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總有刁民想害孤!
當年上官芷的母親遊歷神都時,名動神都。
連居於深宮的太康帝都有所耳聞。
可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在入了丞相府深宅內院後,卻也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尋常姬妾。
縱然仗着美色,在上官鼎面前搏了幾分寵愛。
但這以色娛人的一時寵愛,又算得了什麼?
在倚仗絕色姿容而積蓄的驕傲,被府中其他姬妾的高貴背景碾碎後,那株曾經名動神都、引得無數才俊追捧的孤高雪蓮,便迅速凋零了。
上官芷猶記得那年冬日,母親受人欺辱死死抓着自己的手,眼中盡是不甘的目光。
“吾兒當謹記!寧爲貧賤妻,不爲高門妾!”
這是一位母親勘破世間榮華,對女兒的最後忠告。
上官芷一直謹記於心。
只可惜她們母女都忘卻了。
一旦沾染了這高門富貴,又哪會這麼容易掙脫?
在某日,尚且年少天真的她與自己那位天下第一權臣的丞相父親,表明了對某位寒門俊彥的好感與欣賞後。
上官芷不記得當初父親說了什麼,她只知道那位寒門俊彥第二日便橫屍於自己面前。
事到如今,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上官芷已經記不清那位寒門子弟是如何的風華絕代,甚至就連面容也已經模糊不清。
她唯一記得是對方那已然面無全非的悽慘死相。
也就是從那一日起,她學會了恐懼,學會了認命,也學會了如何用這副冷冰冰的漠然面容來掩飾自己的膽小與怯懦。
直到那一日,親眼目睹母親爲了母族,被父親杖殺於眼前。
而她自己也因此迎來了自己的最終宿命——
被自己的父親像物件一樣,隨手送到了這苦寒邊陲的他人牀榻之上。
……
有些話就如那不斷積蓄的洪水,被禁錮在心中。
可一旦打開了閘門,便一發不可收拾。
從那一封她母親到死也求而不得的敕封誥命開始,上官芷也不知怎麼的,竟在韓紹面前訴說了這麼多。
等反應過來後,她心中不禁一陣惶恐。
既怕韓紹知道了自己在丞相府的真實處境會看輕自己、欺辱自己。
又擔心自己這一番喋喋不休的聒噪會惹來韓紹的厭煩,從而被厭棄、被徹底冷落。
心中這般想着,上官芷驟然收住了話頭,小心翼翼地擡眼望向韓紹。
“繼續啊,怎麼不說了?”
“妾……妾說完了。”
“那就講講你小時候,爲夫很感興趣。”
上官芷沒想到韓紹不但沒有因此感到厭煩,反倒是表現得興致勃勃。
一時有些錯愕、怔愣。
韓紹見狀,頓時有些不耐煩地威脅道。
“你再不繼續,爲夫可就要繼續了。”
似乎感受到某人的殺氣騰騰,上官芷一陣惶恐。
她是真的難以爲繼,支撐不住了。
於是再也顧不得在韓紹面前撕開過往僞裝的冷漠表象,委委屈屈地訴說起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起來。
花園撲蝶的天真爛漫。
被家中姊妹欺負的可憐兮兮。
長成後,被神都那些所謂世家俊彥簇擁、追捧的厭煩至極。
很多本該被掩埋在記憶深處的事情,在這一刻竟是格外清晰起來。
越說越順暢的上官芷,心中不禁涌起從未感受過的愉悅。
這種與親近之人分享一切的奇特感覺,甚至讓她有些沉醉其中,不願停下。
只可惜剛剛被韓紹那一番折騰實在太過疲憊,神思困頓之下,竟不知不覺酣睡過去。
韓紹望着在自己身邊展露睡顏的女子,神色也是露出幾分複雜難明。
上官芷的身份來歷,註定了韓紹會對她心懷戒備。
她那彆扭的性情與冷冰冰的態度,在忽略掉美色的加持後,更是不討喜。
可隨着剛剛她那一番徹底撕開僞裝的袒露自我,這個看似彆扭冷漠的女子卻是漸漸鮮活靈動起來。
只會將一切喜怒哀樂掩藏起來的她,此刻在韓紹眼中,更像是一種僞裝成刺蝟用來保護自己的可憐表現。
就像此刻也不知在睡夢中夢到什麼的她,眉頭緊緊蹙起。
纖薄白皙的眼皮跳動下,盡顯不安與惶恐。
韓紹微不可查地嘆息一聲,伸手撫平了她蹙起的眉心,順勢以天人神魂安撫她那本不該存在於元神境的夢境。
“安心,爲夫在。”
正沉浸於睡夢中的上官芷,似是聽到了韓紹的安撫,竟是輕嗯了一聲。
然後將螓首徹底依偎在韓紹懷中,宛如一隻黏人的小狸奴。
韓紹莞爾一笑,替她掩好綢被。
以免這皎白如雪的大好春光暴露在這北地冬寒之中。
又過了一陣,見她徹底熟睡,韓紹終是從她身側掙脫開來。
起身披上裡衣後,幾個踱步,周身衣衫便重新穿戴齊整。
不得不說,這修爲在身就是方便。
韓紹失笑着走出寢臥,順便制止了屋外值夜女侍的行禮。
“不要驚擾夫人安寢。”
簡單交代一句,韓紹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偏院之中。
……
能在這府中內苑肆無忌憚佈下神唸的,也就只有韓紹這個真正的主人了。
這邊心念一動,整個府邸各處的動靜,便如掌中觀紋、一目瞭然。
公孫辛夷和姜婉所住的兩座客院,自然也是如此。
不出意外,兩人到現在皆尚未睡去,並且還待在一處。
這倒是免去了韓紹先去尋誰的頭疼抉擇。
“喲,兩位夫人夙夜未眠,可是在苦候爲夫?”
