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無憂沒有答他,只是道:“我大哥曾說過一句話叫‘人只此人,不入聖便作狂,中間難立足’。我以前一直不明白那是什麼道理,今日得葉兄指教,總算是明白了。李某一直將自己當作個小人物,無足輕重,但下山以來,所行所爲,卻無一件事對不起我良心。但這世道,卻要我都作些什麼?我披堅執銳,衛我家國,你說是逆天,陷黎民於水火,也不無道理;但我如蘇慕白一般不負責任,拍拍屁股就走人,放任那敵寇入關,毀我家園,奴我百姓,我如何對得起將傾國兵馬交給我的楚王?如何對得起身後那些將兒子兄弟親手交給我的千萬百姓,這一輩子我心怎安?
你是聖人,卻逼我作背信棄義拋家棄國的小人,別開口,我知道你又想給我說小信不如大信,小家不如大家,那些全他媽都是屁話。
我不如你,你可以拜殺你母親的仇人爲師,堅守你自己的大道大義,我李無憂只是這樣一個小人,只知道小家小國的小人。這個天下,幾家稱王,誰人問鼎,我都沒興趣。我只知道,誰興兵犯我家園,誰毀我富貴榮華,那就是敵人。
我不相信你的天,也不相信你的道,你滿口大仁義,我心頭卻只有那點點蠅頭小利。如果你真的要作聖,不讓我立足中間,那好,我就入狂。今生今世,不死不休。”
葉十一聽得癡癡呆呆,好半晌,才道:“原來你不是小人,我們都弄錯了。雖然道不同,但我還是不得不承認李兄是名真漢子。可惜了!”
李無憂哈哈大笑:“錯了,我本來就是個小人。我剛纔之所以大放厥詞,只是爲了暗自在周圍佈下一個結界而已。”
“結界?這次怕你是枉做小人了。”葉十一失望地搖了搖頭:“你的法力很高,我知道,但那對我是沒用的。”
李無憂道:“照影神功,萬法皆空嘛,我知道!不過,我也是身懷浩然正氣的人,你以爲我會做無用功嗎?待會掛了,可別說我暗算你。”
葉十一雖然知道李無憂可能是在亂自己心神,但依然暗自一凜,道:“多謝提醒!只是仁者無敵,你劍法雖強,如何能勝我仁義之劍?”
“哈哈,是嗎?”李無憂大笑,忽將長劍還鞘,不知從何處拽出一把藍汪汪的大刀來,“哪這個又如何?”
葉十一嘆道:“易劍而刀自然可以讓我失算,但你棄長用短,豈非更是自尋死路?”說罷再不廢話,手中驚鴻劍疾刺而出。
出乎李無憂意料之外,這一劍並沒有當日謝驚鴻那般的快,只是劍才一刺出,葉十一整個人已然消失不見,空氣中只剩下了一道似可洞穿九霄劍光。
“有兩下子嘛!”李無憂嘻嘻一笑,忽將長刀朝那劍光的反方向電擲而出。
“你也不差!”葉十一自那長刀過處現身,長劍一挑,頓時將那激如電光火石的一刀抵住,同時驚鴻劍氣自刀劍相交處透出,想將李無憂和刀相連的無形真氣切斷。
他本以爲李無憂這一式定然是禪林離手刀一類御劍招數,但出乎他意料之外,李無憂非但沒在刀上附任何真氣,而刀上所留餘勁也就在他長劍挑上時已是嘎然而止,他這劍氣才一發出,那柄大刀頓時被激得射入地上。
“好小子,原來這一刀竟只是爲了阻我攻勢,搶得先機!”葉十一這樣想時,忙小心戒備,等待李無憂這隨後的雷霆一擊。
但攻擊並未如願期而至,李無憂甚至看也不看他,整個人背轉過去,立於原地,絲毫不動。
搞什麼鬼?葉十一想不清楚李無憂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此時他明明已然憑棄刀一招奇兵而搶得先機,爲何非但不攻,反背對自己,露出如此多的空門給我?是引我出擊的幻影?不可能啊,照影神功明明顯示那是個真人。難道這是他在提聚功力?對了,禪林有種不知叫“立地成佛”還是“佛化金身”的法術,可以讓人的功力瞬間增加數倍,但運功時人必須站立原地,眼睛會呈金色,他轉過去就是爲了不讓我發現。不過,玄宗似乎也有種無爭劍法使動時候完全是以靜制動,料敵先機,難保他這不是誘我露出破綻……
霎時間,葉十一又驚又疑,神思幽幽,魂遊古今,從禪林玄宗,天巫正氣,想到江湖中最近很有名的藍毒,又從藍毒想到上古時候李太白的青蓮劍訣,李無憂卻只是負手背裡,嘴裡哼着某種五音不全的淫調,右腳跟點地,腳尖很有節奏地一上一下。
明月已然全都消失不見,大風起兮,撩着李無憂的袍袖亂飛,看上去更添一分神秘。
“阿……阿嚏!”李無憂忽然打了個噴嚏,轉過身來,鼻涕掉了老長,滿臉不耐煩道,“喂,老兄,你到底還打不打,再不打我先閃……***,你這廝怎麼偷襲……”卻是他話音未落,葉十一手中長劍已然帶着疾刺而來。這一次,沒有任何異樣,人還是人,劍還是劍,只是這一劍才一刺出,卻已然落在李無憂咽喉處,這中間似乎根本沒有任何過程。名震天下的驚鴻劍法,果然是快若驚鴻!
