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撰大典?嗯,倒是不錯。”皇帝想了想,又看了眼身邊道人,“國師以爲如何?”
“若按崔大人所說,編撰一部記錄本朝萬事萬物的大典,確實於千秋萬代子子孫孫都有好處,陛下文治武功中又添一筆。”道人一邊說着一邊朝長榻上的皇帝行了一禮,“崔大人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如就讓崔大人總裁編撰一事。”
“既是仙人指點,國師也這麼說,確實此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也有益於傳達本朝繁榮,那朕就允了,明日大朝便說此事。正好前些時日周侍郎還在問朕該給崔卿安排什麼職務,便請崔卿擔任編纂總裁一職,多多辛勞。”
“謝陛下。”
“那位仙人可曾告訴過崔卿他的名諱?”
“回陛下,微臣確有問過,仙人也告知過。”崔南溪老老實實的回答,不見猶豫之色,“不過仙人曾告知微臣,叫微臣切勿說他名諱。”
“即是如此,朕也不難爲崔卿,能從崔卿口中親耳聽到仙人風采,朕已滿足了好奇。”皇帝說完看向身邊道人,“國師以爲如何?”
“不知陛下問的是什麼?”
“國師覺得這位仙人如何?”
“貧道以爲,仙凡難辨,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仙,自己覺得是,那便是。”
“此仙人可得逍遙長生?”
“貧道不知……”
“陳將軍又如何以爲?”
崔南溪聞言不禁擡起頭來,瞄了眼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那名男子。
“回陛下,末將是個武人,不懂仙道長生,也不好仙道長生,只知曉行軍打仗的道理,不知曉分辨仙人的辦法。”男子頓了一下,“若仙人能替我大晏蕩平西方北方大敵,末將便尊他爲仙人。”
“哈哈哈……”
皇帝仰頭一陣大笑。
又聊了一會兒,他揮了揮手,說自己乏了,幾人便一一告退,一同走出清明殿。
國師是修道之人,自是從容自若,陳子毅久經沙場,也沒有好畏怯的,腳步沉穩,另一位崔南溪雖然以前只是一位員外郎,更是剛被貶到平州去當了一個小小知縣回來,可他原本就是清流,剛心灰意冷,便得遇仙人,此時談不上傲慢如從前,可也不覺卑微。
“崔大人。”
“國師。”
崔南溪恭恭敬敬,轉身行禮。
只見國師笑着說道:“貧道知曉崔大人答應過那位仙人,不過想來那位仙人之所以叮囑崔大人,不過是不想自己之名傳遍大江南北罷了,此次貧道只是想請問崔大人一句,崔大人遇見的那位仙人,可是逸州人?”
崔南溪聽見前邊半句,還不覺得什麼,心想無論如何也不說,聽見最後一句,卻不禁神情一凝。
國師立馬便露出了笑意:
“多謝崔大人。”
崔南溪抿了抿嘴,沒說什麼。
倒是旁邊的男子看了他們一眼。
走到宮城門口的時候,崔南溪才終於忍不住,朝旁邊深施一禮:
“敢問可是陳子毅將軍?”
“正是陳某!”
崔南溪頓時一陣恍惚。
這可是傳說中的人物。
“久仰了。”
“大人客氣。”
走到宮城門口,接崔南溪來的馬車依舊停在這裡,此外還有一匹高頭大馬。崔南溪上馬車,陳子毅便上了馬,雙方各自歸家,只有穿着道袍的國師一個人沿着街道慢慢的走,一瘸一拐。
“伏龍觀……”
國師不禁眯起眼睛。
雖身居長京,不影響他知天下事。
逸都遁地盜賊與廣宏法師一案;
安清水妖一事與柳江大會;
崔南溪雲頂山遇仙;
長京城隍突然變得勤勉,也不畏懼城中貴人了,除妖之時,竟還莫名請來了天雷靈火相助;
城外好幾個積壓數年一直未被清除的妖鬼作亂之地突然連連告破。
逸都之事是因爲伏龍觀在逸州,隱世的人道巔峰、古老傳承所在,作爲國師自然要多加關注。安清之事是因爲燕仙在此,還有柳江大會,作爲國師的他也一直在暗中留意,卻恰好聽聞了水妖被除之事,起初還以爲是老燕仙所爲,有些詫異,後來看了情報,原來不是。
雲頂山的事就傳得太遠了。
長京則就在眼皮底下。
算算倒確實該到伏龍觀新一代傳人下山遊歷的時候了。
這些故事串聯起來,差不多便該是這位傳人走來的路線,在這條路上稍作搜尋,果然聽見了更多有趣的事,也算是佐證。
本來就已經差不多確認了,今日請崔南溪來,稍稍一問,便徹底確定下來。
只是不知這一代的傳人又擅長什麼本領,國師蒐集遍了所有傳聞,除了知曉這位可能較擅火法之外,什麼都沒看出來。
修什麼靈法,會哪些法術,一概不知。
倒是根據這些傳聞,隱約能判斷出,這一代傳人的性情與行事方式似乎與上一代有較大的差別。
“……”
漸漸走回觀星樓中。
這裡是他的住處,也是長京除了皇宮大殿以外最高的建築,是他夜觀星象的地方。
任何逆知未來的法子,都沒有直接撥雲見日的說法,得到的永遠是玄之又玄的啓示,看到的也永遠是模糊的內容,別的便要靠推演猜測。所以不管再厲害的推演算命大師,都是一部分窺知,一部分推算,要算出一件事情,對它越瞭解,已知的東西越多,便越好窺探。
如今也算知曉不少了。
國師掐了一個指印,眯起了眼睛。
“嘶!”
