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看到高一一班的門牌越來越近,我登時明白了他們的算盤,掙扎着不肯過去。
賈宗榮哪裡肯依我,拽住我的頭髮,就往前走,一邊在門口大吵大鬧,“嘉仇,你小相好來了,快給老子出來!”
路過的學生都站住腳步,圍着我們看起來,想看看我們到底在幹什麼。而我已經淚眼婆娑,不停乞求他們“快走”“不要看”。
很快,嘉仇和兩個同伴就走了出來,手裡還抱着作業本。當看到賈宗榮拽着我,嘉仇登時眼睛就紅了,直接將厚厚一疊作業本都朝他砸了過來。
“放開!”
即使本能地用胳膊擋住,賈宗榮也還是吃痛得厲害,偏偏嘉仇越生氣,他反而笑得越扭曲,“你在這裝什麼英雄?你問問這女的,她要不要跟你走?”
被一把推出來,我侷促地站在衆人中間,對上了嘉仇的眼睛,很快低下頭不敢再看。
劉航輕飄飄地開口,“扇子,你記得要和他說什麼嗎?”
“我、我……”囁嚅了半天,我怎麼也說不出口來。
可聽到劉航一聲輕哼後,我強忍着眼淚,連珠炮般說了出來。
“以後你不要來找我了,我不想看見你!”
半晌,嘉仇沒有出聲。
我抑制不住,擡頭看他,撞上了一雙驚愕的墨色眼眸,滿是不信和懷疑。
“扇子,你再說一遍?”嘉仇的聲音微微發抖。
我的聲音一點感情也沒有,可是心底,已經撕裂成一片一片,“我只想和劉航在一起,你不要來打擾我們。”
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的說完,我居然忍不住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傷害了這世上最關心我的人,將我一直寶貝地藏在心底的那份感情,親手摔在地上,當着如此多的人面前,毫不留情地踐踏了。
嘉仇的眼裡閃動着破碎的光芒,他只是反反覆覆地看着我,讓我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蘇扇,你再說一遍!”
見他快要失控,嘉仇身邊的同學立馬拉住他,不讓他衝上來。他像只籠中小獸,嘶啞着聲音想要衝出來,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我被拉走。
直到我離開,嘉仇還在不停地喊着。
蘇扇,你不許走……
我捂着耳朵,不敢再聽,眼中滾燙的淚珠像是燒紅的鐵珠子,燙得我不敢落下。
對不起嘉仇,我不能再說下去,只怕當時候我就忍不住撲向你,躲去你的背後。
我就像是童話故事的那個吹笛少年,當我一出現,身後只會跟隨無數的厄運和不幸,只有你離開我,纔是對你最正確的事情。
從那一天之後,嘉仇仍舊不死心,還跑到了我的班上,想要找我出去說話。
我握着筆,低着頭裝作聽不見,心裡卻已經在滴血。
見他始終不依不饒,我拜託郭曉佳,出去和他傳了一句話。
只一句,嘉仇的所有聲音都被掐斷了,久久地在門口站着,而後失魂落魄地離開。
我只是告訴他,我不想當乞丐了,我要跟着劉航過。
郭曉佳回到我
身邊,嘆了口氣,“你不知道,他那一瞬間整個人都灰了,嘴巴動了半天,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聽到這裡,我的心就跟被五指揪起來一樣,連氣都喘不上。眼前的書本上早就打溼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鉛字在鹹鹹的淚水中膨脹、化開。
她又嘆了口氣,“扇子,你又是何必呢。”
郭曉佳不懂,她不知道我的命從不是自己的,從前,是屬於章建鬆,現在,是屬於劉航。
而我也終於想明白,即使嘉仇能夠爲我阻攔一次、兩次,他又怎麼能爲我阻攔一輩子?我不怕吃苦,但是我不願意嘉仇爲了我,去和所有人爲敵。
他就應該好好地掙一份光明前途,離我這種瘟神、遠遠的纔好。
按照我的期冀,嘉仇再也沒有來找過我。也是,像他那樣驕傲倔強的人,怎麼還會來自討沒趣呢。
也就是從那天起,我陷入了一個怪圈裡。
劉航誇我聽話,每天更加誇張地玩弄着我,就連劉霞在家的時候,他都會逼迫我做些奇怪的事情。劉霞對於這個兒子,似乎變得更加寵溺,聽之任之,甚至配合地常常夜不歸宿。
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我的眼睛也越來越麻木。
當劉航折磨我完之後,我就發了瘋一樣地讀書,彷彿這樣就能撫慰那些痛楚。夜夜難眠,吃得又和小貓一樣,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下去,兩腮乾癟,兩隻眼睛掛在上面,大得出奇。
對着鏡子,劉航爲我梳着頭髮,一邊皺眉。我的頭髮成把成把地掉落,每天都會落滿他一隻手那麼多。
摟着我的腰,他向上移挪,停在了凸起處,迷戀地揉搓,“扇子,你聽話得都讓我害怕了。”
漠然看着鏡子裡糾纏的兩道身影,劉航已然變成了一個人身獸頭的妖怪,貪婪地吮吸着我的血氣,至死方休。
時間慢慢到了期末,我讀書讀得更加可怕,常常一個人坐在那裡,嘴裡神經兮兮地背個不停。
越是背,我越是驚恐地發現,腦袋裡什麼都記不住,無論我讀多少遍,就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用力拽着頭髮,成縷成縷地往下掉,我彷彿視若無睹,雙眼通紅地一直背,強硬地往腦子裡塞。
“扇子,你休息會兒吧,”郭曉佳合上我的書,“你這樣下去會垮掉的。”
看到書被合上,我就和彈簧一樣嗖地站起來,病態地朝她大吼大叫,“你懂什麼,別煩我!”