“喂!你這算什麼!葉兄,偷襲,你知道不,你這是偷襲!”李無憂看着抵在自己咽喉的劍尖,惱羞成怒,“老子剛纔明明在和你說話,你卻乘機出招,你……你簡直是太不要臉了!”
葉十一淡淡道:“李兄又不是第一天在江湖上混,怎麼竟說這些廢話?輸了就是輸了,輸了卻不肯認輸,你太讓我失望了。”說時長劍猛然向前一遞。
但詭異的事情立時發生了,那柄鐵鏽斑斑的長劍忽然從劍尖開始石化,迅疾蔓延到長劍的尾柄,葉十一大驚,慌忙棄劍,運氣相抗,但他整個右臂已然全部被石化,以他功力之深,也僅僅是保存了身體其餘部分的正常而已。
大風一吹,他整條右臂都化作石粉,飄散無蹤,可怕的是,右臂斷開處,渾無半絲疼痛!
驚鴻劍墜地,沒入山石,明月星光下光華濯濯,照得他一張臉說不出的蒼白。
李無憂虛虛一抓,將驚鴻劍抓入手中,嘻嘻笑道:“葉兄,現在是誰輸了?”
“不……不可能的!”葉十一踉蹌後退數步,跌坐在那棵菩提樹下,看李無憂的眼神彷彿是地獄的魔鬼,“照影神功,萬法皆空。你,你怎麼可能把我石化,不,這都是假的,全他媽是假的!”他聲嘶力竭地大吼,左手一拳狠狠砸在地上,整個人委頓地半跪下來。
李無憂搖了搖頭,道:“相信自己是個好習慣,但千萬不要迷信任何武術,因爲這天下沒有任何一種武功法術是無敵的,任何時候,只有聰明的腦子纔是最重要的。葉兄啊,你就是太相信照影神功了,不然又怎麼會被我一劍未出就打敗了呢。”
“你……天下真有能破照影神功的結界?”
“自然沒有。我不知道你們照影神功是如何讓法術全皆失效,但浩然正氣號稱能破盡天下法術,不過是因爲練到極至之後,它本身就能與天地融爲一體,而天下所有的法術的力量來源其實都是來自天地的五行之氣,自然對它行不成任何作用。我不知道照影神功的特點,就在擲出的那柄刀上加了一些不能攻擊的浩然正氣,並同時用上了天巫獨門法術‘火盡薪傳’,呵呵,你雖然將那刀擊入地上,但卻已然有一絲合併了火盡薪傳靈氣的浩然正氣鑽入了驚鴻劍內。呵呵,聽上去很矛盾是嗎?專破法術的浩然正氣居然能和法術的靈氣並存?這個是小弟的秘密,恕難奉告。好了,現在你的驚鴻劍內就有了一絲我的真靈二氣,而你注入劍內的驚鴻劍氣實在太強,讓你根本無法察覺這一絲異常氣息,呵呵,之後的就簡單多了,隨着你運氣轉折,那絲已然和你驚鴻劍氣融爲一體的氣息慢慢地透入了你的身體,之後,我使用這石化去石化的真氣就是我自己的了,呵呵,哪能不成功?”
