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小鎮的一切都靜止了。
當然那些大人物沒能被束縛。
因爲他們已經超脫在了法則之外，法則無法束縛他們，只能壓制他們，或者鎮殺他們。
但是那些大物都知道沈書生終於忍不住要出手了！
韓如星從空中飄落下來。
那片散發着光亮的劍刃碎片沒能割開雲瀾的喉嚨。
他看見了一個渾身光亮、如若天人的沈先生。
此時的沈先生渾身雪白，如若神明降世。
若是其它少年見到這一幕，一定驚訝的合不攏嘴。
韓如星不知道那些故事，也不知道龍淵洞天內只有一位真人，那位就是沈先生。
其它的真人到了這裡，都成了只是能在老天眼下偷雞摸狗的小人。
沈先生微笑着說：“你一定很好奇我爲什麼要阻止你？”
從某些方面來說，沈先生跟白三是一類人。
因爲他們都像春風一樣，溫潤如玉。
韓如星面對沈先生向來是坦誠的，當然他是一個老實的好人，面對所有人都絕對坦誠。
所以他點了點頭。
沈先生嘆了口氣，忽然問道：“韓如星你想離開小鎮去看一看嗎？”
韓如星怔了怔，有些不明白沈先生這句話的意思。
沈先生笑了笑：“你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嗎？那裡有道教真人青蓮渡海，有佛教真人普渡衆生，有劍宗劍修萬里之外取人首級，有人族兒郎血戰疆場，有北方魔族虎視眈眈，有天下士子風流，有英雄豪傑無數，有大好山河，有江湖故事不知道多少美麗傳說，我也來自外面。”
韓如星想了想：“有機會我自然是想去看看的，替我死去的父母去看看。”
是的他的父母，那個樸實的男人和簡單的女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走出小鎮，便倒在了小鎮裡。
沈先生突然面露悲慼：“其實這個小鎮快不行了。”
韓如星瞪大了眼睛很是不解。
沈先生接着說道：“聶政跟你說了很多故事，也跟你說了龍淵小鎮的由來，在這裡我也就不說了，所謂洞天福地不過是由無數的力量來維持，形成一片獨特的天地夾雜着大氣運的存在，而這些力量的來源，就是當年被三教一宗殺死的那條祖龍，而祖龍死後的力量被封印在了龍淵之中，形成了今天小鎮這樣的洞天，也是靠着那力量在維持，當然那力量又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所以自然有一天會逐漸消耗完。”
“現在那力量快消耗完了，到了那一天，小鎮便會支離破碎煙消雲散，一切都不存在，除非有一位通天願意自隕於此，補充這天地快要消耗盡的能量與力量。”
沈先生的話有些複雜，但韓如星聽懂了。
再強大的帝國也有分崩離析的一天，更何況一個每時每刻都在吞噬天地之力的龍淵洞天。
天崩地裂，天地內的龍淵小鎮自然也將不復存在。
沈先生接着說道：“如今的龍淵小鎮本就像一個即將破碎的瓷器，而我作爲龍淵小鎮的坐鎮人，就像手捧瓷器的人，如果我有任何動作不妥，這個瓷器都會瞬間化爲粉碎，否則若是我當年還在儒家那些年，什麼雲瀾、蔡雲霞、陸子游之流，只怕我恨不得揍得他媽都不認識他們。”
韓如星驚訝的發現，此時沈先生的神情神采奕奕。
就像那盧老頭臨走前，說這九鼎劍爐可是整個人族天下最寶貴的玩意兒時的神情一模一樣，何其風流。
不過下一刻，沈先生的臉上便流露出了些許笑意：“你若殺了雲瀾和蔡雲霞，將來走出小鎮，毫無背景的你如何應付珞珈山和四顧城？”
韓如星搖了搖頭：“我沒有想過。”
沈先生：“其實你應該目光放遠一些，即使是小人物也應當有遠大的目光，這般才能將很多事情看得更透一些，尋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法，蒼鷹殺死蒼鷹是這個世界很正常的事情，可若是螻蟻殺死蒼鷹，那麼這隻螻蟻便會遭到更多的蒼鷹撲食。”
“我並不是看不起普通人，相反我很願意這個世界少一些修行者，多一些普通人，可現實就是現實，我們在無力改變之前，只好承認接受面對它。”
