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我們村民集資從東和縣青霄觀請來的道長高人,木雲子道長,不知官府正好今天也請了高人來……”
“木雲子道長?”
三花娘娘頓時扭頭看去。
只見這是一名蓄着鬍鬚的削瘦老道,穿着嶄新的八卦道袍,身邊還有兩個也穿着道袍的年輕徒弟,揹着大包小包的東西,一柄製作精美的桃木長劍便從包裹裡斜着伸了出來,也正打量着她。
三花娘娘警惕了起來。
沒辦法,跟隨道士以來,打過交道的道士,好像很多都比較了不起,加之自家道士,很難不在貓兒心目中留下道士大多都很厲害的印象。
“貧道木雲子,在東和縣青霄觀修行,敢問小道友在何處學藝,有何本事?”
“我乃三花娘娘。”三花娘娘心中縱使想法萬千,臉上也依舊看不見表情,只直直盯着他,“跟隨逸州靈泉縣陰陽山上的道士學法術。”
“還真是個小道友啊……”
“我是道士的童兒。”
“原來如此……”
木雲子上下打量着這小女童,一時也不敢怠慢。
就算長京江湖騙子衆多,騙人方法層出不窮,有時哪怕朝中高官一個不慎也會中招,但哪有這麼小的女童出來以驅邪除魔爲手段騙錢的?
何況這小女童生得漂亮無比,臉蛋白皙無暇,怕是皇室子女小時候也照顧不到這麼好。細細一看,她的神情舉止也和尋常女童不一樣。加上又是官府鄭重請過來的,還說此前桃花山什麼女鬼就是她師父除的,無論哪一點,都能說明,她並不一般。
道友是木雲子對玄門中人的統稱。
結果沒想到,她還真傳自道門。
想來多半是有大傳承的。
卻是不知何方高人,自家年紀這麼小的弟子也放出來鍛鍊。
只是不敢怠慢、不敢輕蔑是一回事,要說有多重視也不至於,法術修行本就要靠時間來磨,這名道童年紀實在太小,本事多半是有的,說不得在專攻的某一方面也有不小的造詣,這纔敢被派來驅邪降魔,可要說有太大的本事,也是不太可能的。
木雲子左右看了看,似是想看看,這小女童的師父在不在附近躲着。
“貧道倒是聽說過逸州有個青成山,卻是孤陋寡聞,不知還有個陰陽山……”
“我們也去過青成山。”
“哦?”
“沒有多厲害!”
“……”
木雲子笑着搖了搖頭,也不是信不信,小孩子的話,又何必多較真呢,只又問道:“敢問小道友師父法號?”
“師父?”三花娘娘愣了下,可她畢竟聰明,很快反應過來他在說自家道士,只是想了想,才又答道,“道士沒有道號。”
“還沒取嗎?”
“還沒取。”
“那不知尊師可在附近?”
“他在家裡守着。”
“啊……”
木雲子不由露出了失望之色。
“啊……”
小女童盯着他。
木雲子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小道童在學自己說話,隨即又不由笑了,繼續行禮問道:“卻不知小道友有何本事,打算如何驅邪呢?”
“!”
小女童表情更警惕了。
“咦?小道友爲何如此看着貧道?”
“你是不是想分三花娘孃的錢?”
“嗯?哦!小道友誤會了小道友是官府請來的,拿的是衙門的懸賞,貧道則是村民湊錢請來的,拿的是村民的酬謝,二者並不矛盾。”
“聽不懂。”
“不會分小道友的錢的。”
“……”
三花娘娘扭回頭,看向老耆長。
“確實。”
老耆長點頭答道。
於是三花娘娘這才告知他:“三花娘娘在這裡等着,等到晚上,殭屍出來,三花娘娘把它除掉,然後拿錢。”
“……”
和沒說差不多。
木雲子有些氣了,好在修道之人大多都有耐心,面對這麼一個小女童,心情也好,便耐着性子說:“聽說那邪物常在十里八鄉遊蕩,雖說這桃花村是它最常來的地方,卻也不見得今晚就會來,要空等的話,不知等很久。”
“三花娘娘很有耐心。”
“雖說如此,可驅邪降魔之事,還是宜快不宜遲。”
“三花娘娘覺得你說得對。”小女童沒有多想的點頭,顯然心中也早思考過了,“殭屍喜歡吃肉喝血,可以把它引過來。”
“正是!貧道便打算殺一隻雞,用血腥氣把它引過來!然後再開壇做法,請神除之!”
“一隻雞?”
“怎麼了?”