“你……真是個天才!只怕是陳不風在世,大荒四奇復生,也不可能是你這奸詐小鬼的對手!我若放手,你十年之內必能一統天下。”葉十一嘆了口氣,“只是可惜蕭師弟卻只需要五年,可惜了!”
“可惜?呵呵,你不會以爲你憑一條殘臂還能勝我吧?”
“我說過,我不會輸的!”葉十一獰笑一聲,站了起來,一掌拍在身後那棵菩提樹上,磨盤粗細的菩提樹頓時被打得一震,齊根飛了出去,原地露出一個大坑,坑裡一個大布口袋。
李無憂笑了起來:“呵呵,看來你還有秘密武器啊?好,我倒要見識一下謝老兒還傳了你什麼法寶。”反正老子現在勝券在握,怕得誰來。
口袋委地,繩索解去,裡面卻是一個人——一個昏迷的女人。
“小蘭!”李無憂再也沒有想到裡面並非什麼秘密武器,而是多日未見的慕容幽蘭。之前他天眼掃描過一次,並未發現周圍有人埋伏,顯然慕容幽蘭的生命氣息是被那菩提樹的生氣所遮掩了。這一招真***狠!
“別過來!”葉十一左掌成爪抓在了慕容幽蘭咽喉處,“李無憂,今日你若不肯自廢武功,退出江湖,我這就殺了慕容幽蘭!”
“你真卑鄙!”李無憂大怒,他不是沒有想到那些所謂名門正派也會做出如此卑鄙齷齪的勾當,只是沒有料到謝驚鴻的傳人也會這麼做。
“爲了這個天下,葉某一人譭譽何足道哉?”葉十一淡淡一笑,聲音中卻不無苦澀,也許不到最後,他也不願意出這一招的吧。
李無憂忽然哈哈大笑:“好,葉十一你真是有種,有種你就殺了她,老子最多殺了你給她報仇就是!”
“你就一點不心疼麼?”葉十一冷笑道,“你和她的感情,你以爲我不知道?別以爲裝得滿不在乎,就能騙得了我。”
“女人嘛,不過是泄慾的工具而已,老子多的是!這個女人老子早就玩膩了,你儘管殺好了!喜歡的話,你也可以先玩玩再殺!”李無憂也是冷笑。
“你……你夠狠!”葉十一隻聽得毛骨悚然,這傢伙簡直不是人,但他隨即冷笑道,“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她的身份?嘿嘿!我現在就用你留在我體內那絲浩然正氣將她置於死地,然後我就去告訴慕容軒知道,你說他是相信我這個劍神傳人,還是相信你這個小人?到時候他必定找你報仇,你依然無法統領大軍,我的目的依然可以達到!”
“好!說得好!你不說我還沒有想到呢!”李無憂嘻嘻一笑,忽然一劍刺了過來。
葉十一大驚,待要對慕容幽蘭加重手法,卻發現李無憂這一劍所指並非是自己而是慕容幽蘭,他這是殺人滅口?驚疑之間,靈光驀然一閃:“糟糕!他手上拿的是我的驚鴻劍!”
李無憂這一劍決絕無回,快若驚鴻,從出劍的姿勢到劍路的運行,都完全是剛纔葉十一所使那招“雪泥鴻爪”的路子,而他手上拿的正是驚鴻劍,殺了慕容幽蘭,慕容軒自然會將帳算在葉十一身上。所以,無論現在李無憂能否立刻擊殺葉十一,這個黑鍋就全扣在後者身上了。
這千鈞一髮之際,葉十一已然想清楚李無憂的打算,他猛然將慕容幽蘭朝旁邊一推,自己挺胸朝那劍路迎去。
“撲!”這一劍正中他心臟。
“你……”在李無憂的算計裡,葉十一應該不會讓自己殺了慕容幽蘭,但沒料到他竟然自己迎上劍來。
“李無憂,這一招算你贏了!”葉十一踉蹌倒地,口中鮮血噴了出來,慘笑道,“我的劍法或者能趕上你,但心計卻勝不了你。你也確實夠狠,最後連反嫁禍這一招你都能想到,我輸得心服口服……只是你有沒有想過,剛纔我若是不推開慕容幽蘭,讓她和我一起死呢?”
“我連你肯自殺都沒算到,又怎麼會算到你會選她和你一起死?”李無憂嘆了口氣,“只不過我知道你雖然什麼卑鄙手段都肯用,但依然是個君子,你可以冷靜地看着千萬人死,但絕不會多傷一個無辜的人。看來,這一把算我賭對了!”
