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寒已經會站起來了,但是還是不會走路。”三花娘娘說道,不忘下定論,“笨人。”
“三花娘娘要變成人經常在她面前走動,她看見了,才能跟着學。若是三花娘娘經常變成貓兒在她面前爬來爬去,她自然就去學爬了。”
“那燕子經常在她面前飛,她會學會飛嗎?”
“三花娘娘莫槓。”
“喵?什喵?”
“沒有什麼。”
“莫槓!”
“我的意思是說,小江寒又沒有翅膀,怎麼會學會飛呢?就算想學也沒辦法啊。”宋遊面對着她清澈的眼神,重新獲得了耐心,“可是她和三花娘娘都有手有腳,自然便會跟着三花娘娘學了。”
三花貓高高仰起頭,與他對視:“可是三花娘娘也有變成人走來走去。”
“便是她學得還不夠快了。”
“笨人!”
“三花娘娘不要這麼說,小孩子需要多一點的鼓勵。鼓勵多些,小孩子的動力纔會更強。”道人起牀穿好鞋子,揉揉貓兒的腦袋說。
“?”
聽見這句話,貓兒卻是神情一凝。
本身就仰頭嚴肅的看着他,一時之間眼神又變得更嚴肅了幾分。
“當然了,在下仍是一個誠實的人,不善此道。除非像是三花娘娘這樣本身就十分聰明厲害的,才能如實誇耀,至於小江寒這樣的,在下恐怕難以假裝誇耀她,更難以像是對三花娘娘一樣對她。”宋遊誠懇說道,“如此一來,便只好交由三花娘娘代勞了。”
“……”
貓兒眼神這才逐漸恢復。
“此事十分重要,請三花娘娘莫要忘記了。”宋遊對她說道。
“好的!”
“既然小江寒已經學會站了,不如我們便來量一量她的身高吧。”道人說道。
“!”
貓兒眼睛頓時一亮,來了精神,哪怕是一張貓臉上也顯出開心,邁着小碎步繞着道人的腳跑,使人總擔心會踩到她,而她欣喜的說:“你沒回來的時候三花娘娘就想給她量一量有多高,剛想着,你就回來了!”
“是嗎?”
“對的!”貓兒聲音雀躍,“三花娘娘都想好了,用三花娘孃的小竹杖給她量,等她長到和三花娘孃的小竹杖一樣高,就不用再長了!”
小孩子總會以“和自己認同的大人有同樣的想法”而感到開心驕傲。
現在看來,三花娘娘也是如此。
“現在看來,三花娘娘竟然想到了我的前面。”道人微笑着說。
“也剛想!”
“那也是我的前面了。”
“!”
隨即道人取來她的小竹杖。
這根竹杖細細一條,高還不足半人,當年的三花娘娘用着倒是合適,可在如今的她手上,已經不能當拄杖用了,只能當棍子和釣竿,拿在道人的手上更是一根小竹條似的,很是輕巧。
“……”
道人搖了搖頭,沒說什麼,只將小江寒哄過來,讓她貼着牆站着,三花娘娘變成人形把她扶着,讓她儘量站得更直一些。
道人則將竹杖貼着牆壁,比劃了下小江寒的頭頂,又低頭看了看她的身板,將沒站直的地方也大致算了進去,隨即用指甲在竹杖上一劃。
細細的小竹杖上頓時多了一道印記。
“沒有這麼高!”
三花娘娘嚴肅的說道。
“小江寒剛剛纔學會站,還沒有站直,過些天站直了,就有這麼高了。”
“是哦……”
道人看着她的表情,搖頭笑了笑,沒說什麼。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本身就長得快,小江寒跟在三花娘娘與自己身邊,能沾靈氣,身體健康,加上吃得也好,自然長得更快。
這根竹杖不知道能用多久。
“唉,不知不覺,已是大安十年初了啊。”道人感嘆一句,剛剛睡醒,雖是下午,精神卻很飽滿,沒有任何睏意,“我們收拾收拾吧,今晚你們休息一覺,在下打坐即可,明天一早,我們就回逸州。”
“回逸州!”
“小江寒應當是去年春夏出生的,不過既然是大雪撿到的,便將大雪這一天算作她的生日吧。”
“好的!”
“……”
道人盤膝一坐,閉目皆是過往。
不知不覺,已快二十年了。
耳邊響起貓兒磨爪子的聲音,隨即還有一道更輕更細的聲音,似乎是小江寒在學着她磨爪子的動作,用手抓着木板玩。
徒弟自有徒弟福……
道人如是安慰着自己。
何況這名女嬰尚且年幼,只看得出根骨資質,有一些本性卻也是天生註定的,如今還看不出來,要等過幾年,她長大一些,能看到老了,才能決定是否要收她爲徒,由她來繼承伏龍觀的傳承。
大抵來說是不會有差了。
……
扶光縣外,玉曲河邊。
道人站在岸邊,詢問船家:“若往下走可能通往隱江?”
“玉曲河正是流入隱江。” “隱江似乎也能通往柳江?”
“隱江與柳江也有交匯之處,不過小人可就到不了了,最多能帶先生進到隱江,先生這是想去哪裡?”船家對他問道。
“想去逸州。”
“逸州?”船家皺了皺眉,似乎對此不甚瞭解,對他問道,“逸州可是與栩州交界?”
