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說還有一件事?”
“還有一件。”宋遊細細說來,“北方大亂之後,常有妖鬼出沒,我與三花娘娘在草原會上幾日,便聽過不少小妖小鬼擾人之事。而那遠安城中領頭作亂的鬼將已然離去,剩下的多是爲國捐軀的英魂,雖成鬼不久,卻也頗有本事。鬼生孤寂,在下便請他們幫忙巡查草原,若遇到一些侵擾百姓的小妖小鬼,便出手幫忙,並告知他們,興許有一天,當地百姓感念他們的德行功績,也許會來給他們上香供奉,供的人多了,也許他們便能借助香火擺脫陰魂野鬼之身,變成如城中城隍或座下武官一樣的陰神。”
“這……”
年輕官吏又想問一句“此言當真”,不過話未出口又收了回來。
想了很久,也只得拱手。
“先生好手段,既給他們找了事做,避免他們繼續爲亂,又使他們造福於百姓,韓某佩服。”年輕官吏深吸了口氣,“實不相瞞,近些年來言州的妖鬼確實太多了,大妖大鬼還好,自有雷公打,小妖小鬼最難纏,且根本除不盡,每年都冒新的出來,韓某頭疼已久。先生此舉,若那城中英魂真能造福一方百姓,別說百姓了,就是韓某,也願去爲他們上香。”
“在下要說的便正是這個。”
“哦?”
“在下卻不是哄騙他們。他們本就是保家衛國的將士,若沒有做到也就罷了,若真做到了,韓大人是朝廷命官,還請韓大人莫要吝嗇,就爲他們立一個靈牌、起一塊泥方、鑄幾尊像又何妨。”宋遊說着拱手“如此一來,若附近再有妖鬼之事,韓大人與當地百姓也可去找他們,靈驗則多上香火,不靈荒廢即可,沒什麼損失。”
“……”
年輕官吏聽得一愣一愣。
一時之間,莫名其妙的,心裡竟有一種參與進了神靈成就的過程當中的感覺,又或是參與到了一段神話傳說的締造當中。
就像是自己沒來此地做官時,在別處聽見的那些當地神靈的故事傳說一樣,那些神靈如何如何靈驗,有着怎樣的故事,人們津津樂道。若是此時此處也一樣,多年之後這片土地也流傳着這些陰神地神的傳說,可是後人又有幾個後人能想到,自己也與之有關呢?
“便依先生!”
年輕官吏拱手低頭長呼着氣。
“多謝大人。”
“多謝先生纔是!”
宋遊笑了笑,與他道別,便帶着三花娘娘走回篝火外圍,重新坐下。
年輕官吏亦走回原位。
此時心緒依舊難平,胸膛起伏不止,時不時便要看一眼遠處的道人。
林常心中也好奇,時不時看一眼年輕官吏,敏銳察覺到了年輕官吏的變化,又時不時順着他的目光,悄悄看一眼身邊的道人,似是在思索道人與官吏先前離去都談了些什麼,也不知猜出來什麼沒有,只是一晚上下來,他也沒有出言詢問。
慢慢的,夜也逐漸深了。
進去玩耍的林樂也回來了。
道人轉頭對他們說:“時間不早了,我們還得去那邊山坡上,便先走一步。”
林常這纔出言問道:“先生今晚也在那邊山上過夜嗎?”
“是啊。”
“山上清冷,何不在我們帳中歇息一夜呢?”
“多謝好意了,只是山上月光星光甚好,還可俯瞰營地,有時帳篷中點着燈,也好似天上星星一樣。”宋遊笑着對他說“而且我們晚上還得捉些野兔明日到下邊來賣,今後還得在北邊走一大圈,也好充實些盤纏。”
“對的!”身邊的小女童也點頭,“我們要捉兔子!”
“哦?先生還捉兔子?”林常愣道。
“你們怎麼捉兔子?”林樂也好奇道。
“自有妙法。”道人微笑。
“自有妙法!”小女童學着說。
“那好吧。”林常也不多勸,只起身與他拱手,“便也讓林樂送先生出營地吧。”
“有勞。”
宋遊也與他拱手。
“有勞!”
小女童動作一模一樣。
“走吧。”
林樂真是一個活潑的少年,有着這個年頭大多數少男少女都沒有的活潑,笑嘻嘻的走在前邊,帶着道人和小女童出營地。
相比起來,他的妹妹要害羞許多。
果真是少年心氣,那晚見到了三花娘孃的法術表演,回去便迫不及待的向弟弟姐妹們吹噓了一番,妹妹不相信,又將她帶過來親眼見識。
其實三花娘娘並不是一隻會聽別人話的貓,不是別人叫她做什麼她就會做什麼,奈何她曾是貓兒神,如今凡人誠心懇求,一句法力高強、一句神通廣大又一句高深的法術,根本讓她無法拒絕。
於是神情嚴肅,墊着腳從馬背上取下燈籠,高高提起吹一口氣。
“呼……”
燈籠便亮起了光。
“哇!”