葉十一愣了好半晌,道:“連最愛人的性命你也敢賭,你果然是個狂人!只不過,有件事你永遠也沒想到。謝驚鴻不僅僅是我師父,他還是我父親。當日他錯手殺了我娘,內疚欲死,他將所有的心血和補償都放在了我身上。”
“你……我明白了!”李無憂全身冰寒,嘆道,“你纔是個真正的狂人。爲了達到目的,不惜以犧牲自己的性命爲手段。我這一招雖然贏了,但整個這一局卻是輸了。唉!其實,你我立場若非不同,倒可以做個朋友。”
葉十一這一死,謝驚鴻自然和李無憂不死不休,半點回旋餘地也沒有,那麼他的目的也算達到了。
“也許是吧!”葉十一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了,“只是還有一件事,你是絕沒想到的。”
“什麼事?”
葉十一凝聚最後的力氣,一掌拍在慕容幽蘭肩上,後者頓時睜開眼來,卻早已是熱淚盈眶。
“小蘭你……”李無憂大吃一驚。
“李無憂,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慕容幽蘭嗚咽一聲,奪路狂奔而去。
“哈哈!李無憂,你再也想不到吧,我剛纔只是點了她的閤眼穴,並不是點了她的昏睡穴。”葉十一仰天大笑,“慕容軒這一招棋,你始終……始終還是要落在我算計……”聲音漸小,終於再不可聞。
李無憂癡癡呆呆,慢慢軟倒,眼淚順着臉頰默默流淌,濺到驚鴻劍上,激起一串碎玉。
狂風驟大,掃遍了整個波哥達峰,滿山樹鳴,盡帶嗚咽之聲。
*****
蕭如故的身影在山間密林中忽隱忽現,他並不擇路,只是一昧朝着西北方飛掠。他自己也不知道掠了多久,只是知道自己已經翻越過波哥達峰的山脊,開始走下坡路。
此時他無暇思索李無憂究竟是如何策反賀蘭凝霜的,也顧不得獨孤千秋放毒能否成功,身後那數萬蕭國士兵的生死,因爲他知道葉師兄武功雖然超卓,心計也頗深沉,只是他卻有些迂腐,未必是李無憂的對手,自己當前的要務就是趕快下山,不然自己將是蕭國曆史上第一個埋骨異鄉的皇帝。
不知何時,忽然颳起了大風,直將他身週一片聲息全變做了樹葉哀鳴,聽到耳中,全是風聲鶴唳,全像是在嘲笑他。當日自己揮軍七十萬,破梧州,過蒼瀾,入憑欄,跺一跺腳,六荒八合無不震動,何其風光無限,眨眼之間,卻是兵敗如山倒,若非葉師兄及時現身,連孤家寡人在這山野裡奔命的機會都沒有。
蕭如故這樣想時,卻沒有想到自己已經喪失了生平第一次殺死李無憂的機會。此時失去慕容幽蘭並且被葉十一算計的李無憂也同樣是個失敗者,正委頓在遍野山風裡,脆弱得一個尋常農夫都能要了他的命。
“呵!其實這樣也未嘗不好,至少我終於知道李無憂這個人的存在,不至於將來受更大的創傷!”蕭如故最大的好處就是在任何時候都能保持樂觀的心態,冷靜而審慎地分析問題,“憑欄關雖然還有五萬兵馬,但哪裡已經被二十萬西琦人完全困住了,如果陳過再叛變的話,自己到時候就真的插翅難飛了。當然,陳過也有可能沒有叛變,不過這個可能性是非常小的,賀蘭凝霜不會傻得讓西琦陷入幾面是敵的絕境。好了,那麼唯一的去路,就是前往雷州與耶律楚材會合。”
想通這一關節的時候,蕭如故已經到了波哥達峰的山腳,隱隱聽到前面濤聲疊浪,在走幾步,卻已然是蒼瀾河到了。
此時天色已明,隱隱可見河灘上人影渺渺,連一葉漁舟也無,他方自一呆,忽聽身後喧譁不絕,掉頭回顧,不禁長嘆:“莫非真是天亡我也!”