“四顧城和珞珈山都是人族超一流的勢力，若是其它同等的存在殺死了他們當中的一員，他們當然會以利益且和平的方式，結束這一切的恩怨，就算要記仇，也只能等對方時運不濟時，纔敢痛打落水狗，你韓如星斷然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聽了沈先生的這些話，韓如星很快便接受了這個現實。
他殺死雲瀾、蔡雲霞，出了小鎮就要被四顧城和珞珈山養的狗碎屍萬段。
雖然他長生橋斷了只有一年的生命了，但他還是沒有放棄活下去的希望。
於是他擡起頭來，看向瞭如天人一般的沈先生，問了一句：“爲什麼？”
不是問這些事情是爲什麼，而是沈先生爲什麼要阻止他。
沈先生笑了起來：“當然是因爲你們這些能走出小鎮的人，要平平安安的，我是儒家的弟子，先師乃是文聖老先生，修的是君子仁義，自然不能眼睜睜看着你最終墜入深淵。”
“我知道你還想問一句爲什麼，既然我修的是君子仁義，那麼爲何坐鎮小鎮千萬年，看盡人心險惡，看見朱門埋骨，看見寒門悲劇，卻從不出手救人或者爲小鎮那些善良純樸的人做些什麼。”
“之前我便說過了，我是手捧瓷器的那個人，或許無數歲月前，龍淵的小鎮情況要比現在好的太多，但也不容樂觀，若是我從中干擾，便是用外力逼着這個瓷器加速破碎，我又怎忍心爲了那些小事情，而加劇龍淵小鎮的消散？”
“比起天下來，個人的利益便不是利益，比起小鎮來，個人的利益也不是利益，所以小鎮的生死存亡是大事情，而那些個人的善惡恩仇在小鎮的生死存亡面前便算不得什麼了。”
聽了沈先生的話，韓如星搖了搖頭。
“不是的先生，其實我知道別人幫你是情分，不幫你是本分，我從來不奢望先生能做什麼，只是想問一問先生我爹孃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他的神情質樸無比，不免有些天真浪漫。
天真不是單純也不是傻，而是少年孩子簡單的美好。
沈先生看到這一幕，微微有些動容：“你爹孃……嗯，你爹我沒有太深的印象，依稀記得跟你一樣是小鎮上一個很老實的好人，只是沒有你這般心性，你更多的是像你娘，你娘如果不嫁給你爹，一定會更光彩奪目一些，她很漂亮，也跟你爹很配，因爲你爹對她是發自內心的好。”
他坐鎮龍淵小鎮無數歲月，不知道看過小鎮多少人的生死。
甚至當年參與斬龍的絕世人物黯然隕落，他都沒有動容，甚至有些麻木。
看慣了生死自然麻木，歷經風浪自然無動於衷。
韓如星卻是很開心地笑了：“我就知道我爹孃都是好人。”
沈先生嘆了口氣，那一刻他忽然覺得這個世界虧欠這個少年太多。
於是他忍不住說道：“韓如星，你莫要心生怨氣，這蔡雲霞就算我救活了恐怕也差不多廢了，至於那四顧城的雲瀾，有我在斷然不敢對你心生什麼想法，其實蔡雲霞也不過是被人利用罷了，我帶你看一些東西，你可願意跟來？”
韓如星：“自然是願意的。”
跟着他隨着如若天人的沈先生，行走於萬物皆靜的小鎮之中。
靜不是安靜更不是寧靜，而是靜止。
作爲坐鎮小鎮唯一的通天真人沈先生，與小鎮的天地法則相輔相成，想要定住整個小鎮的時間與空間，自然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從某種角度來說，坐鎮龍淵小鎮的沈先生，就是龍淵小鎮的天道。
韓如星跟在沈先生的後面。
沈先生如神仙一般飄在小鎮上。
萬物依舊定格在那一瞬間。
小鎮有一口很出名的枯井。
井底沒有水，但卻隱隱會傳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那是某種兇物的低吼聲，充滿了極深的怨與恨。
小鎮上的人皆稱這口枯井爲鎖龍井，亦不知道井底是否真的鎖着一條怨龍。
沈先生忽然問道：“如果有一婦人，要掉入井內，你要救她便要跳入井中，但這可能讓你在救了人之後，卻要葬身井中，韓如星你救還是不救？”
韓如星怔了怔，顯然沒有想到沈先生怎麼會突然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
