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導購依次排開,手裡各自拿着一套正裝,連皮帶和配飾都搭配得好好的。
領班巧舌如簧,跟只百靈鳥一樣圍在孟若棠身邊,熱情又不失分寸,“先生,您不妨嘗試一下這套墨綠色的,我們家的當家設計師剛剛作出的成品,全市都沒有類似同款。”
接過衣架,虛虛在面前比了一下,孟若棠似乎對試衣服不太感興趣,打算直接買下來。
估計是一時激動,領班想多吹捧兩下,“這一套絕對是不二選擇,稱得您年輕了很多,看上去才三十出頭。”
一瞬間,孟若棠的臉色變了,都快要和手上的墨綠色西裝一個色調了。
我默默地往後縮了縮:天知道,這位還沒有過二十九週歲的生日……
領班還不知道自己觸到了黴頭,繼續殷勤地說,“這位是您的侄女還是妹妹,不如問問她的意見?”
說罷,她掛着甜甜笑臉地看向我,殷殷期待着我的回答。
……果然,那位大佛的臉色都黑得能滴水了。
輕咳了兩聲,我環視了周圍一圈,隨手拿了一套藏藍色的雙排扣西服,款式稍稍有些仿舊式軍裝,標準筆筆挺挺的那種。
順手抽掉了上面的領帶,我小心地送到了孟若棠面前。
他心情不好,冷淡地瞥着我,“幹嘛。”
“咳……你試試吧,我覺得應該很好看。”
看我一臉真誠的模樣,孟若棠似乎被順毛順得舒服了一些,想了想,扭頭問,“試衣間在哪兒。”
坐在沙發上,我託着腮幫子等待着,看了看一旁惴惴不安的領班,有點小小同情。
不怪領班眼色不到位,實在是孟若棠太過嚴肅,從衣着打扮到舉手投足,成熟得讓人忽略了他的真實年紀。
他常年就是穿些黑色、灰色的正裝,尤其還喜歡梳個成功老闆標配的大背頭,配上那張冷漠儒雅的深邃臉龐,任誰都想不到,他還是個不到三十的年輕人。
哪怕是我這個天天在他左右的人也一樣,常常因爲他的過度冷靜和成熟,習慣性將他放置到高位上,一言一語都三思而後行。
正在我出神的時候,背後突然聽到了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扭頭看去,不知道何時,試衣間的大門已經打開,一米九的高個量,幾乎毫不客氣地佔據了所有人的實現。
藏藍色的軍版外套,雙排扣一粒不錯地扣起,雪白襯衫緊緊扣着,領口的尖尖角上帶着一點金屬閃光,環繞住修長的脖頸。
上衣版型稍長,但是卻攔不住兩條筆直的鶴腿,要不是環境不對,他簡直就是一隻優雅高貴的白鶴化身,閒水照影,清淡如冷泉落盤。
歪歪頭,孟若棠習慣性地扯了扯領口,眯起眼睛,瞬間如白鶴直衝雲霄,搖身變爲一隻鷹隼,俯衝而下,逼迫得人呼吸都止住了。
他似乎不太喜歡這種過於新潮的款型,將身材曲線包裹得太清晰。
“怎麼樣。”
冷不丁被點名,我環視着一衆導購小姐眼裡發亮,老實說,“很棒。”
他停頓了一下,“真的?”
我豎起大拇指,用力點頭。
打包好幾套衣服,孟若棠去付賬,我則是拎着大包小包在門口等待。
很快的,孟若棠目不斜
視地走了出來,身後的領班笑臉都僵了,也沒能彌補自己剛剛的那句無心之失。
來到我身邊,孟若棠說,“走吧。”
沒等我邁出步子,他突然拉住我,將右手上的袋子拿走,轉而放到自己的臂彎裡。
“這麼走。”
看不到背後那些人的訝異眼神,我只能瞄見身邊人悄悄抿起的嘴角。
這就再一次驗證了一個事實——孟總的心眼只有針尖那麼大,他絕對是在報復那句“侄女”!
本以爲就此回去,誰知道下到二樓的女裝,他卻停住了腳步。
“你也去挑兩件。”
一頭霧水,我搖搖頭,“不用了,我的衣服還夠穿。”
他上下打量,飽含深意地看着我,“這種,怎麼陪我出席宴會?”
一秒鐘裡眨了好幾下眼睛,我都想要掏掏耳朵,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聽,“孟先生,我出面……不合適吧?”
他並不打算和我商量,只是單純地通知我而已,“下週末有個公司晚宴,你找一件簡單的就行。要是看不懂,就找櫃員,挑最貴的。”
抽出卡,男人不容抗拒地塞到了我的手裡,“給你半個小時,好好挑,我不想我的女伴成爲當晚最窮酸的那個。”
氣喘吁吁地跑到了車上,我連忙將卡放進了抽屜裡,“好了。”
說罷,我還特意搖了搖手裡的袋子,“櫃員說,這個好看。”
想起剛剛翻開弔牌時候,上面的價格驚得我都快合不上嘴,刷卡的時候都是膽戰心驚的。
朝袋子裡瞥了一眼,他沒有表露申請,看不出滿意不滿意。
其實我心裡還是惴惴不安的,我對於這種昂貴品是一點了解都沒有,眼界還定格在如夢裡,要麼太豔、要麼太妖。
視線落到了腳下,孟若棠問,“所以,你打算用球鞋,配這個裙子?”
