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陛下還有何吩咐?”
“伏龍觀當代有大能之力,道行怕不遜於虛無帝君本尊,夢神如何能輕易將他拉入夢中,或是攜周雷公輕易入他的夢去?”
“回稟陛下,帝君、帝君此前曾言,伏龍觀當代是爲人道修士,既未成仙,就要睡覺。縱使以清明靈力護體,時時警惕提防,睡着時也總比醒着時更缺少防備,除非他從今開始,不眠不休。何況先前陛下召請神靈下界鎮壓,卻每一步都被伏龍觀當代所知曉,帝君、帝君說,天宮之中必有神靈盲順天道民心,暗中相助於他,既無神靈隨意下界記錄,便是暗中託夢,若是如此,伏龍觀當代對夢境自然不會有太多防備,或是總有防備鬆懈之時,否則天宮中於他通風報信的神靈也入不了他的夢了。”
“好算計!”
天帝沉聲附和道。
“夢神於夢境一道造詣高深,又掌管天下蒼生之夢凡間修道之人若要施以夢法,無論託夢入夢,大多都是向夢神祈禱借力,以他本領,即使在伏龍觀當代的夢中,也能隨意掌握,化客地爲主地。”提筆官說道,“小的以防萬一,還去請教了青木仙翁。”
“請教青木仙翁?”
“青木仙翁奉旨下界,與之對談,曾進過伏龍觀當代的夢。”提筆官說道,“小的沒有直問,而是問起當時仙翁入夢後的詳細場景。可以推斷出伏龍觀當代並不精於夢境一道。”
……
“道長於夢境一道,倒是有些底子,但也僅此而已了。”鏡島湖神說道,“然而嶽王神君僅僅在道長夢中改變過一次天地,道長就能將之記下並還原個七八成,這般天賦,實在是有些驚人了。”
“鏡神過獎。”
宋遊恭敬的回答道。
“然而道長鬚得知曉,即便如此,即便惡補數月,相比起天宮夢神,也至少有着千年的差距,道長天賦再高,也得百年才能彌補。”
鏡島湖神說着,不禁頓了一下:
“其實以道長的道行修爲,只要於此一道稍有造詣,刻意防備警惕,即便是天宮夢神,也無法將道長拉入夢中。妾身道行淺薄神力低微,將別人拉入夢中不是妾身的擅長,然而防備一道,妾身卻頗有心得。”
鏡島湖神看着道人,建議十分誠懇。
道人卻是笑着搖頭。
答曰:
“只聽聞千日做賊,不曾聽聞千日防賊,既行大事,又哪有避而不戰的道理?”
鏡島湖神表情再寧靜,聽見這話,眼中也泛起了一絲絲波瀾。
“道長所爲何爲?”
道人並沒有直言答,而是先反問道:“鏡神這些年來可有添置侍女?”
“年年都在添置。”鏡島湖神眉眼不禁低垂,“如今外面世道亂,常聽湖上文人士人說起,民生不穩天下不安,妾身的侍女便更多了。”
“便爲此了。”
道人如是回答着她。
鏡島湖神怔在當場。
十七年前,道人遊歷天下,行走人間,到了此處,也被她請至水宮中做客,聽聞湖畔百姓溺殺女嬰與湖中侍女來源一事,十分感慨,然而當時的感慨也只是感慨世事就是這樣,並未做別的事情,好似感慨完就沒有了,卻未曾料到,道人從未將之拋出身外。
此時道人則已往前走了。
一邊走一邊打量着這座古老小國的原始城池,笑着問道:“聽聞鏡神平常不輕易顯身露面,甚是封閉,難道就活在這方世界中嗎?”
鏡島湖神只好跟上去。
“確實常常來此。”
“真與一個真實世界無異啊,鏡神此般本領,又與通天何異?”
宋遊左右環看,心中有些思量。
難怪以這位鏡神的能力,做了這麼些年神靈了,也依舊如此弱小,竟會被湖神一名邪神所欺,看來是將別的神靈用於經營香火信仰、學習別的神通法術的時間與精力都用在了鑽研夢境一道上。難怪這麼些年下來,她一直縮在此地,應是圖個清閒不被打擾。
“與道長想的不同了。妾身只是常常來此看看,緬懷舊物,並不生活其中。”鏡島湖神說道,“夢境一道,縱使通天徹地,以假亂真,就連道長身在妾身夢中也難辨真假,可其實對於織夢之人,仍有一個最大的缺陷,這也是它最大的虛假之處。”
“請賜教。”
“……”
鏡島湖神只是略微擡起手,動作輕柔,仍有神女的端莊風采。
整個世界頓時停滯。
身旁行人還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正對“公主”殿下行禮的城中官員動作定在半途,翩飛的蝴蝶停在半空,貓兒則是毫無阻礙的躍起,本來預判到了蝴蝶的飛行軌跡,如今卻撲到了蝴蝶的前面去,反倒撲了個空,落地之後,不由一臉愣神。
就連風聲也止住了。
貓兒擡頭看着懸在空中不動的蝴蝶,又扭頭看看四周,眼睛一陣睜大,露出驚訝不解之色,直到回頭看到自家道士與鏡神依然如初,這才鬆了口氣走回來,歪頭直盯着他們。
“如道長所見,一個任由自己掌控,一切都得由自己操縱的世界,註定只能用來欺騙別人,是騙不了自己的。”
“原來如此。”
道人頓時明白了。
“道長便留在這裡吧。在此期間,即便虛無帝君親至,單論夢境一說,妾身也能保證,沒有任何一位帝君或大能能將道長拉入夢境,亦或是闖進道長的夢中。”鏡島湖神比之前更爲正色,“妾身必傾力相授。”
“多謝鏡神。”
“願爲道長借力。”
隨着她的話,這方夢境世界一下恢復運轉。
微風吹動神女衣角。
蝴蝶渾然不覺,繼續往前飛着,宮中行人也繼續交談,對“公主”行禮的官員也繼續彎下腰,只是直起身來,才發現“公主”不知爲何一下子出現在了更遠許多的地方,身邊那名道人還回過頭來與自己對視,一時雙方臉上都露出奇怪之色。
按鏡神所說,這方世界是她織就。
一草一木,一街一巷,一磚一瓦,一樓一殿,都是她親自“畫”出來的,所有人與動物的行爲舉止也受她控制,卻是不知這一切的運轉是按照她想象中應該如此的方式來,還是被她所提着線,若是後者,便比那位狐狸更加讓人費解了。
“我們在湖上租了一條船,便請鏡神放三花娘娘出去,將船還給船家。”
“可以。”
“麻煩三花娘娘。”
“好的!”