這臨近子夜,眼前突然出現男子的身影,公孫辛夷和姜婉卻沒有露出什麼慌亂的表情。
再聽得某人這沒臉沒皮的話,更是齊齊翻了個白眼,冷哼道。
“燕國公請自重!”
“什麼夫人不夫人的,妾雲英未嫁,可當不起!”
“呵!”
“這月夜孤寒,國公不去享受家中佳人美妾的溫柔鄉,尋我們來做什麼?”
額,你們變了。
以前你們不是這樣的。
韓紹有些尷尬地摸摸鼻頭,然後厚着臉皮在兩人中間的位置跪坐而下。
如今的他這跪坐之禮早已今非昔比,倒是顯得一絲不苟。
似是回憶起過往的公孫辛夷,目光柔和了些許。
‘他終究不是當初那個落魄小卒了……’
此刻的公孫辛夷一時也不知道是該爲他高興,還是該爲自己終究不能獨佔他而落寞。
扭頭望向一旁同樣在出神的姜婉,心中狠狠罵了一聲。
‘這貪心的小賊!’
許是覺察到公孫辛夷的目光,稍稍回神的姜婉倒是沒有多少不好意思的羞赧。
埋怨嘲諷幾句也就罷了。
再多的,她可就捨不得了。
畢竟紹哥兒再怎麼樣,也是她的紹哥兒。
就算是變壞了,沒有以前那麼好了,也定是那些狐媚子主動沾惹,帶壞了她的紹哥兒。 而她的紹哥兒本質定是好的。
自己哪能真的責怪於他?
姜婉心中嘆息一聲,纖手一挽,便主動替韓紹添上了一盞熱茶。
“天寒,飲上一口熱茶,也好洗一洗身上的風塵味。”
還是婉娘好!
韓紹頗爲感激地端起茶盞,剛要飲用,忽然覺察出某人這話的不對來。
額,風塵就風塵。
什麼叫風塵味?
韓紹輕嗅鼻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從上官芷那邊過來,卻是忘了身上沾染的女子獨特脂粉氣了。
‘果然婉娘還是那個婉娘,慣來綿裡藏刀……’
韓紹心中苦笑一聲,隨後趕忙催動法力揮散掉身上的氣息。
“婉娘體貼,爲夫愧領。”
這邊剛說完,那邊公孫辛夷手中茶盞便重重落下。
“韓郎這是說木蘭不曉事?”
公孫辛夷向來不知道婉轉。
敢愛的時候,不顧一切。
但是不滿的時候,同樣絲毫不給韓紹顏面。
當然,這是在私室獨處的前提下,在外人面前,她從來只將自己當成了影子。
這一點,從之前在草原上就可以看出端倪了。
所以韓紹哪敢生氣,只能訕笑賠罪。
“爲夫說錯話了,木蘭亦爲賢婦。”
“日後有你二人替我掌家,我無憂矣。”
這掌家二字,終於成功轉移了兩人的注意力。
如今賜婚聖旨已經到手,曾經擔心的、顧慮的、期盼的、渴望的,終於有了最終的結果。
她們心中要說不激動,肯定是假的。
否則又怎麼會到這時間了,也沒有就寢?