“啊……抱歉,我沒想到這個。”我侷促地捏着手指,毫無底氣地解釋着。
沒有再說話,他發動車子,匯入了流動街道中。
當第二天,封梓瑩找上我的時候,我才明白昨天孟若棠欲言又止的表情是爲哪般。
“孟總給我下了專門指示,讓我幫你把把關。”撞了撞我的肩膀,她狹促一笑,“小蘇同學,可以啊,孟總這就爲你鞍前馬後了。”
我勉強地扯了扯嘴角,沒有回答。
於是,跑腿之餘,我又多了一個工作,就是跟着封梓瑩如何當一個合格的女伴。
一天下來,她臉上的表情古怪了起來,“小蘇,你不會是故意和我對着幹的吧?”
我握着筆,一個沒有控制住,在紙上畫出了一道長長的痕跡,力透紙背。
這應該是令我感覺最無力挫敗的任務了,它不是取決於我的天賦或者努力,不是我挑燈夜讀就能換來好成績。
它屬於像封梓瑩這樣的人,是他們一種與生俱來的資本。
我的生活捉襟見肘,整日爲生計奔波,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是穿到不能再穿爲止。這樣窮酸的生活經歷,讓我如何去懂一雙紅底高跟鞋和黑底高跟鞋的區別?
筆尖停在紙上,留下了一個不斷暈染開的筆洞,黑點彷彿也滴在了我的心頭,變得越來越清晰。
它反覆地提醒我,人和人之
間的差距那麼大,大到你連努力都只是一種笑話。
低着頭,我輕聲說,“封姐,我能不學這些嗎。”
她沒有說話,半晌之後,纔開口,“那孟總那邊呢,你要怎麼交代?”
“你去就好了,你一定做得比我出色多了。”
誰料她滿口拒絕,“當然不行,這個女伴,你去定了!”
我擡頭看她,不太明白,“爲什麼?”
按照孟若棠的條件,絕對是廣大未婚女性的夢想伴侶,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道理,難道大家都不明白?
攪拌着果汁,封梓瑩咕咚喝了一口,大吐苦水,“這種吃不到肉還沾一身腥的苦活,全公司哪個女員工都不會答應的好嘛。你想想看,去之前就定下軍令狀,要保持半米距離,還不準搭話只准微笑,而且孟總還超級挑剔,之前活生生把女伴給罵哭了!”
我被唬得一愣一愣,顯得很不敢相信。
她瞥了我一眼,“你以爲孟總帶女伴去是當花瓶的?去之前要整本整本文件的背,結果人家不小心說錯了一個數據,直接被孟閻王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哭得那叫一個可憐……”
反射性地,我想起那次封梓瑩哭得直打嗝,看來也是吃過大虧,纔會怕成這個樣子。
放下杯子,她的表情很是苦大仇深,“我跟你說,孟閻王絕對不是浪得虛名,不管你是男是女,通通定斬不饒!”
緊張地吞了口唾沫,我只覺得脖子後面的寒毛根根豎起,涼颼颼的感覺順着脊椎往上爬。
“來,繼續,我封梓瑩就不信教不好你!”
好事不成雙,反倒是麻煩一籮筐,這邊經歷着封梓瑩和裴繼文的雙重夾擊之外,學校那邊又來了通知——運動員要全部參加拉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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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委非常淡定地和我解釋,“運動會下一週就開始了,系裡安排集體熱熱身,爭取拿個好成績。”
“……這就不用了吧,我覺得我自己熱得挺好。”
他拉長了調子,“是嗎?”
我有點尷尬,“是吧。”
見狀,他也不強求,“那好,放學之後我們要統一測試,你要是成績不錯,拉練就給你取消。”
下課鈴聲打響,我慢吞吞地收拾好東西,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體委。他環抱着胳膊,指了指手裡的名單表,深意昭然若揭。
就這樣,我被迫趕鴨子上架,垂頭喪氣跟他們一起去了操場。
隨便扭了扭筋骨,我們就和下餃子一樣,嘩啦啦都趕去了跑道上。
四百米跑完,我還沒有喘勻氣,又被拉到了跳高場。
三跳結束,我坐在草地上不停喘氣,胸腔前鼓鼓起伏着,恨不得和小狗一樣吐出舌|頭散散熱。
看着成績表,體委的表情有點變幻莫測,好半天才來了一句,“你是屬秤砣的嗎,光會往下沉?”
連辯解的念頭都沒有,我就坐在那裡隨他說,歇過勁兒後才爬起來。
拍了拍褲腳上的草屑,我問他,“一千五的起點在哪兒?”
他看了看錶,“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等下一輪?”
“不用了。”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反正早死早超生,就當個秤砣沉到底吧。
然而,等我跑到第二圈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還是太蠢太白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