少年與妹妹皆驚訝不已。
不過不同的是,少年的臉上要多幾分喜悅,眼睛也笑得眯了起來,又幾分滿足,少女的眼睛則要比他睜得圓很多,初次見是純粹的驚訝。
三花娘娘悄悄瞄着這名少女。
少女和少年長得一樣黑。
小隻小隻的,比她也高不了多少。
許是來參加草原會的緣故,穿上了平常最好的一身衣裳,就連鞋子上邊也被心靈手巧的母親精心繡了一朵花。
三花娘娘便提着燈籠,將頭低頭,盯着少女鞋子上的那朵花。
燈籠剛好照亮少女的鞋子。
三花娘娘又擡頭看了一眼這少女,再低下頭看一眼自己的鞋子。
小巧精緻,十分素淨。
腳指頭在鞋子裡動了幾下,頂得布料也動了動,誰也沒有注意到,無聲無息間,她的小鞋子上也多了一朵花。
小女童心情本來就好,頓時又好了幾分。
只是這是任誰也注意不到的。
“那我們回去了。”
“多謝二位相送。”
“先生莫謝!明天來下邊看祭典嗎?”
“在山上看得清楚些。”
“哦……”
“告辭了。”
宋遊微微笑着,與他們道別。
三花娘娘依然跟着他學。
“走吧,三花娘娘。”
“走吧,道士。”
“三花娘娘很開心呀。”
“三花娘娘很開心。”
只見得小女童腳步輕快,提着燈籠走在前邊,每走一步,腳尖都好似要踮一下。
道人搖了搖頭,也露出笑意。
……
次日清早,白雲低垂欲落。
忙碌了一晚上的三花娘娘躺在草叢中呼呼大睡,旁邊整整齊齊由大到小擺着一排野兔,不僅頭尾方向一致,連面朝的方向也很統一。
宋遊起牀見到這一幕,也只是嘆了口氣,簡單洗漱,便帶上這些野兔去下邊找人賣了,順便打來半鍋奶,起一堆火煮着,便算是早飯了。
把三花貓搖醒,喂半碗奶,任她去睡,自己則繼續盤坐在山坡上,一邊喝着奶,一邊靜靜看着下方。
此時北人已經開始祭拜天地。
場景莊嚴肅穆,又十分熱鬧。
這是很原始的自然崇拜,也有着十分原始的祭拜方式,雖然隔得遠,聽不清祭司唸的祭詞,卻能看見祭司的舞蹈,有時祭司舉起木杖,下邊所有人便一同祭拜呼喊,聲音彙集成河,在整個草原上空迴盪,宋遊離得這麼遠,也能感受到其中的虔誠與信念。
既然走過此處,又恰逢草原會,北人最盛大的祭典,自然是要來見識一番的。
宋遊認真看着,直到結束。
下方的人各自散去,回到帳篷。
三花貓則是這時才睡醒,從草叢中爬過來,迷迷糊糊看向宋遊,問道:“道士,三花娘娘昨天晚上捉的兔子呢?”
“賣掉了。”
“已經賣掉了呀?”
“是啊。”宋遊看向她說,“在三花娘娘睡覺的時候,我就拿下去賣掉了。”
“賣的錢多嗎?”
“可多了。”宋遊一臉平靜,頓了一下,“多虧三花娘娘我們纔有花不完的盤纏,若非如此,恐怕最多走到越州,我們就要吃土了。”
“!”
三花貓深吸了一口氣,內心凝重,竟有片刻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叫三花娘娘一起呢?”
“三花娘娘在睡覺啊。”
“是哦……”
三花貓點了點頭,接受了這個回答,吸幾下鼻子,轉向了旁邊火堆上的小鍋,站起來伸長脖子一看,鍋中則是早上沒有喝完的半鍋奶,面上凝結了一層奶黃色的奶皮,她不免有些疑惑,又對宋遊說:“道士,三花娘娘剛纔做夢,夢見喝了半碗奶。”
“好喝嗎?”
“忘記了。”
“看來是三花娘娘想喝奶了。”宋遊平靜說道,“正好我還給三花娘娘留了一些,雖然涼了,也請三花娘娘對付着喝吧。”
“哦……”
於是道人又給她倒了半碗奶。
三花貓邁着步子走過來,打了個嗝,有些奶味兒,這使她又多了些疑惑。
但也沒有多想,繼續走到碗邊,低下頭來,一下一下的舔舐起來。
旁邊傳來些許動靜。
三花貓擡起頭來,滿臉都是奶珠子,轉頭一看,見道人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不由得問道:“我們要走了嗎?”
“等三花娘娘喝完奶就走了。”
“你不看祭典了嗎?”
“都看完了。”
“都看完了呀……”
“快喝吧。”
“哦……”
三花貓便繼續把頭低下了。
奇怪,才喝下去小半碗,還有不少都在臉上,竟然就覺得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