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李玄意悄悄前來的時候,眼見樑嫤沒有伏案奮筆疾書,還很有些不適應。
她正側臥在牀榻之上,瞪着一雙杏眼望他。
李玄意上前,在牀邊坐下。
“聽阿醜說,你的醫案丟了?”李玄意低聲問道。
樑嫤點頭笑了笑,“你的情敵沒了,是不是很開心?”
李玄意一愣。
樑嫤解釋道:“你不是哀怨我總是看着醫案,連看你的時間都少了麼?它不是你的情敵麼?”
李玄意見她還有心思玩笑,心中擔憂放下不少。
“心裡有打算麼?”他緩聲問。
樑嫤點了點頭,“你不必插手。我們之間的事,也該有個瞭解了。原本我就想着,待我們大婚以後,我不在阿孃身邊,梁鴻會不會在利用阿弟來打阿孃的注意。現在,能讓阿孃徹底死了心也好。”
李玄意微微頷首,“那你的心血呢?那麼長時間的努力,不就白廢了麼?”
樑嫤眼睛明亮的搖頭,“怎麼會白費呢?能拿回來自然好,拿不回來就只當是溫習了,東西都在這裡呢!”
她擡手指了指自己的頭。
李玄意握住她的手。
夜色太美,搖曳的燭光最讓人意亂神迷。
他低頭吻住她的脣,她嘆息着迴應他……
搖曳的燭光下,是難得的偷閒……
樑嫤第二日起的很晚,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以後,覺得自己的確是應該好好休息一下,昨日沒有在桌案上勞累,晚上又活動活動筋骨,今日更覺神清氣爽,周身通暢,好似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身心協調。
看來,人的確是需要遵從本欲,陰陽平衡才能愉悅身心的嘛!
樑嫤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洗刷飯畢,在院子裡伸伸胳膊踢踢腿。
正活動着,忽見徐婆子慌慌張張的進了內院,一臉緊張的看她道:“小姐,那日被趕走的郎君和小郎君一起來了!”
樑嫤點頭,來的倒是挺快!
林三娘正拿着繡蓬從屋裡走出來,聞言不禁擡頭看着徐婆子,“你說誰來了?”
“那日被阿醜姑娘趕走的郎君和小郎君一起來了!”徐婆子說完,又看向樑嫤道,“小姐,用不用老奴去叫阿醜姑娘過來?”
樑嫤搖了搖頭,“用不着,你下去吧。”
待徐婆子退走,樑嫤回頭看向林三娘時,林三娘臉上的血色已經全部退去。
“走,去看看他有什麼話說!”林三娘倒是率先開口,並向前院走去。
樑嫤一面活動筋骨,一面跟在林三娘後頭,走進了前院。
兩個婆子正拿着掃帚擋在梁鴻跟前,卻礙着樑明淵也在,不好動手。
四人正僵持着,梁鴻擡眼看到林三娘和樑嫤走來,便笑道:“我今日來,可是來好好說話的,你們再這般無禮,若是造成了什麼不可挽回的損失……嘖嘖……”
他搖頭一臉的惋惜。
“讓他進來。”林三娘說道。並轉身進了前院正房。
兩個婆子將掃帚放下。
梁鴻得意一笑,伸手彈了彈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一臉笑意的走進屋子。
樑明淵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後頭。
樑嫤挨着林三娘跪坐下來。
樑
鴻大大咧咧躋坐在他們對面,樑明淵跪坐梁鴻身邊。
林三娘看了樑明淵一眼,低聲問道:“你昨日爲何沒有回來?”
樑明淵聞言略微垂頭。
梁鴻笑道:“爲什麼沒回來?那自然是和我在一起,兒子和爹在一起,有什麼不對麼?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兒子,他姓樑,是我樑家的後人!”
林三娘卻並不理會梁鴻,“記得我跟你說過,你若認回梁鴻,就不必再回到這個家裡。你記性一向不差,昨夜你又未歸,想來是自己已經想清楚了。那麼……日後,你都不必再回來了!”
林三娘用十分平靜,且不急不緩的語調說道。
樑明淵微微錯愕,他原以爲,今天率先發難的會是他那強勢的阿姐,卻不曾想會是一直愛他疼他的阿孃。
樑嫤一直坐在一旁,安靜的看着眼前一幕,並未出聲。
“阿孃……”
“莫叫我阿孃了,叫我林夫人吧!”林三娘打斷樑明淵的話道。
樑明淵怔怔的看着林三娘,似是不敢相信那個最是疼他的阿孃,會說出這麼絕情的話來。
梁鴻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急,不是還有爹麼?!”
樑明淵聞言,垂下頭來,默不作聲。
林三娘這才轉眼看向梁鴻,“這兒不歡迎你,你來做什麼?”
梁鴻笑了笑,“我聽聞嫤娘在修正坊裡買了地皮,正在建藥廠?”
樑嫤看他一眼,沒理會他。
林三娘道:“嫤娘做什麼是嫤孃的事兒,與你有什麼關係?”
梁鴻搖了搖頭道:“怎麼說,我也是她的生身父親,女兒得了好,自然是應該先孝敬自己的父親的!”