三花娘娘盯着他,站在原地稍作思索,很快說道:“你把雞給三花娘娘,三花娘娘有別的辦法把它引過來。”
“不知什麼辦法?”
“三花娘娘捉幾隻耗子。”
“……”
木雲子不由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似是察覺到了什麼,眉頭也微皺。
不過想起這小女童此前說自己跟隨道士學藝,又瞄了眼她身後身着差服的兩名捕役,木雲子這纔沒說什麼,只繼續討論:“聽說這桃花村的邪物好些江湖武人和民間高人都沒能除掉,想來也不容易對付,我們最好還是討論一下如何聯手,爭取萬無一失,也不要讓它跑掉。”
“好的!”
“貧道的青霄觀供奉雷部正神,目前主供雷部主官周雷公,貧道雖沒有修成五雷法,卻有請神之道,周雷公正直勤勉,若貧道告知他老人家這邊有妖邪禍亂,請他出手,他必響應。只是開壇做法要時間,神靈響應也要時間,不知那邪物本事如何,若小道友能將之拖住,就最好了。”
“周雷公?”
“是的。”
“三花娘娘認識周雷公。”
“小道友的道觀也供周雷公嗎?”
“不知道……”
“那貧道剛纔說的……”
“剛纔說的……”
“那邪物十分厲害,貧道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不忍見村民受其禍害,這才斗膽前來驅邪,因而想與小道友聯手除妖。”
“知道了。”三花娘娘仰頭與他對視,“伱打不過它。”
“是沒有十足的把握。”
“你真的不會分我們的錢?”
“不會。”
“那你躲起來!”
“……小道友很有信心啊?”
“三花娘娘不怕殭屍。”
世間萬物,相生相剋,幾百年道行的鼠妖在三花娘娘面前也會害怕,而陰屍鬼物都怕火,更怕真火,三花娘娘主修火法,自然很有信心。
就算燒不死,也能燒跑。
就算燒不跑,殭屍是人變的,人都又笨又慢,是捉不到貓的,更捉不到三花娘娘。
“……”木雲子打量着她,細細思索,便也點頭,“既然如此,那貧道就把法壇設在屋中,先給小道友掠陣,看情況再決定開壇請神。”
“如果那隻殭屍不厲害,你就不要叫雷公。”
“小道友討厭雷公?”
木雲子眯起眼睛看着她。
“不討厭周雷公。”
“是麼?”
“對的!”
“便依小道友……”
一老一小繼續討論起來。
老道士語氣並不怠慢,小女童也對答有道,只是這幅場景在村民和捕役看來,多少有些怪異,聯想到修行方面,又覺得神奇。
房頂上的燕子則一邊扭頭梳理羽毛,一邊努力將他們的對話記下來。
不多時,老耆長又叫了一名曾經親眼見過那邪物且活下來的村民,講述那邪物的樣子。
只是那已經是兩年多前的事了。
當時他趁月外出捕蛇,歸來之時便遇見了剛從村中吃完羊的邪物,說是長得和人差不多,穿着辨別不出是哪朝哪代的衣裳,破破爛爛,但是五官已經辨別不出是人的樣子了,青面獠牙,滿口鮮血,頭上長着白毛,身上半爛不爛,一見到他,就吼叫着追着他跑。
男子當時差點被嚇死。
還好也是個壯年男子,反應過來,拔腿就跑,那邪物便在身後緊追不捨。
夜色下真是嚇死人了。
最後男子靈機一動,爬到了樹上,那邪物果然不會爬樹——當時的它還沒有成氣候,也沒有現在這麼聰明,便急得圍在樹下繞圈圈,一邊繞一邊發出令人害怕的低吼聲,口中流淌口水,不過任它怎麼焦急,也碰不到樹上的男子。
男子都要被嚇死了,只好緊抱樹幹,在樹上度過了平生最爲艱難的一夜。
等到五更,雞一叫,那東西就走了。
直到村裡的人發現男子,男子抱着樹已被嚇得神志不清,而地上圍繞着樹,被那東西踩出了一個渾圓的圈,口水也落了一圈,腥臭難聞。
像是老人常說的鬼故事。
三花娘娘聽完,想學着自家道士,迅速分析一下這到底是什麼邪物,最怕什麼,怎麼除它最簡單方便,但剛起了一個頭,就立馬發現,自己的知識儲備不支持自己這樣做,便又不動聲色的放棄了。
還好別人沒有發現。
兩人便各自開始準備起來。
木雲子挑了一間便於觀察和逃跑的村舍,在屋中擺上法壇,香爐貢品,香燭符紙,開壇請神的東西一樣不少。
三花娘娘則圍着村子轉了一圈,不知道是找什麼,她也不開口問,就自己悶頭找,一副一切都自力更生的態度,直到找到一堆大石頭,這纔開始將石頭往村子裡邊搬,兩名捕役和村民見了也都來幫忙。
說來神奇——
那比腰都粗的大青石,村裡的壯勞動力都抱不動,練武的年輕捕役抱起來都困難,可這小女童抱得卻比較輕鬆。
村民見狀,不由安心幾分。
只是仍不知這位三花娘娘抱這麼多大石頭來做什麼,難不成是想將那邪物給砸死?
