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念今天的狀態似乎好了一些,和我打了聲招呼,然後繼續安靜地吃着。
我坐在一旁,沒有出聲打擾,看着池心姣好的側顏,不知怎麼,又想起了昨天孟若棠的警告。
“她不是個省油的燈,你要是不想給自己惹事,就不要再靠近他們。”
爲什麼?這話我反覆想了許久,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我還是決定聽他的話,確定池念脫離了危險,這就是我最後一次和池家姐弟打交道。
只是我沒有想到,計劃是一回事,可對方壓根就沒有讓我乾乾淨淨抽身的打算。
安撫着弟弟睡下,池心收拾好碗筷,對我說,“你不忙吧?”
我點點頭。
“那陪我去繳費窗口一趟,行嗎。”
從窗口處取來了賬單,常常一串列下來,最後的數字讓人捏了一把汗。
雖然這場意外沒有危及生命,但是也讓池念吃了不小的苦頭。而且,導致事故發生的過錯都在池念這邊,司機免責,不需要掏一分錢。
走到了樓梯的無人拐角,池心腳步一停,轉而面向我,白色棉布長裙的裙襬轉了一個不完整的圓圈。
捏着手裡的賬單紙,她垂着眼,抖動着長長的睫毛,紅脣半開半合,終於說出來,“蘇扇,小念的事情……謝謝你。”
“就在我面前發生的事情,我怎麼可能不幫呢。”我嘆了口氣,“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就想着,想着要……”
話沒說完,氣氛已經陷入了沉寂之中。
小小的拐角處,靠着一面高牆,頂上開了一扇窗戶,灑下些外面世界的清光進來,籠罩在池心身上,一半在光明,一半在塵埃。
緩緩張口,她的情緒顯得很平靜,“你不是猜不到,當初包下我們的那個客人……不是個東西。”
“他有怪癖,只有把人折騰得只剩一口氣了,他才能享受到快感。在牀上,我們不知道昏死過去多少次了。有時候能醒過來,有時候就一直昏着,直到再被他打醒。”
抓住樓梯的扶手,我靜靜地聽着,手背上的指節卻不自覺抓得青白。
“我和小念都想過去死,但是我捨不得他,他也捨不得我,就一直這麼過到現在。不過前兩天,那老東西說要把小念送人。”
在此之前,池心的聲音一直都波瀾不驚,彷彿只是在陳述別人的事情,和自己不相干。
直到說到弟弟,她卡了一下,仰頭閉了閉眼睛,才又繼續,“對方似乎喜歡玩輪的,玩得很兇,小念去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就偷跑了出來,也就是被你撞見的時候。”
難怪,難怪當時池唸的眼睛裡那麼死寂,衝向車輪下的時候那樣不顧一切……
誰也不知道,那個可怕的夜晚,給了他多大沖擊,足以拋棄這個悲慘世界。
僵持了好久,我擠出乾巴巴的一句話,“總會有辦法的。”
無力地勾了勾嘴
角,池心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低頭看着手上的單子,一言不發。
看她的神色,我猜測她在想着醫藥費的事情,便安慰她,“這錢不急,如果你們還不上,也可以……以後再說。”
我的本意是想說我來還,畢竟相識一場,可是臨脫口的時候,孟若棠的那兩句又冒了出來,生生讓我改了口。
如果回去之後,孟若棠知道我不聽他的話,指不定還要弄巧成拙。
我心裡暗想,孟若棠貴人多忘事,到時候姐弟倆真的還不上,我再悄悄頂上不遲。
哪知道,池心的一句話卻打得我措手不及。
“我能和他見一面嗎?”
呆呆地看着他,我顯得非常愚蠢地追問,“誰?”
她指了指繳費單上交款人的簽名,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這位。”
看着上面一氣呵成的孟字,再看着她臉上蓄勢待發的表情,我隱隱有了個念頭。
“對不起,這個我沒辦法拿主意。”
嘴角泄出一絲要笑不笑的冷意,池心不鬆口,“不是你讓我還錢的嗎,我就準備用自己的方式去回報啊。”
“你——”被堵得一頓,我抿了抿嘴脣,語氣有些硬邦邦,“池心,我勸你一句,不要打這個主意。你要是想回報,也不要動這個歪念頭。”
“歪念頭?”她竟然一笑,彷彿在嘲笑我一般,“你是不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我們是從哪裡出來的?婊子和客人,難道這麼想不對嗎?”
話鋒一轉,她陰測測地看着我,瑰麗的臉蛋上多了幾分陰冷,“還是說,你怕我搶了你的地位,怕那位不要你了?”
