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遊將衣裳架放在牀頭,又到門口去將置物的木架也搬進來,貼牆放着,三花娘娘則將放在桌案上的雜物全都拿了過來,擺在上面。原本空蕩冷清的房間一下子變得充實了一些,看起來也舒適宜居了許多。
“我們今天也出去嗎?”
“自然。”
“我們又去哪裡呢?”三花娘娘跟在他身邊問,“還是去外面亂走嗎?”
“早晨城中熱鬧,我們今日就按謝公說的,去逛逛東城門。”宋遊想了想才說道,“到了中午熱鬧散了,我們就買一些吃的,帶上水,去城外看看玉城周邊的風景。若有無人之處,三花娘娘還可以試着收服旗子中更厲害的妖怪,或者我也可以教你們新的法術。”
“什麼新的法術?”
“雷法如何?”
“雷法!”
“走吧。”
宋遊拿起了旁邊竹杖。
三花娘娘挎上褡褳,裝上小旗子和分水刀,也學着他,拿起自己的小竹杖,只是偏頭看了看房間,又把燕子的法器“不留空”也帶上了。
這個東西也很厲害,免得被偷了。
“吱呀……”
一行人關上了門,往外走去。
東城門果然熱鬧,人來人往,賣什麼的都有,人來人往間,充滿了當地特色與煙火氣。
宋遊邊走邊看,長着見識。
走過的每一步路,都將是修行的一部分。
也將是人生、自我的一部分。
等到熱鬧漸散,他便買了一個蜜瓜,又買了幾塊饢坑肉,用一種大片的葉子包着,隨即選了個方向,出城而去。
下午烈日灼人。
城外三十里,山上長着野杏。
四周無人,只有滿目青山,山上不是炸毛一樣的針葉林,便是一團一團的灌木,圓滾滾的,像是山上起了球,也挺奇異。
這邊的山不陡,但大而高。
道人沿着溫柔的山脊線慢慢往上走,爬上一座山頂,站到杏樹之下,擡頭摘了一顆看起來最大最熟的杏子來吃,卻只咬了一口就扔掉了。
隨即擡起手來,竹杖一揚。
“轟隆!”
靈光閃耀之間,忽然晴空霹靂。
挎着褡褳的小女童立馬渾身一顫,瞬間擡頭看天,隨即又看向身邊道人,眼睛睜得圓圓的。
倒是燕子在雷電下如箭一樣穿過,似乎早已習慣了這般天氣,從容自若。
道人只是微笑,毫不內疚。
“我會好幾種不同的雷法,只是都不如火法那麼精通,唯有藉助驚蟄靈力,才能擁有較大的威勢。”宋遊笑眯眯說,“剛纔這一道,是上古年間最常見的天雷法,蘊含滾滾天威,類似道教的神雷術,可以懲處神祇妖魔、鬼怪精靈。”
“怎麼突然打雷?”
三花娘娘一臉嚴肅的看着他。
“給三花娘娘說過,妖怪很難學習雷法,三花娘娘可還記得?”
“三花娘娘記得……”
“方纔便是試試三花娘娘。”
“試試三花娘娘!”小女童盯着他,“怎麼樣?”
“可惜了,三花娘娘膽子雖大,卻對天雷驚懼尤在。反倒是燕安雖然膽小,卻不懼驚雷。”宋遊頓了頓,擡頭看向頭頂樹枝的燕子,“同時燕子雖不曾爲神,卻有神仙氣,三花娘娘雖曾爲神,神氣卻早已消散。”
“聽不懂……”
“三花娘娘學習雷法的時機未到。”宋遊說着,考慮到她要強又敏感的性格,又補充一句,“不過並非三花娘娘於此一道天賦不好,只能說是三花娘孃的天賦暫時位於別處,好比火法。等時機到了,自然就會轉移到雷法上來。”
“唔……”
“那我便先教燕安,三花娘娘可在旁邊聽,在旁邊看,先行了解,等到時機到了,再學起來自然就會輕鬆容易許多了。”
“好的!”
三花娘娘毫不猶豫,立馬就坐了下來,將自己的褡褳抱在身前,仰頭盯着他們看。
枝頭上的燕子也立馬低下頭。
“燕安洗耳恭聽。”
“不必嚴肅,輕鬆就好。輕鬆一些說不定學起來會更容易。”宋遊頓了一下,也考慮到燕子的性格,於是對他說道,“你是飛鳥,在飛行之時本就與天雲雷霆離得更近,又愛在雷雨天下翱翔,想來對於天雷不知不覺中早就有了瞭解,學起來會輕鬆許多,因此不必着急。”
旁邊立馬傳出三花娘孃的聲音:
“道士我有問題!”