“正是。”
“那先生想走水路的話,便得從這裡順流而下,流入隱江,再走隱江到柳江,看柳江又怎麼走到逸州去了。”船家看他是一名道人,身邊還跟了一名小道童、帶了一名女嬰,語氣也十分友善,“此去隱江順流而下,若是客官要去,三人可同坐小人的烏篷船,這就出發,只是路上渡口若是有人招手攔船,須得再帶上兩位,一人本是三百錢,客官三人,就收五百錢就是。”
“……”
道人心中盤算了下。
柳江是不通逸州的,逸州盆地多山,道路難行,水路也不發達,要想從這裡走水路去往逸州並不容易,只能走到栩州,再走陸路進逸州。
此前差不多就走過一次。
價錢倒是也公道。
如今世道越發混亂,生意難做,水路還常有風險,既然別人已經讓了大利,宋遊就不再講價了。
“多謝船家。”
“先生莫要客氣,上船小心。”
道人邁步上船,身後女童揹着女嬰,也一下從岸邊跳上來,驚得船家一陣慌張,然而船頭卻一點沒晃。
“當心。”
船家笑呵呵道了一聲,隨即站直身體,伸長脖子看了看,見渡口沒有別人要走,後方路上也沒有人來,便用船槳一撐岸,便沿江而去了。
“走咯~~”
一聲悠長的聲音,在風中飄散。
船隻也是如此,順風又順水,直往隱江而去。
此去有好幾天的行程。
三花娘娘沿途垂釣,釣上魚蝦便熬煮成粥,當作船上所有人的飯食,小江寒除了第一天有些暈船,睡了一整天,之後便活蹦亂跳了,常常在船上爬來爬去,跑到船邊找三花娘娘玩,口中咿咿呀呀,幾度掉下船隻,還沒落水,又被三花娘娘抓住提起來。
船家纔是要被嚇死了。
兩天晴朗,又有兩天雨。
小雨只能沾溼船板,爲木板增添幾分溼意,將江面淋皺,大雨則能打着蓬船篤篤作響,聲音沉悶,會有水滲進來,倒也有一番風味。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陸續有人上船來,大多隻是走很短一截,不到一天就靠岸下了,大多都會因爲宋遊身着道袍,與他聊幾句,問些神仙妖鬼占卜命數之事,算是這一路上經過道人的過客。
兩天雨後,天又放晴。
“啊……”
道人不禁嘆氣,無事一身輕鬆。
二十年行走即將結束,心中只有一顆如箭一般的歸心。
清風幾萬裡,江上一歸人。
……
大約七天,纔到隱江。
玉曲河與隱江交匯之處有一個較大的碼頭,因爲許多船家只跑自己熟悉的水系,因此許多船隻都在這裡靠岸中轉,頗爲熱鬧。
道人換了一艘船,又往柳江而去。
這次仍是一艘蓬船,船上倒是有了兩名固定的客人,宋遊一行到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在船上了,這名船家更爲貪心,宋游到了之後,竟還想在碼頭多等一位客人再走,被那兩人催促着,不情願的離了岸。
這兩人乃是一名年輕書生,一名中年士人。
書生長得俊朗,頗爲健談,宋游到的時候就在船頭與中年士人暢談,宋游到後,更是眼睛一亮,報了名姓,邀請他與他們一同聊天,宋遊只以自己帶了一名女嬰、須得照看爲由,沒有立馬過去,只在船艙中聽他們聊。
兩人聊的正是世間妖鬼事。
“在下從陽州陽江過來,那邊妖鬼要少一些,聽說乃是有個斬妖奇俠,姓霍,頗有一身武藝,擅長降妖除魔,這才保得一方安寧。”那名年輕的書生與中年士人說道,眼睛都在發光,“要說這霍大俠斬妖除魔的本領來源,纔是奇事妙事呢。”
“哦?如何個奇異法?”
中年士人也露出關切之色。
“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據說有個神仙行走陽州,途經陽都……”
年輕書生便將當時霍二牛如何膽大包天竊取神仙寶物、神仙如何考驗於他、最後贈他寶物之事講了一遍,講得繪聲繪色,眉飛色舞。
雖然角度不一樣了,傳聞久了也與真實有了出入,可在他口中聽來,卻似比真實的事還更精彩幾分。
道人默默聽着,滿面微笑。
三花娘娘端坐船尾釣魚,也回過頭來,一眨不眨的盯着書生。
唯有小江寒在船艙中爬來爬去。
“那座大山本來無名,現在因爲那霍大俠在那裡撿到竹杖,也有了名字,名曰撿杖山。”年輕書生說道,“就因此事,這霍二牛啊,怕也是要將名字留到青史之中、幾百年後了。”
“多少王宮貴族都做不到的事,竟然讓他一個潑皮完成了。”
“這等神仙緣分,纔是妙不可言。”
“誰說不是呢……”
“誒!凌公來自長京,長京爲帝都,想來也有不少奇事吧?”
“凌某隻是來自長京周邊小縣,離長京還有幾百裡,長京城中之事凌某也不是很清楚,就算聽說過的,賢弟怕是也已經聽說過了。”中年士人拍着膝蓋與他說道,“要說的話,倒也有一件,傳得頗廣,也很有趣。”
“願聞其詳。”
年輕書生頓時露出感興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