眼見得太陽越來越斜村民們都不敢在此久留,只按着木雲子的要求,把東西全都送來,便紛紛離去了,只留下兩名捕役。
三花娘娘信守諾言,真的去捉了幾隻耗子來,就地砸死,拴着尾巴掛在村口樹上,任其被風吹,吹散血腥味。
眼見得天色越來越晚。
木雲子和兩個缺乏經驗害怕殭屍的徒弟進了屋,關上了門,只通過窗戶洞往外觀察,兩個捕役問過三花娘娘後,也持刀躲在了暗處,只留下小女童一個人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村子裡,一動不動,什麼也不做,也不知在想什麼。
直到天黑,她才爬上房頂。
捕役和木雲子都看見了她上房頂的過程,輕輕鬆鬆,好似不費吹灰之力,動作不像是人,反倒像是什麼善於爬樹的動物。
隨即又見她坐在房頂上,將手伸進自帶的褡褳裡,便掏出一個小旗子。
“刷!”
旗子隨手一揮。
“狼來!”
頓時揮出一片黑煙,黑煙濃郁,月光下也看得清楚,落地便成一羣大狼。
皆是體格強壯健碩的大狼,身姿漂亮,毛髮整齊,排得也整整齊齊,怕是有十多隻,在野外也算不小的狼羣了。
木雲子師徒三人與兩名捕役見狀,都不由睜大了眼睛。
然而卻又聽一陣風聲。
“篷……”
是旗子揮舞、布料抖動的聲音。
又是一片黑煙灑出。
落地又是一羣大狼。
五人還沒來得及驚訝,便又聽見連着幾聲,幾篷黑煙連着被灑到天空上,落地皆化爲大狼。
這下怕是有一百多隻了,擠得密密麻麻,村裡道路都差點擠不下。
這麼一百多隻大狼,即使只和尋常狼一樣兇猛,想來也不是輕易好對付的。
只見得房頂上的小女童又揮了揮旗子,這次揮不出黑煙了,而她低頭看向旗子,從她的表情也可看出,似乎狼已沒了。
五人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不過就在這時,小女童又用力一揮。
“篷!”
又是一大篷黑煙。
黑煙在空中凝而不散,緩緩落地,竟化作一頭吊睛白額大虎,將近有牛犢大小。原先看着健美雄壯的大狼們,此時在猛虎旁邊一對比,頓時就像一羣小狗崽子一樣了。
五人徹底愣住。
隨即又見這小女童隨手揮了揮旗子,不見有什麼動靜羣狼便四散而去,迅速消失在了村子裡,猛虎擡頭隨意瞄了眼女童,也慢吞吞離開了。
當初在豬背山上,收進旗子裡的惡虎靈韻不少,有強有弱,最強的便是已經成精的幾頭,這一頭在其中不算強的,但也不是最弱的,只是因爲它生前的脾氣相對較好,較爲溫柔,經過三花娘娘幾個月的努力,成了最先可以被三花娘娘顯化出來的一頭虎,也是唯一能顯化出來的一頭,三花娘娘喜歡它得很,還給它取了名字,叫大虎。
豬背山羣虎皆是不凡,自將躲藏的幾人嚇得不輕。
而做完這一切,三花娘娘又扭頭看了看四周,上身便隨意往後一躺,乾脆在茅草房頂上躺了下來,一動不動。
天色徹底黑了,月色清朗。
不知什麼時分,遠處忽然響起一聲狼嚎。
“嗷嗚~~”
狼嚎悠長清亮,響徹夜空。
躲在屋中的師徒三人和躲在茅草堆裡的捕役頓時緊張了起來,與此同時,房頂上的小女童也瞬間直起身,扭頭看向狼嚎聲傳來的方向,目光像是能透過夜空清晰看見遠處的動靜似的,久久也沒有將頭扭回來。
月色下,村中有邪物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