“請問。”
“那燕子多久能學會?” “修習雷法與修習火法有相似之處,也有不同之處,既看天賦,也看對天雷的感悟與瞭解,甚至還要看運氣。不過雷法本身學來不易,同樣都是天賦上佳的人,有人學個一兩年可以放出雷霆,有人三五個月就可以,說不準的,但也都是正常的。不說明天賦高低、性子愚笨。”宋遊這麼說就是怕燕子着急,“因此也無需急切。”
“那燕子多久能學會?”
“依我看,短則一個月內,長則三五個月,但是運氣極度不好、或是因爲更玄妙的原因剛好只差那麼一點的話,可能會要更長的時間。”
宋遊只將有可能的“燕子學了很久都學不會”的原因推到運氣和別的玄之又玄的方面去,免得以這燕子的性格,到時候暗自難過和自卑。
“唉……”
宋遊不禁暗自嘆氣。
自己真是太費心了。
“那燕子你快問!”三花娘娘坐在地上,仰頭說道,“快問道士學會雷法用了多久!”
女童直直盯着他,眼中充滿了期待。
然而燕子只是看了眼道人,便避開了她的目光,開口答道:“先生是伏龍觀的傳人,本就風華絕代,有絕世天資,又受天道的眷顧,還有一顆與常人不同的體察世界萬物的心,學習任何法術定然都會很快。”
“那伱快問!”
“我纔不問……”
“嗯?爲什麼?”
“免得打擊到我。”
“……”
小女童又愣了一下。
隨即不禁陷入沉默。
宋遊笑了笑,這纔開始與他們講來。
燕子聽得認真。
三花娘娘沉默過後也聽得認真。
只是這注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情,宋遊也將之分成了很多步,做好了教學計劃,先給燕子講基礎要點和簡單的靈力與天相通,隨後便讓他自己去感悟和練習。宋遊則坐在山頂杏樹下,不慌不忙的撿柴燒火,將饢坑肉重新烤熱,剖開蜜瓜,美滋滋的吃了起來。
吃完往後一躺,吹着山風,映着青天與白雲,就是一個悠閒的午覺。
醒來趕在黃昏前回去,在東城門口看玉城百姓笙歌跳舞。
第二日換個方向,換一條路,繼續如此。
這般生活,纔是神仙。
……
幾日之後,安西軍鎮統帥接到碧玉國君隱晦詢問的書信,竟拋下軍中事務,親自前來拜訪。
碧玉國君惶恐迎接。
陳將軍傷重離世之後,這位總領安西四鎮的統領成了大晏實握兵權最重的一個人,也是西域實際上的掌控者,所有國君都得看他臉色,許多番國的存亡都只在他一念之間。
不過他來玉城拜訪宋遊,也什麼都沒求、什麼都沒問,只是與宋遊閒談半日,感慨那與他同爲大晏邊疆支柱卻沒見過多少面的陳子毅,聊萬里外的長京之事,也聊這一路的妖魔鬼怪與風土人情,半日之後便告辭離開,彷彿只是慕名前來結識,互相留個名姓,記住容顏。
最大的影響反倒是讓碧玉國君徹底相信了宋遊說的話,相信即使找不回銀壺,自己和碧玉國也不會受到牽連,於是徹底饒恕釋放了侍女。
那名侍女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爲了報恩,便每天都來車馬店,取走宋遊的衣裳,爲他漿洗,第二天再送回來。
宋遊起初是拒絕的。
只是這名侍女根本聽不懂大晏話,也沒有別的技能、沒有多的錢財,只有一雙從小練出來的善於幹活的手,當宋遊表達拒絕的意思時,她要麼愣在原地聽不懂他的話,要麼便掩面而泣在門口不走。這是一個正值青春妙齡又長得婀娜多姿、嬌俏美麗的西域女子,宋遊不願在住處與她拉拉扯扯太久,免得惹人閒話,對女子不好,便只好同意。
這樣正好——
本來每天早出晚歸,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熱天衣服換得勤,他的換洗衣服又少,每天都得洗一次,如今這唯一的一點麻煩也沒了。
大概半個多月後。
城外山水被宋遊走得差不多了,於是他又回到了第一天出城的那片杏山之上。
此時的杏子倒是完全熟了。
宋遊悠閒的躺在樹下,吃着杏子。
遠方有些當地的小妖怪來摘取杏子,它們身上不見得有多少邪氣,三花娘娘沒得宋遊指示,也不爲難它們,最多隻湊近好奇的看着他們,然後便專注於滿山捉一種這邊的長得像兔子的老鼠,捉來放在一堆,好拿回城中賣錢。
有時這些小妖怪也遠遠的看她捉。
天空忽然燕子飛過,像一道黑色的閃電。
一瞬之間,靈光一閃,勾連天威。
“啪!”
天空真的劈出了一條閃電,打在地上,驚得三花貓連忙擡頭看去,也驚得小妖怪手中杏子落了滿地,倉皇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