但他的原則是活得足夠長一些，至少能夠在凡人當中長命百歲，做個壽星。
然而這樣的選擇題明顯和韓如星內心最深處的願望和目標發生了明顯的衝突。
所以他猶豫了。
但沒有猶豫一會兒，韓如星便點了點頭斬釘截鐵地說道：“救。”
是的他完全無法違背自己內心最深處的善意。
他到底是一個老實的好人，本性善良，怎麼能見死不救呢？
就在這時候沈先生反倒是搖了搖頭：“韓如星其實不該救的。”
韓如星不解道：“爲什麼？”
沈先生說：“因爲君子不救，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置自己於險地，正所謂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兼濟天下，否則很多時候有可能不僅人沒有救到，還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韓如星：“可看着別人死去，見死不救，心裡總是過意不去。”
沈先生：“世上人萬千，你怎麼救得過來呢？”
韓如星：“見一個救一個，能救多少是多少。”
沈先生忽然笑了起來：“我年輕時候也是這般想的，蔡雲霞和雲瀾的事情就交給我處理吧，韓如星希望日後你走出小鎮能看到更廣闊的天空，這是一片槐葉，你且拿着，將來必有大用。”
韓如星瞪大了眼睛。
雖然他並不知道這片槐葉能有什麼大用。
但這顯然是沈先生對他的補償。
聖人行事本不用向世人解釋，更何況表露歉意。
但是沈先生是一位君子。
而且他覺得韓如星這樣的少年很好，於是便願意放下聖人尊嚴，表露一些歉意，給予韓如星一些補償。
綠油油的槐葉飄向了韓如星。
韓如星接過了槐葉，俯身行禮。
這一禮是對沈先生的敬意，也是對沈先生的謝意。
……
……
徐白早仍然住在韓如星的寒宅裡。
這位人族天下地位無比尊貴的少女，絲毫不嫌棄韓如星這個簡陋到了極點的家。
韓如星剛剛走到門口，便看見了正在爬牆的林萬人。
林萬人的力氣很大，韓如星看到這一幕甚至有點害怕自己家殘破的黃土牆被林萬人給扒拉倒了。
“韓如星，你小子什麼時候竟然在家裡藏了這麼大一個美女，你可以啊。”
林萬人嬉笑着說道。
嘴裡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他跟韓如星的關係很好。
從小的林萬人骨子裡便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正直。
在小鎮那些同齡人還在以顧薪辰爲首爲非作歹的年代，只有林萬人站了出來，狠狠把顧薪辰揍了一頓。
那些小鎮離經叛道的稚童們才安分了一些。
但那之後，顧薪辰也對林萬人有了報復之心。
終於在一個午後，林萬人走在黑暗的小巷裡，被顧薪辰這些頑童給堵到了牆角，然後差點給弄死。
是韓如星救了他。
於是這兩個少年的友誼便從那一天開始了。
骨子裡跟遊俠兒似的林萬人，始終以韓如星的大哥自居。
包括現在。
林萬人跳下了牆頭，故作紳士的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後一本正經地看着那比海棠花兒還美的白裙女子，微微一笑說道：“你好，我叫林萬人，雙木林的林，萬人敵的萬人。”
徐白早忍不住笑了起來。
因爲在她眼裡，裝模作樣的林萬人更像是一個小丑或者說傻子。
當然這裡的裝模作樣並非是貶義詞。
而是說林萬人本來一個十幾歲的鄉土少年，非要裝成成熟的勇士，難免滑稽。
不過下一刻，徐白早還是收斂了笑容，看向了韓如星：“殺了嗎？”
韓如星搖了搖頭：“沈先生出手了。”
林萬人瞪大了眼睛，看着這個昔日老實憨厚的玩伴，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你去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