宜,還是因爲身上與衆不同的氣質,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很多。
在藍羽喬看着馮瀚博的同時,馮瀚博也在看她,他的目光沉着如水,帶着絲絲涼意與窺探,並不凌厲,卻給人以壓抑之感。
幾乎是在看到馮瀚博的第一眼,藍羽喬便理解了自己的母親,這確實是一個太過有魅力的男人,自信且強大,一個從小城市來當年還不到二十歲的女生,很難抵擋來自這樣一個男人的誘惑。
她毫不意外的成爲了他的俘虜,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他,幸福或許曾經真切,可賠上的,是一輩子。
“坐吧。”這是馮瀚博對藍羽喬說的第一句話,踏着前塵往事而來。
曾經,在藍羽喬很小很小的時候,在她還體會不到自己母親的傷心和難過的時候,她也有幻想過自己的父親。
他是高大的,挺拔的,有寬厚的肩膀,溫暖而乾燥的大手掌,她可以騎在他的肩頭,看到更高更漂亮的風景,她可以牽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去人最多的地方也不用擔心迷路。
可這些都已經是過去了,藍羽喬長大了,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已於她無關,父親二字在別人那裡是溫暖的,不過在她這裡,卻只是一個稱呼。
在這次見面之前,馮瀚博大概也是調查過藍羽喬的,不過調查和真正見到真人畢竟不一樣,藍羽喬在馮瀚博的神色中看到了滿意之意,但這不會讓她覺得欣喜,反而是隻覺諷刺。
接下來他們的談話比起第一次相見的父女,其實更像是一場生意上的談判,不愧爲兩個流着相同血液的人,因爲他們都一樣的聰明,一樣的狡詐,也一樣的分毫不讓。
按照馮瀚博的意思,他會認回藍羽喬,不過在此之後藍羽喬需要和他安排的人選結婚,這當然是一場利益的聯姻,然後在藍羽喬生下孩子之後,需要交給馮瀚博撫養,而他,在這時纔會讓藍羽喬正式成爲他的繼承人。
馮瀚博想的很好,周全得藍羽喬簡直想要爲他鼓掌,卻也因太過低估她而讓藍羽喬忍不住的露出譏諷的笑容。
“你以爲你能什麼都不做就繼承我的財產?”幾乎是在藍羽喬表情變化的那一刻,馮瀚博就皺起了眉頭,他的僞善終於露出了破綻來。
說不出爲什麼看着這樣的馮瀚博藍羽喬竟然有些失望,可畢竟原本的期待也很有限度,算不傷大雅吧。
這樣想着的藍羽喬笑得更冷了,她回視馮瀚博,沒想逃避也不需要逃避,他們像是兩隻毒蛇的交鋒,都在觀察對方的致命七寸。
“爲什麼不呢?”微微歪着身子靠在黃花梨椅子的扶手上,藍羽喬對着馮瀚博略一挑眉,有些輕挑的動作,讓馮瀚博立刻就冷下臉來。
這樣的藍羽喬讓馮瀚博意外,他看過她的資料,很詳細的那種,他知道她很優秀,可紙上的終究片面了,自己的這個女兒,和他想象的並不一樣。
“如果你是認真的,我只能說你太天真。”從看到藍羽喬的那一刻,馮瀚博便依稀想在她身上找到一些故人的影子,是有的,藍羽喬和她的母親其實長得很像,但氣質卻大不相同,這讓馮瀚博一時有些感慨萬千。
藍羽喬能感覺到馮瀚博的目光,那種透過她去看另一個人的眼神讓她覺得難受,心裡的恨意便開始肆虐,只是被她壓制了下來。
“我覺得你應該搞清楚,現在是你需要一個人來繼承馮家的家業,而不是我求着你讓我繼承,你完全可以交給其他人,馮家是個大家族,我想願意繼承的人應該大有人在。”加深的笑容讓藍羽喬看上去明豔到不可方物,心裡越是冰冷,她臉上的笑容反而越嫣然。
藍羽喬的長相得天獨厚,這一點馮瀚博大概也是有一些功勞的,可她身上最爲獨特的是韻味,一顰一笑間豔麗無雙,卻潛藏着無比鋒利的利刃,美麗又危險,不是玫瑰有刺,而是罌粟,致命。
這是一場博弈,退一步和進一步中間,差別巨大,馮瀚博眯了眯眼睛不露聲色,去拿茶杯的手穩如泰山:“我能做的事情,比你以爲的要多。”
馮瀚博強調自己的能力,而他所說的也是事實,以東宇集團現在在國內的地位,馮瀚博的一句話足以改變很多事,藍羽喬清楚這些,卻不見得。
“你做不到手眼通天,就算你在國內真的可以,大不了我回美國,你的手臂,怕是伸不得那麼遠,更何況我在那邊住了二十年,在我知道你是誰而我又是誰之後,我便一早就開始準備。”
藍羽喬知道馮瀚博不會那麼輕易的就把繼承者的位置交給她,哪怕有血緣的紐帶,他也會竭盡全力的爭取最大的利益,儘可能的利用這個其實和他一點都不熟悉的女兒,藍羽喬想到了,所以她不覺得意外。
這場談話歷時很久,最後也沒能有一個結果,兩個人似乎都是早有所料,只是在藍羽喬離開之前,馮瀚博還是忍不住對她說了一句:“你和你的媽媽一點都不像。”
這話似有感嘆之意,可依舊帶着某種深層的含義,讓藍羽喬瞬間收斂了所有笑容,表情冷淡到了極點,這是她今天第一次如此真實的展露自己的情緒,她說:“你沒資格談論我的母親。”
去世的母親是藍羽喬的底線,沒辦法嬉笑怒罵,也沒辦法隨意談論,尤其是與馮瀚博,藍羽喬覺得他提起自己的母親都是對她的一種折辱。
說完這句話藍羽喬也沒去留意馮瀚博的表情,轉身便走了,腳步不曾有任何一點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