“夠了!”
重重呵斥一聲,尾音在空蕩的樓道里迴響着,彰顯着我那股子不斷上涌的怒意。
她呵呵一笑,“惱羞成怒了?”
我直直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是,我確實是惱羞成怒,池心的話戳的我又痛又辣,直擊痛處,如同拉開了下水道的蓋子,讓我這隻陰暗中的水鼠驟然見光,變得慌不擇路。
這麼久以來,我一直告訴自己,忘了從前那個黑堂的事情,我已經不是任人宰割的貨物了,我是個人!
一直以來,孟若棠也是這樣對待我的,要不是我們之間還有那個牀伴生子的約定,幾乎可以用相敬如冰來形容。
孟若棠對我談不上喜歡,但是他的修養他的德行,令他懂得尊重我、體恤我,哪怕我只是個用來利用的廉價品。
今時今日,池心的一席話,再次將我從人變成了一個畜生,這讓我如何不怒?
見我甩手想走,池心一把拽住我的手腕,變臉猝不及防,哀哀懇求道,“蘇扇,你看在我們也算是共患難過,幫我一把,行不行?難道你真的狠心讓我去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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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看着被攥住的手腕,我冷不丁冒出一句。
“那池念呢。”
池心一怔,可憐的表情僵化在臉上,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從頭到尾,你都沒有提過你弟弟的事情。我不妨告訴
你,孟先生不喜歡男的,更不喜歡小得能當兒子的。”
看她眼中猶豫不決,我準備抽回手,還沒有分開,又被她雙手抓住。
她眼光中游動着滾燙的火星子,顯得特別瘋狂,“只有我,從一開始,就只有我!”
什麼叫一箭穿心,這就是。
看着面前雙眼猩紅、不顧一切想要掙脫泥潭的女孩,我想起了昨日病牀上的那個小小男孩。
一口一聲姐姐,一口一句救我。
不知道哪裡來的念頭,我冷冷問她,“你說你弟弟被送給別人,其實一開始……該被送走的是你吧?”
她瞳孔驟然一縮,畢竟那是她的親弟弟,她還沒有能夠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地步。
眸光四處躲避,池心的胸膛起伏得明顯,最後乾脆撕破臉皮,“是又怎麼樣,我已經爲這個家、爲這個弟弟,連自己都送出去糟蹋了,難道還不能另謀一條生路?蘇扇,你少在這裡顧左右而言他,憑什麼你能夠跟了一個好人,憑什麼你就活得比我舒坦,我就是不服氣!”
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我心頭的怒火被澆上了一罈烈酒,瞬間直衝腦中,“所以呢,你這是在怪我沒有分男人給你,還是就這麼命賤,看到個好男人就衝上去跪舔?!”
我罵得很難聽,卻絲毫沒有後悔的念頭,再次應證了那句老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獰笑一聲,池心怪里怪氣地看着我,“終於露出真面目了,罵我罵得人模人樣,說到底,還不是害怕我去跟你爭寵嗎?好,你不幫我,我一樣有辦法跟了他!”
毫無溫度地看着他,我已經不願意再和她囉嗦,“隨你便!”
轉過身,池心還在背後梗着脖子叫嚷,我卻已然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樓梯上有一扇玻璃大門,那裡站着一個瘦小的身影,一雙大眼睛忽閃之間,已經沒有了一點靈動。
好似原本活生生的眼珠,換成了兩顆石頭,再真再漂亮,也已經死了。
怔忪了許久,我動了動嘴脣,喃喃說了一句。
“小念……”
他的臉蛋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隱約透着一點灰色,如同正值花期的花骨朵,被一場毫不留情的烈火吞噬而過,筋脈還在,可是一碰,就成了灰燼。
“你,你都聽見了……”
茫然地轉動着眼珠,池念看了我好一會兒,彷彿第一次見到一樣,那麼陌生。
好半天之後,他喊了一句,“姐姐……”
我有點慌張,“小念,你喊我什麼?”
遲疑了一會兒,他再次開合着兩片薄紙片般的脣瓣,喃喃自語,“你不是……你不是她……”
口口聲聲地念着這句話,池念兩隻腳不停後退,眼神也慌亂得沒有了焦點,拼了命地銳啼一聲。
“你不是她!”
目眥欲裂,我奪步上前,伸手想去抓他,“小念,小心!”
晚了,還是晚了。
如同當時,我沒有在馬路上抓住衝出來的他一樣,這一次,我依然錯過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