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聲看過去,哪怕此時氣氛不對,我卻差點嗆得咳嗽。
褚江清也是一臉驚駭,嘴巴微微張開,很是難以置信。
只怪,門口凹姿勢的這位,打扮得實在太“驚豔”——孔雀藍的西裝,髮膠摸得髮梢直衝天際,白金鍊子,尖頭皮鞋……
摘下蛤蟆鏡,宋國北故意耍帥地撩了撩頭髮,滿意地問,“騷包不騷包,像不像腰纏萬貫的鉅富?”
我憋着笑,不停點頭,饒是心境悽楚的褚江清,此時也沒好氣地說,“像鉅富家的傻兒子。”
嘿嘿一笑,宋國北露出了熟悉的古靈精怪笑容。
上了大學之後,他開始猛地抽條,圓圓的臉蛋也尖了下來,再改頭換面一通,乍一看,竟還真有點俊生生的胚子。
輕咳一聲,他央求說,“江清,就讓我送你去唄,你現在不還生着病嗎。”
“你……”
宋國北說得和機關槍一樣,“我啥心思都沒有,保證送你去了就走,好不好?”
話說到這份上,她也沒有了再拒絕的餘地,順從地跟着上了車。
綁上安全帶,我打開毯子,給褚江清蓋住腿,順便將人靠在我懷裡,“睡會吧,還要一段時間呢。”
她倦倦地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摟着她的腰,我心裡無聲嘆息,本來就瘦得厲害,現在腰都能夠圈得過來了。
車子加速離開,轉角的時候,我看到關劍海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被甩得只剩下一個黑點。
後視鏡裡,宋國北臉上的笑意全無,只剩眼中的冷漠。
當炫紅色的跑車停在S大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又引起了一陣騷動。尤其是宋國北這個招眼的造型,行人們一直在竊竊私語。
走進了宿舍樓的時候,背後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了,無非就是“小三”、“不要臉”、“炫富”之類的。
褚江清只是沉默,任由我牽着她往裡走。
推開寢室的門,其餘三人已經都到了,正在裡面談笑風生。其中一張牀,上面堆滿了衣服和雜物,桌上也是各種垃圾。
見到我們進來的一瞬間,舍友們都靜了幾秒鐘,審視了兩眼,最後齊齊停在宋國北身上。
我不管她們想什麼,指了指那個“垃圾堆”,“江清,這是你的位置嗎。”
她嗯了一聲。
於是,我昂聲問,“請問這些東西是誰的,能不能整理走?”
沒人回答,我也不再多問,當着大家的面,不嫌髒地用手收拾着那些垃圾,接着伸手去拉扯牀上的衣服。
這時候,有個女生站起來,“別動,那是我的東西!”
我置若罔聞,全都塞作一團,接着端起垃圾桶,對着說話女生桌上一股腦倒了下去。
“啊,髒死了!”她眉毛都氣得倒豎起來,“你這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自己的東西自己收拾,你當我和你開玩笑?”我語氣不太好,又問了一遍,“還有沒有人耳朵不好的,需不需要我繼續幫忙!”
幾個女生又氣又怨,也顧不上什麼遮攔,“反正她跟人家開房,從來不回來住的,再說了,垃圾和垃圾在一塊兒,有什麼不對嗎!”
一直沒有說話的宋國北走了出來,將臉色蒼白的褚江清摟住,“我警告你們,現在她是我女朋友,誰再敢
說她的壞話,我讓你們全不痛快!”
將我們送出宿舍大樓,褚江清看了一眼宋國北,語氣很果決,“宋國北,我謝謝你幫我,不過以後咱們還是少聯繫吧。”
宋國北只是漲紅臉,就是不回答。
褚江清嘆了口氣,“算了吧,我們沒結果的。”
“咳咳……那個,我先去逛逛。”眼觀鼻口觀心,我悄悄走開,將談話的空間留給他們倆。
在S大里漫無目的地逛着,也許是因爲想起洛宸的緣故,我的腳步不自覺走到了外國語學院。
春寒料峭,小徑旁都還是一片枯草,萬般榮枯長眠在地下,獨留一片蕭索而已。
遠遠的,就見到有幾個學生正在門口的宣傳欄裡張貼什麼,我上前一看,原來是優秀畢業生的宣傳海報。
只是——看着上面一個笑容甜美的女生,我隱隱有點奇怪。
爲什麼,宋佳雅的照片會在上面?
旁邊正巧,一個學生見我看得久久,張口和我解釋,“這是我們學院一個交換的學姐,她不是S大的,來進修過一段時間。”
我喃喃,“是嗎。”
有什麼從腦袋裡一閃而過,但速度太快,我來不及抓住。
回程路上,宋國北的情緒一直不高,整個人跟被冰雹打過一樣,蔫頭巴腦的。
我想安慰他,誰知道他猛然開口,“我纔不會像遠哥那樣,我偏要喜歡她,要讓她知道我在等她!”