卻是一個千人隊的楚軍如飛趕來,口中大嚷:“活捉蕭如故!”喊殺聲震天,羣鳥亂飛。
忽聽一聲清厲的鶴唳,鳥羣散去,一羽白鶴從天際飛來,落到他身邊。
“清羽!你怎麼來了?”蕭如故手撫鶴羽,滿是歡喜。
白鶴長短不一地鳴叫了數聲,蕭如故訝道:“你說師父急匆匆地去了東面,卻不讓你跟去?”
白鶴又叫了一聲。
“他老人家行事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們不管他了!”蕭如故搖了搖頭,回頭見追兵漸近,微微皺眉,白鶴清唳一聲,張嘴便要撲上前,蕭如故忙輕輕一拍鶴頭,翻身上了鶴背,道,“你先帶我回雲州吧,我不想和這幫傢伙糾纏!”
白鶴不甘地叫了一聲,振翅欲起,但剛升三丈,忽地全身一重,再難上衝半寸,在空中一個盤旋,硬生生被壓回地上,匍匐不動。
“蕭王來我楚國殺完人放完火,連殘局都沒收拾這就想走,未免太也小覷我楚國了吧?”蕭如故大驚之際,忽有一個聲音鑽入耳來,驀然回首,卻見身後不知何時已站了個銀髮長衫手中持摺扇的中年文士。
“閣下是?”
文士一搖摺扇,笑道:“青州慕容軒。”
“原來是大荒三仙之一的慕容先生,失敬失敬。當日菊齋齋主面前,先生不是已立下誓言不問沙場是非了麼?今日又在此攔截朕,又作何解釋?”蕭如故表面雖然鎮靜自若,心頭卻又是吃驚又是叫苦:一出手居然就將師父的神獸清羽給壓得動彈不得,這是何等神功!老傢伙不好好地在家養老,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慕容軒道:“說來也巧,與獨孤老弟一樣,楚王剛剛已經聘我爲楚國的國師,這纔敢冒昧前來請蕭天子到我航州去作幾天客。蕭王是明事理的人,沒必要非和區區動手不可吧?”
蕭如故直覺自己已經被慕容軒精神力鎖定,望了望山上追兵,再看身後大江,記起慕容軒所精善的正是水系法術,別說自己照影神功並未大成,就是師父謝驚鴻在此,和他勝負也只是五五之間,不禁苦笑道:“一着不慎,滿盤皆輸。楚問既然能請動你,這盤棋我早就輸了一着了。好,我跟你走。”
“人言蕭如故人中龍鳳,是個絕不輕言放棄的好漢子。唉!現在看來我是選錯人了!”忽有一個嘆息聲響起。這聲音本也不大,似是遠遠傳來,隨着大風盤旋,但卻又凝而不散,那滿天的大風似乎都在說“選錯人了,選錯人了……錯人了!”
慕容軒一驚,深怕夜長夢多,忙透過精神力使出一個千水凝冰,想將蕭如故凍住,那知他才一發動,眼前已是一片黑光暴閃,一道鋒銳到了極端的無形刀氣已然當頭砍了下來,他忙自御風避開,先前立足之處,卻已經被砍出一道五尺寬的丈長裂縫。
“好強的刀氣!”慕容軒駭然,精神力展至極限,四處搜尋出刀人的所在。
“呵呵!慕容先生是找我嗎?”隨着這聲音響起,那滿天的大風竟忽然消失得乾乾淨淨,而慕容軒二人卻也看出那人的所在。水波淼淼,蒼瀾河的彼岸,一名白衣中年人正負手望天,意態悠閒,一柄黑漆漆的長刀正插在他足前的地上。
慕容軒和蕭如故同時大吃一驚:這……這傢伙還是不是人,這河少說有十丈寬,他竟然隔了一條大河還能劈出如此強的刀氣!