哆嗦雙手,立馬翻開書,我如飢似渴地讀起來,額頭上的一根筋已經繃得生疼,都不能讓我停下來。
你們不懂,這次考試對我來說有多麼、多麼重要。
它是我的翻身之仗,我迫切地需要脫離苦海,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它是我和嘉仇,僅剩的最後一點聯繫。
我不能失去它,絕對不能。
等我從書中回過神來,班上已經沒有人了,擡頭看了看始終,原來不知不覺到了午休時間。
站起身,我眼前頓時一黑,腦袋裡嗡嗡作響。昏黑間,我帶倒了桌椅,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躺在地
上,等到漆黑漸漸褪去,我像是撿了條命一樣,大口大口地喘息。肚子裡也突然一陣絞痛,來得那麼猝不及防,好似兩隻拳頭在裡面輪番捶打一樣。
等到絞痛稍稍平息之後,我扶着桌子一點點站起來,不敢起得那麼快。佝僂着身體,走了教室。
中飯我早就取消了,隨便在小賣部裡買兩個冷饅頭帶回來,一邊吃一邊看書,能夠節省很多時間。
不知道怎麼搞的,這次的腹痛持續得很久,等我走到小賣部門口,已經冷汗潸潸,只能靠咬着嘴脣,找點刺痛轉移注意。
當我看到小賣部門口圍着的那羣人,一下子忘記了痛,定格在了原地。
站在一羣人中間,嘉仇還是最高的,最顯眼的,他插着口袋,表情冰冷,身邊跟着穿百褶裙的女孩,嘰嘰喳喳地圍着他說話。
嘉仇不太耐煩,付錢拿過飲料,沒理女孩就想走。而那百褶裙女孩轉過臉,我才發現,居然就是賈代嫺。
不知道什麼時候,賈代嫺變回了從前那副清純甜美的模樣,之前的一頭黃髮也重新染回了黑色,乖巧地黏在嘉仇身邊,笑得格外甜。
好一副般配畫面,好一個不離不棄。
此時,我想逃已經來不及,嘉仇看見了我,眼中猛地迸發出精光,幾乎刺得我無顏以對。
看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他瘦了,襯衫隱隱顯露出來的腰線窄了許多,整個人看上去高得嚇人。
賈代嫺也看到了我,她瞥了我一眼,一把拿走了嘉仇手裡的飲料,聲音清亮發甜,“沒有吃飯不許喝這個,我來給你保管!”
嘉仇皺眉,“給我!”
“我不!”少女俏皮地躲閃着,最後乾脆一下子摟住了嘉仇的臂彎,胸前的酥軟也毫不遲疑地貼了上去,順便用眼角乜我一眼,宣誓勝利一般。
我心裡好似一口沸騰的大鍋,泡沫一個個逐漸放大,然後承受不住,砰地炸開。
其實根本不需要炫耀,在我說出那句絕情的話時,我已經徹底失去了他。
我向後挪動着腳步,狠心切斷了與嘉仇的對視,看到他試圖向我靠近,又連連後退了幾步。
越過嘉仇的肩膀,我突然掃到了一雙陰冷的目光,金絲眼鏡閃着寒光,讓心臟驟然提高。
是劉航!他在看着我們!
我艱難地吞着口水,狠心拍開了嘉仇伸出來的手。他被我拍得一懵,呆呆地看着我轉身跑開,如同和家人走散的孩子,孤獨地佇立在原地。
擦着眼淚,我不敢回頭,用平生最快地速度衝了出去。胡亂跑到了一棟教學樓的洗手間裡,我背靠着牆,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
捂着肚子,疼痛一陣陣地往上冒,我藉由着這陣痛,放肆地哭起來。
哭到頭腦都有些昏脹,耳邊依稀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答……答……
我嚇得一個哆嗦,踉蹌着站起身,朝着最裡面的隔間跑去。當我剛剛扣上隔間的鎖,那腳步聲就停在了女廁所的門口。
太熟了,太熟了,這腳步聲我即使在夢中聽見,都會被驚到嚇醒。
劉航,他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