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已經是午夜,各自梳洗完畢,我們分別回到了房間裡。
躺在牀上,我只覺得心裡就和小貓爪子撓着一樣,又癢又麻,根本沒有睡意。
一想到孟若棠給我佈置的難題,我就更是抓心撓肺,翻來覆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迷糊睡了過去。
第二天起來,果然,兩隻眼睛都腫了起來,我匆忙用冷水捂了捂,趕着下樓做好早飯,這才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坐在教室裡,我看着講臺上徐徐說課的方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都被戳散了。
躊躇了一節課,等到下課鈴響,我一馬當先地衝了出去,直接攔住了方黎的腳步。
我直接開門見山,請求她幫忙。
反正我想好了,孟若棠絕對不會真的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的,只要我盡力去做,不管最後結果怎麼樣,我也問心無愧了。
看着我遞上的公司空間圖,方黎半天沒有說話。
就在我以爲她要拒絕的時候,哪知道她卻說了一句,“好。”
呆呆地看着她,我幾度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要不是礙於人多,我都想掏掏耳朵。
她伸出手,抽走了我手上的圖紙,等我反應過來,只剩下鼻尖一陣清香而已。
晚上,我照例給孟若棠送宵夜,這次特意選了個早些的時間。
剛剛從辦公室出來,一個人擋在了我面前。
看着面前不鬱的裴繼文,我撇撇嘴,想繞過他,卻又被他堵住。
咬牙切齒地看着我,他說,“我等你半天了,你跟我過來!”
不顧這麼多人都在,他拎着我的衣領,將我拽到了一旁的工作臺上,上面已經擺滿了白紙和各種繪圖工具。
“這是什麼意思?”
他冷哼一聲,“你不是去找方黎當外援了嗎?那好,以後晚上你就跟着我學,到時候兩份設計圖,哪一份被採用了,就算是誰贏!”
這種強盜理論我還是第一次聽,“裴設計師,你應該弄清楚,我不能代表方老師,而且這種所謂的輸贏,我也不願意參加。”
“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他從牙縫裡擠出話來,惡狠狠地講鉛筆塞進我手裡,“沒得商量,畫!”
於是,莫名其妙的,我開始兩班倒,白天跟在方黎身邊學習,晚上就被裴繼文抓來窮追猛打。
短短一個星期,我的腦袋裡都被塞得頭昏腦漲,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寥寥數語,都足夠令我茅塞頓開。
然而,一週時間,畫出一個完整的設計圖來,不可能。
時限截至的那一天,我低着頭,很是內疚。
對面的轉椅上,孟若棠雙手撐在扶手上,兩手攏起,靠近脣邊,“不用緊張,施工公司已經接到設計圖了。”
我傻傻的,一時間還沒有弄清來龍去脈。
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他推到我面前,“這是複印本。”
僅僅一眼,我就認了出來,“這是——方黎老師的?”
孟若棠挑挑眉,默認了。
這麼說來,孟若棠早已經找到方黎,
請她另行設計一份了?
“爲什麼?”我很疑惑。
一邊,我不懂,方黎已經封筆多年,幾乎不承接什麼商業性的稿件;再有就是,他爲什麼要兜這麼大一個圈子,費這麼多事?
重重疑惑,孟若棠卻沒有和我解釋,只讓我去問方黎就是。
“你說這個?”
從書中擡起頭來,方黎習慣性地皺起眉頭,“孟先生確實請了我,還另外給學院捐了十套藏書,我就答應了。”
我愣了愣,“是嗎……”
合上扉頁,她說話毫不拖泥帶水,“不然呢,你以爲我爲什麼會帶你?”
看着我呆滯的模樣,她也不想多和我囉嗦,起身從我身邊走過。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腳步一停,突然問,“裴繼文,他也指導了你?”
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我吶吶說,“是的。”
不明意義地輕呵了一聲,方黎復又離開。
心事重重地走出辦公樓,我在心裡不停琢磨。
看這意思,孟若棠是有意讓方黎來指導我,倒是沒想到,裴繼文那邊也會無心插柳,讓我又撿了個大便宜。
走到校門口的十字路口,我擡頭看着紅燈,不經意一掠,卻看到了一個眼熟的故人——一個揹着書包的小男孩,恍恍惚惚地站在斑馬線上,整個人似乎陷入了一種拔不出來的狀態中。
他是……池念?
對,就是當初那個和我一起參加黑堂拍賣的小男孩!