林三娘聞言,氣的臉色都變了,“你怎麼有臉說出口?!你是父親?!你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麼?你喪盡天良的……”
“哎,你別生氣,沒有我,你一個人能生的出樑嫤麼?”梁鴻厚顏無恥的說道。
林三娘被他一副恬不知恥的樣子,氣的說不出話來。
樑嫤涼涼的說道:“我可不敢認你這樣的父親,你再這麼胡亂攀扯,小心我到衙門告你!”
梁鴻想起來當初於聖上面前,樑嫤與他斷絕關係,聖上同意之事,擺了擺手道:“好,咱們不提這個也行!不說我是你的父親,單說別的,你也得給我這藥廠一半的紅利。”
樑嫤冷笑,“給你?憑什麼?”
梁鴻得意一笑,“憑什麼?就憑這個--”
他說着從懷中摸出一頁紙來,淨白的紙張,娟秀整齊的小楷。
樑嫤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這是從她的醫案上抽出的一頁紙。
她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下心頭的怒意,“我的醫案,怎麼會在你手中?嗯?”
林三娘大怒,“還給嫤娘!你知道她爲了寫這個醫案,費了多少心血?!她不眠不休,茶飯不思,熬了多少宿?你怎麼能拿她的醫案來威脅她?!”
梁鴻確是恬不知恥道:“在誰手裡就是誰的!”
樑嫤垂眸未語,只作出傷心不能自抑的的模樣,這個時間應該留個林三娘,留給她看清人,留給她死了心。
林三娘唰的從坐榻上起身,連木屐都不顧得穿上,只着着淨白的襪子,衝上前去,“
啪--”的一耳光扇在梁鴻的臉上。
梁鴻從不曾想過,那個一向柔弱,對他言聽計從,被他的溫言軟語從林家騙走的弱女子,今時今日竟然能當着兒子女兒的面,狠狠給他一耳光。
這一耳光,不但扇去了他臉上的笑意,更是生生將他打懵了。
林三娘卻氣勢不減,一把將樑明淵從坐榻上拽了下來,揚手要往樑明淵的臉上扇去。
樑明淵被林三孃的氣勢嚇住,眼淚都冒了出來,“阿孃……阿孃……”
林三娘高舉的手,卻是遲遲未能落下。
她猛的一推搡,鬆了手。背過身去,深吸了一口氣,“我說了,別叫我阿孃,我不是你阿孃!”
梁鴻這才從林三娘那一巴掌中回過味兒來,起身就要拽住林三娘。
樑嫤清了清嗓子道:“你如果沒別的話說,我就叫阿醜把你們趕出去。你如果還有話說,就別動我阿孃!”
梁鴻咬牙切齒收了手。
林三娘嘆了一聲,回到自己的坐榻上,卻好似那一巴掌已經讓她耗盡了周身的力氣,身子都坐不直了。
“我的要求很簡單,給我一半的藥廠的紅利,我將醫案還給你,你若是不同意,醫案就別想拿回去了。”梁鴻冷聲說道。
樑嫤卻是笑看着被林三娘推搡到地上的樑明淵:“明淵,原來咱們的姐弟情分,在你眼中,還不如那藥廠的一半紅利麼?”
樑明淵一怔,看着樑嫤臉上的笑容,心底卻是慌亂了。
“如果你把醫案還給我,我就原諒你一直以來所有的過錯,所有的背叛,重新把你當做我的好弟弟,當做曾經那個從未背叛過我和阿孃,一直和我們患難與共的明淵,好麼?”樑嫤語氣十分輕緩的說道。
樑明淵怔怔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看了看樑嫤,又看了看梁鴻。
梁鴻摸了摸臉上被林三娘打出巴掌印子的地方,氣道:“明淵,別傻了,她不過是騙你的!你現在交出去,什麼都得不到不說,還會永遠被她壓在頭頂上,永遠在她面前都得低着頭!看她頤指氣使!”
樑嫤未再說話。
樑明淵垂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屋裡的氣氛一時凝滯到極點,只聽屋內幾人或急或緩的呼吸聲。
忽聽有人腳步動了動。
林三娘費力的擡起頭來,只見樑明淵挪着步子,重新回到梁鴻身邊跪坐下來。
梁鴻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明淵不傻,怎麼會被你矇騙!握在自己手裡的,纔是最實誠的!”梁鴻笑說道。
樑嫤點了點頭,略顯遺憾的嘆了口氣,“樑明淵,今日是你自己的選擇,我和阿孃都一再給過你機會,可你一直辜負我們的信任。即便是在濃的血脈親情,也有被耗盡的時候。今日阿孃和我的痛徹心扉,只望來日,你後悔之時,能體會一二。”
樑明淵垂着頭,抿着嘴不說話。
梁鴻擺了擺手,“別說那麼多了,你寫好字據,我自會派人將醫案給你送回來,再晚,可就拿不回來了!”
樑嫤搖了搖頭,“你們走吧,今日再讓阿醜趕你們走,未免太難看。醫案我不要了,我的藥廠,你也休想插手。”
樑嫤說完,便扶着林三娘起身。
梁鴻臉上盡是錯愕,“你說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