三花貓這纔想起,自己等人還有一條船在湖上,於是神情瞬間嚴肅下來,甚至又從旁邊飛過的蝴蝶也無法吸引她的目光了。
那條船五十文錢一天,第二天早上要是還不回去,還得多出五十文。
而且還押了一兩銀子。
雖說這一兩銀子是可以還的,湖中一艘瓜皮船的價值也不止這麼多,可只要錢沒有拿回手上,她心裡就癢癢的,像是自己在抓一樣。
更何況船上還有許多她釣的魚蝦。
“請妾……”
三花娘娘剛想請鏡島湖神幫忙送自己出去,處理正事,就見鏡島湖神對自己揮了揮手。
頓時眼前一陣氤氳,盪開漣漪。
“唔……”
迷迷糊糊再睜開眼時,自己仍然變成了人的樣子,原本盤膝坐在船頭的,此時卻橫着倒在了船頭上,差不多是側躺着,因爲船身窄小,腦袋已經離開了船沿,幾乎懸空,而兩隻腿還仍然盤在一起,保持着睡前的姿勢。
直到她醒來,兩隻腿才分開。
隨即迷迷糊糊的爬起來。
清晨的湖上一片安靜,就連遠方的畫船蓬船也消停了下來,天邊已然泛起一絲魚肚白,天光映在水中,湖面生煙。
瓜皮小船也靜置於湖中央。
道人在船另一頭,盤膝而坐。
“?”
三花娘娘不由伸手撓了撓頭,盯着道人。
第一時間並非疑惑道士爲何還在這裡,而是不解爲什麼自己睡着會倒下去,從坐着變成躺着,道士就能一直坐着。
只是沒等她爬過去細細觀察,眼睛一花,道士就已消失在了眼前。
“咕嚕嚕……”
身邊船下冒起泡泡。
“刷!”
三花娘娘本能反應依舊迅速,瞬間又斜過身子,過去查看。
可惜仍然不是大魚。
水下浮起來的只是平平無奇兩個湖中湖神的侍女,出現在水上並對她行過禮後,左邊那個侍女對她說道:“我們會與三花娘娘同行,若是三花娘娘還掉了船隻,只需找個無人之處,跳下水中我們就會接三花娘娘回到水中宮。”
“知道了!謝謝兩位!”
“三花娘娘客氣……”
“咕嚕嚕……”
兩名侍女又消失在了水中。
貓兒好奇心重,應是趴在船邊,一眨不眨的盯着水裡,看着她們消失,過了許久,這才重新爬起來。
天色又變亮了一些。
三花娘娘摸了摸肚子,不飽也不餓,又看了看船中的魚蝦,終究捨不得,於是先找了個小島,生火造飯,硬是把它們吃完了,這才離去。
清晨時分湖邊渡口。
船家在這裡等着。
三花娘娘熟練的划船過去,仔細張望打量,依據着過人的機智,硬是在一羣長得差不多衣着也差不多的人裡面找到了昨天那個船家,可當她將瓜皮船靠岸,船繩遞給船家時,船家卻十分疑惑。
“這是你的船。”
三花娘娘把船繩塞在他手裡,又從懷裡摸出兩小串再加一把散錢,從散錢中數出十文,取了小串錢的繩子,又數了一遍,這才遞給船家。
“這是五十文錢。”
隨即對着更加疑惑的船家伸出手,小手細嫩雪白,面無表情。
“一兩銀子!”
“這……給……”
船家拿出昨日那塊銀子,放到小姑娘的掌心,卻還是忍不住疑惑,對她問道:“敢問小娘子,你家師父,就是昨日那個修道的先生呢?”
“他到水底下去了。”
三花娘娘接過銀子,一上手就知道還是原先的那一塊,雖然依舊面色嚴肅,卻是眼睛一亮。
“多謝船家!”
照例道完謝,轉身就走,腳步輕快。
身後船家露出大驚之色。
再看一看這清晨的湖面,碧水千頃,一望無邊,煙氣遮目,又安靜無比,加之小島的遮擋,哪裡能看見什麼道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