望着眼前這個已經許久不見,自己遠在鎮遼城苦苦思念的狠心男子,兩人皆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慣會哄人開心!”
韓紹故作一臉無辜,實則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
只是就在他以爲已經成功度過這一關的時候,卻見公孫辛夷率先臉色一沉。
“說說吧,草原那蠻女是怎麼回事?”
雖說有關那蠻女的前因後果,她已經聽公孫度解釋過。
但惱怒、氣憤卻是實實在在的。
所以她要聽這混蛋親口解釋清楚。
一旁的姜婉同樣也是。
她可以不在意紹哥兒身邊出現那些鶯鶯燕燕,唯獨有些接受不了那蠻女竟懷了紹哥兒的子嗣。
不是!憑什麼啊!
明明是她跟紹哥兒從小到大,不離不棄。
可這一轉眼,憑什麼有人搶在她前面替紹哥兒孕育血脈?
當時剛剛聽聞這則消息的時候,她真差點沒忍住跪請義父李文靜替她除了那孽種。
只是最後她終究是怕因此與紹哥兒生出嫌隙,生生忍了下來。
感受對面兩女身上冷冰冰氣息,韓紹現在只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沒有直接將烏丸和雅帶回來。
否則的話,怕是還真不好收拾。
這方世界終究不是前世那方處事溫和的世界。
別看公孫辛夷在他面前表現得順從,一切以他爲先。
可骨子裡,這娘們兒是兇悍的。
時至如今,當初公孫辛夷藏於殘軍,最後驟然騰空彎弓,一箭落日的場景,依舊在韓紹腦海中刻骨銘心。
還有看似溫柔可人的鄰家少女姜婉,如今她師從李文靜那頭笑面虎,更被李文靜讚譽‘盡得法家精髓’。
而縱觀古今,能在法家一道有所成就的,又有幾個不是青史留名的狠角色?
真要逼急了,她們是真能殺人的。
到時候就算她們不自己親自動手,以她們的身份和手段,也有的人願意捨得一身剮替她們代勞。
韓紹心中無奈嘆息,卻也沒有因此生怒。
畢竟將心比心,這事不管怎麼樣都是他有愧在前。
認打認罰,該交代的,總歸要給一個交代。
所以沒有任何遮掩地坦白道。
“這事怪我!”
韓紹一臉沉痛,自責道。
“只怪我當初修爲不夠,又一時不察,最終着了聖山那老不死的道!”
神鳥入夢,化作婀娜神女,哪有人拿這個考驗幹部?
又有哪個幹部扛得住這樣的考驗?
只是韓紹當然不敢承認自己當時驚覺過來不是夢境後的樂在其中。
只當自己渾然不知情,全讓聖山那老不死背了鍋。
說完,又小心翼翼地瞥了兩人的神色,試探着道。
“其實那女子也是個可憐之人。”
“聖山老不修九境太乙,立於人間絕巔!”
“他要暗算、謀劃於我,又豈是她一個尋常女子所能抵抗的了的?”
韓紹這般替烏丸和雅找補,看似無意,實則也是表明了某種態度。
公孫辛夷和姜婉也並不愚笨。
自然聽出了韓紹話裡掩藏的維護。
心中氣急惱怒之下,卻也不得不承認他這話並非不無道理。
一尊立於人間絕巔的九境太乙不顧顏面,想要算計一個人,又豈是尋常人能夠抵擋的?
當初只有元神境修爲的韓紹抵擋不了,那名爲和雅的蠻女自然同樣抵抗不了。
所以要恨,也只能去恨聖山那老不知修的老不死!
此刻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惹下兩個大因果的聖山大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番匆忙卜筮,卻無奈天機矇昧,根本看不出端倪。
“總有刁民想害孤!”
這位昔日大楚王孫忍不住仰天怒吼,卻不知道這世上福禍無門惟人自召。
又言,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這世上哪有光佔便宜不捱打的道理。
而另一邊,正苦苦甩鍋的韓紹,面對公孫辛夷追問。
“那老不死何時出的手?”
韓紹趕忙道。
“回程時,就在我們折返定北城的途中!”
還好!
當時,她已經先行一步返回了定北城,終歸不是在她眼皮底下偷的家。
否則這種羞辱,當真是慪也要慪死了!
她對聖山那老不死的恨意也要瞬間拔高數倍不止。
公孫辛夷面色緩和了幾分。
而對面的姜婉則要理智了許多,下一句便問到了一個關鍵問題。
“那蠻女和她腹中的孽……子嗣,紹哥兒準備如何處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