啞口無言,我的舌|頭在嘴裡開始打卷,對這個突然提起的話題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宋國北聲音悶悶的,“蘇大姐,我不妨告訴你,每次遠哥和我聯繫,都會問到你。”
我盯着腳面,吶吶說,“是嗎。”
“他問我你過得怎麼樣,我說……說你現在重新找了個對象,過得挺好。”猶豫了一會兒,他和我解釋,“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但是我不想讓遠哥再傻等下去了。”
搖搖頭,我說,“不是,你說得沒錯。”
我和錢陌遠,正和之前說的那樣,無論如何顛倒世界,都不會有重逢的可能。
也許當年,我沒有遇到嘉仇,或許錢陌遠就能成爲嘉仇;再或者,我現在沒有遇到孟若棠,他說不準也就成了孟若棠。
但是,世事無情,沒有如果,也不成立如果。
他就像一段註定要駛過的風景,在生命裡留下過喧譁駁雜,但我不能停下,他亦不能跟隨。
開學伊始,我又見到了方黎,再見面,我們都很心平氣和。
她難得不再那麼嚴苛,多了幾分老人家的和藹和平和。她告訴我說,那副作品最終還是退賽了。不過冉羣還是留在了華芾,滿足了轉正的心願。
“冉羣,她家裡條件不好,但是她真的熱愛這一行,作爲老師,我想幫她一把。”她說得認真,“希望你不要怪我。”
“事情都過去了,我已經忘了。”
方黎又問,“聽說華芾那邊,你已經辭職了,是有更好的去處嗎。”
我照實說,“我打算去裴設的事務所。”
臉色稍稍不霽,她說,“裴繼文?那挺好,你們兩個倒是一路人。”
話聽得我耳中發刺,交攏着雙手,我放到桌上,認真地問她,“方老師,你覺得高尚的理想,就註定比勢利
的理想值得尊重嗎?還是你覺得,畫筆只配你們清高的人才配握?”
她回答,“我沒有這個意思。”
“但你的行爲,就是這個意思。”我微微一頷首,“正如同裴設說的,你不該在學生的身上找他的影子。”
眼中猛然一刺,方黎瞬間僵硬如雕塑。
裴繼文說,方黎曾經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學生,但是因爲兩人之間的爭執,最後害得那個學生心中抑鬱,用保鮮膜一圈一圈將自己活活悶死了。
枯坐在椅子裡,方黎瘦小的身體蜷縮得更加小了,細瘦的手掌捏着扶手,整個人茫然若失。
良久之後,她突然說,“我還是那句話,我沒錯。”
我不想再和她爭辯,說了聲“老師再見”,離開了。
後來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個自殺的學生,是方黎一輩子唯一的愛人。她在理想和愛情之間,毫不猶豫地撲向了理想國,而以愛爲名將他謀殺。
可笑的是,很久很久之後,我也不幸地遇到這樣兩難的選擇。
而我的下場,則是成爲了理想之下的可憐犧牲品。
晝夜長短慢慢縮小,春天正是來臨,我卻很不幸地中了流感,接連幾天都打噴嚏,嗓子也腫得厲害。
爲此,我已經和孟若棠分牀睡了很久,所有親密行爲通通拒絕。有時候他火上來了,按住我揉搓一頓,結果衝完澡之後,導致我的感冒更加厲害,眼睛都燒得發紅。
這天放學,我正在收拾書包,班上一個女同學喊了我一聲,“蘇扇,你待會有事兒嗎,能不能幫我送個資料去圖書館?”
我看了看時間,“行,你給我吧。”
趕到圖書館,我交完資料,誰知道正巧遇上月末整理舊書,便被老師抓了壯丁,趕上了梯子上整理舊書。
舊書堆積了很久,上面落得灰塵又多,我幾乎是一邊捂着嘴巴一邊幹活,時不時還嗆得咳嗽。
等再擡起頭的時候,天都黑了,我趕忙一看時間,居然忙到了六點多。
手頭上的工作還沒有整理到一半,我只得給了孟若棠一個短信,告訴他晚上不回去吃飯了。
短信剛過去,電話就來了,無外乎是問在哪兒,做什麼,和誰在一起。
我一一回答到滿意,他才掛斷了電話。
坐在梯子上,我禁不住開始回想。似乎這段時間以來,孟若棠的控制慾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地步,只要超出規定好的時間,就會一連串地問個清楚。
有一次被他撞見我和一個男生說話,結果當天在車裡我就遭了殃,下車的時候腿都在打顫。
我搞不懂他的霸佔慾望是從何而來,但是我並不反感,只是偶爾覺得有點困擾。
到了七點半,閱覽室裡的老師也下班了,吩咐我待會兒走的時候鎖上門。
我點點頭,就着頭頂打開的大燈,逐字逐句地對照着書單,一本本地檢查。
咚咚咚。
我顧不上回頭看,只說,“同學,閱覽室下班了,明天在來吧。”
停歇了兩秒,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同學,已經下——”
看過去的一瞬間,我愣住了。
孟若棠正斜斜倚在門口,環抱着雙臂,歪頭看着我。
“我不找書,”他說,“我來找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