“池——”
不巧,綠燈正好開始閃爍,我不方便打招呼,只得退回人行道上,等待他走過來再說。
綠燈閃爍了兩下,一下變成了黃色,我發覺出不對勁來。
我敢保證,池念已經看到了警示標誌,卻和沒有看到一樣,站在馬路中間,既不前進也不後退,光是這麼癡癡地站着。
他也看到了我,視線直直地黏在我的身上,失去了從那股子害羞和靈動的神色,只剩下一片空洞和漆黑。
車行道上,司機不停地按着喇叭,催促池念離開,他始終置若罔聞,直到被其他行人拉開,退回了人行道里。
隔着川流不息的車輛,我們四目相對着,他眼裡那股子絕望看得我觸目驚心——雙眼凹陷,黯淡無光,只剩下累累破碎的傷痕。
驀然,他眼中閃過一絲猙獰,一下子衝了出來,竟直直朝着車輪底下而去!
異變只在一瞬間,我眼睜睜地看着他被撞飛出去,登時空白了幾秒鐘。
汽車緊急剎車聲喚醒了我的理智,一股熱流衝入腦中,腳下則和離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池念,緊閉雙眼,臉色蒼白,我哆哆嗦嗦地扶住他,悲鳴一聲,“送醫院,快!”
蹲在病房外面,我閉着眼睛,眼前不斷閃過剛剛發生的那一幕,身體抖得更加厲害。
看着病牀上安靜沉睡的小男孩,我這才發現,他的臉已經消瘦得不成樣子,原來圓圓的小臉上,下巴尖得嚇人,渾身白得快要和病牀融爲一體。
想起剛剛護士給他換好病服後,
那種不敢置信的震驚表情,我的心也隨之揪起。
到底,到底池念身上有什麼難言之隱……
想到入神的時候,包裡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看了上面的顯示,我按下了接聽,聲音還有點發抖,“喂……”
對面的小邵很快發現不對,“蘇小姐,你沒事吧?”
我含糊地嗯了一聲。
他猶不放棄,“你現在在哪裡?”
“在,在醫院。”
“你——”
我連忙打斷他,“我沒有事,剛剛在學校門口出了點小意外。那個,邵助理,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在外面坐了好久,直到病房裡傳出一聲嚶嚀聲,我連忙扭門進去,卻看到了令人心碎的一幕——
閉着眼睛的池念,兩隻手胡亂地揮舞着,嘴裡不停地求着喊着,一會兒說“叔叔饒了我”,一會兒又喊着池心的名字,即使人不清醒,潛意識裡的恐懼也壓得他淚流滿面。
那種恐懼,非要是深入骨髓,烙進了神魂裡,才能夠求得這麼心碎、這麼卑賤。
怔忪了半晌,我才反應過來,一把抓住他的兩隻手,“池念,別怕,別怕!”
本能地抓住我的手,就像是落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池念用得力氣極大,在我手背上留下了幾個深深的印子。
漸漸安靜下來,我想要拉上被他掙脫的被子,不小心碰到了他脖子上的皮膚,瞬間碰到他的開關一樣,開始劇烈地掙扎起來。
這次的掙扎更加猛烈,幾乎是按都按不住,他不停地在牀上弓起身子,變成了一個彎曲的弧度,接着重重墜下,薄弱的身板摔得重重一聲。
護士很快也衝了進來,幫助我按住池唸的兩邊,可是不知道他小小的身子裡哪裡來的那麼大力氣,竟然隱隱要掀翻我們倆人。
冷不防,池念突然僵硬住,嗓子裡還未發育的喉結不停蠕動,臉上也表露出一股子難耐的痛苦表情。
纖長的睫毛拼命抖動,驀然睜開,兩隻大眼睛幾欲噴出火。
接着,那團火就從他的嗓子裡噴涌而出——弓起身體,他朝着前方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血沫子濺了滿牀,白雪紅梅,觸目驚心。
瞪大眼睛,他粗糲地喘息着,嗓子裡呼嚕嚕地發出意義不明的雜音,青筋暴起。
我整個人都失去了精神,慌亂地問護士,“他怎麼了,怎麼像是喘不過氣了!”
護士緊張得滿頭是汗,一把按下牀頭的急救鈴,“快,把主任喊來,病人有異常!”
不到半分鐘,醫生快步出現在病牀前,掰開池唸的下巴,用手電照着他的喉嚨。
他臉色很不好,疾風驟雨般佈置着,“有異物卡在病人的喉嚨裡,立刻準備手術!”
立刻,天花板上的窗簾被拉起,我被護士推搡到外圍,不允許靠近。
看不清裡面的情況,我只能靠着一點動靜,猜測着裡面的情況。
剛剛送進來的時候是等,現在又是等,我覺得這滋味兒簡直是二次上刑,心都來不及吞回肚子裡,又快要吐出嗓子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