忽覺一陣刺痛,彷彿針扎。
……
柳葉街,門檻外。
宋遊正在縫製一個小布包。
三花貓坐在旁邊目不轉睛的盯着。
已經快要縫完了。
縫出來差不多拳頭大小的一個小球,裡頭填充碎布,是三花娘娘新的玩具。
之前那個巴茅球實在太久了,都兩年了,從雲頂山上下來就已經變得又幹又脆,每次三花貓玩的時候都要小心翼翼,怕它散架。就算這樣,每次玩的時候還是要掉無數的渣,越玩越破,現在離散架也不遠了。
宋遊索性給她縫個布的,弄結實一點,以這貓兒節省的性子,估計能玩很多年。
“喲!做女紅呢?”
一道聲音從旁邊傳來。
吳女俠端着一個筲箕從隔壁走過來,筲箕中裝滿了青綠色的小翅果,一片一片的,大約大拇指的指甲蓋那麼大,像是無數葉子做的銅錢。
宋遊擡頭瞄了一眼,便低下頭來:“到出榆錢的時候了麼?”
“你認識啊!吃過?”
“吃過。”
“你會做嗎?還是生吃?”
“會。”
“那正好!上次你給我那個醃菜花味道不錯,這一筲箕榆錢兒算我還伱的!”
“你哪來的?”
“城外摘的呀。現在正好是出榆錢兒的時候,我幹完活回來,看見好多人在城外薅,我也跟着去薅了點。”吳女俠說着咧嘴一笑,“只是他們沒我身法好,我薅得多。”
“你那邊還有嗎?”
“有!多着呢!”吳女俠很大方的說,“我薅了很多,這兩天都夠吃,吃完我再去薅,估計能省不少飯錢,你要是吃完了就來我這拿。”
“你之前捉妖賺的錢呢?”
“我有用嘛!”
“那你怎麼吃?”
“我懶得做,生吃,生吃好吃。”
“……”
宋遊一邊低頭縫着一邊說:“不如都拿過來,我一併做了,分你一些。”
“那感情好!”
吳女俠放下筲箕,立馬又轉身了。
宋遊則瞄了筲箕一眼,盤算着可以生吃一些,可以蒸一些當晚飯,還可以做一些榆錢糰子,既可以當早飯,也可以留着當乾糧和午飯吃。
正想着時,冥冥中忽有所感。
於是擡頭望天,眯着眼睛。
身邊貓兒本在專心看他,見狀不解,也跟着他擡頭。
“……”
宋遊皺着眉頭,只覺剛纔似乎有人在看他,有一種窺視感,不過那種窺視感很快就消失了,他想了想,便也低下了頭來。
只剩下貓兒仍舊仰頭盯着天上。
直到身邊又有人來。
“嗯?”
吳女俠又端着一簸箕的榆錢過來了,她擡頭盯了眼天上,沒看見什麼,收回目光又多盯了兩次,這才端着簸箕走近宋遊,疑惑的問:“你家貓兒昂着頭在看什麼,什麼都沒有啊。”
“不知道。”
宋遊只如此答道,低頭繼續做着手工藝活,對她說道:“放旁邊吧,晚上來吃。”
“那就辛苦你了。”
“也辛苦你。”
“你在縫什麼?沙包?”
“一個小球。”
“縫得挺好啊!看不出你還會做針線活!”
“在下從小在山上修道,道觀清苦,沒有裁縫,衣服壞了,都是自己縫的。”宋遊小聲說道。
“那你師父呢?”
“她的也是我縫的。”
“……”
吳女俠撓了撓頭,這是她沒有想到的。
宋遊則低頭咬斷了線,拿着布球打量幾下,算是檢查,又見旁邊貓兒盯着眼睛都不眨,便遞給了她。
“拿去吧。”
“唔!”
貓兒立馬張嘴接過,扭頭就跳下了板凳,叼着往屋裡跑去了。
宋遊伸了個懶腰,也端着榆錢回屋了。
倒是有幾年沒有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