“何方妖魔,裝神弄鬼?”慕容軒大喝一聲,猛朝那蒼瀾河擊出一掌。
下一刻,狂風呼嘯,無數條閃電從天空降下直劈那白衣人,蒼瀾河內飛出五條青色巨龍,直朝白衣人噬去。
“還不錯嘛!”白衣人笑了笑,地上那柄黑刀忽地自己彈出地面,化作一個黑色的光球,罩在了他的身上,只聽見“鏗鏘”之聲不絕,閃電和巨龍擊在黑光上後迅疾彈開,消失不見。
“好厲害的光罩!”“好厲害的刀法!”蕭如故和慕容軒同時叫了起來,只不過前者只看到光,後者卻看出那個光球其實還是那柄圍着那白衣人快速旋轉的黑刀,黑刀先是磕飛那滿天閃電,緊接着連出五刀,每一刀都正中巨龍前胸,直將起打成碎冰,再瞬間蒸發成水氣,消失不見。
普天之下,竟然有這樣的刀法?若非親眼所見,慕容軒絕對不會相信。“看來今日一戰,比起當日西湖大戰獨孤千秋,更艱難十倍了。”這個念頭在他心頭一轉時,九龍擊天便要使出。
卻見那黑刀又已插入地上,那白衣人道:“慕容軒,你不是我的對手,我也不想傷你,你還是走吧!”
慕容軒道:“閣下就憑一句話,就叫我走,未免有些太瞧不起我慕容軒了吧?”
那人卻沒答他,只是虛空一抓。蕭如故立時覺得全身再不能動彈分毫,隨即身不由己地朝蒼瀾河飛去。
慕容軒反應過來時,蕭如故已然安然落在白衣人面前。這十丈之距,百餘斤重物,居然在他虛虛一抓間就完成了置換。這是何等樣神功,這人究竟是誰?
他正自大驚,直覺空氣中一股不同尋常的波動傳來,忙飄身閃避,黑光暴射,滿天刀氣擦身而過,人在空中,猛然一凜,才覺不好,身後一陣撲通之聲不絕,擰身回頭,那追殺蕭如故而來的一干士卒已然全數倒地,喉嚨上無一例外地有一道淡淡的紅痕。
一千人,臨死前卻連慘叫都沒來得發出一聲!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刀法!
慕容軒一生之中,從來沒有如此恐懼過,呆呆落地,竟不知道是進是退。
對面那白衣人卻似乎並未注意到他的尷尬,只是看着蕭如故道:“不錯,不錯,比老夫初時想的好多了。我打算收你爲徒,你可願意?”
蕭如故癡呆半晌,終於搖頭,道:“這個不行,先生你雖然神功蓋世,又救了我的性命,只是我已經有師父了,不能改投別派。”
“唉!看來你始終都趕不上李無憂了。要是他,我還沒發話,他大概已經給我磕頭了。”白衣人嘆了口氣,“罷了!看來你我是沒有那個緣分了!你走吧!有我在,慕容軒奈何不了你!”
蕭如故聽到李無憂三字,彷彿有什麼東西鑽進了他的身體,全身的血液頓時沸騰起來,忽地跪倒在地,大聲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哈哈!好極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白衣人大笑,忽然朝地上一抓,那柄黑刀頓時落到他手中,“既然你肯拜我爲師,這柄刀就送你作見面禮吧!”
蕭如故大喜,忙接了過來,入手處刀柄冰冷,說不出的寒徹心扉,他正自一驚,那冰冷感觸忽然鑽入順着手心流入他手臂,迅疾走遍他全身經脈,最後融入丹田。
蕭如故頓時只覺全身充滿了無窮的力量,忍不住朝蒼瀾河揚刀一揮。
“哧!”地一聲輕響,那河面竟生生被分作兩半,滔滔奔騰的河水頓時爲之斷流,過得片刻,才又再次流動開來。
河對面的慕容軒頓時失色。
“啊!”蕭如故身體脫力,倒在地上,隨即掙扎着爬了起來,欣喜若狂,“哈哈,太好了!師父,這柄刀叫什麼名字?”
“破穹,破穹!這把就是天下人夢寐以求的魔刀破穹了!”那白衣人哈哈大笑,再不看蕭如故一眼,揚長而去。走得數步,憑空消失不見。腳步過處,大風再次鋪滿蒼瀾河兩岸。
慕容軒只看得目瞪口呆,這人不動聲色間竟然能將那來去無痕如虛空一般不可捉摸的大風收放自如,他究竟是誰?
“破穹刀!破穹刀!”蕭如故握着那把刀如癡如狂,揮刀亂砍,那滿天的風,一河的水,只被他劈得分分合合,嗚咽着響。
慕容軒隔河向望,癡癡呆呆,只是唸叨:“破穹,破穹!魔刀又回來了!”
大荒3865年,七月十二,破穹刀重歸大荒,蕭如故持刀狂舞於蒼瀾河畔,一河水止。——《大荒書。蕭如故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