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的鐘聲響起來的時候,她匆匆的站起來,交了試卷,便旋出了教室。
中午十二點到下午兩點十五分,她在咖啡廳打工的時間。
書包在她纖弱的肩膀上晃來晃去,她感覺到有些心悸,停下腳步,大口的呼吸。
“弄月,又這麼趕啊?”
擡頭看去,是辛童。在學校實習的學長。他抱了一些文件,眼神一貫的自若還有那麼一些善意的嘲弄。等着她的回答。
“要遲到了。下次再聊。”她看看腕錶,擡頭給了他一個美好的微笑。然後又匆匆奔跑起來。
她也很快就要畢業。如她所願,她終於可以用全部的時間來工作,不必一天趕好幾個場。
那麼匆匆的跑開,知道他不會介意。辛童一向灑脫,不拘小節。
說來好笑,他們曾交往過一週。有時候真不敢相信,那種很花心的帥哥會追求她這種蘿蔔白菜級的平淡學妹。。
有一天他毫無預兆的來到他面前,對她說請做我女朋友。臉上帶着勢在必得卻也無所謂的痞痞笑容。
她淡淡笑笑,竟也毫無預兆的點頭答應。
他們一度成爲校園裡緋聞式的傳奇。
那時候,她還沒有收養自己的弟弟。後來一直忙着照顧曉鍾,又找了好幾份兼職,完全把辛童扔到腦後。
直到幾個月后辛童親自找來,臉上依舊是痞痞的包容的笑意,彷彿沒有絲毫的責備。
於是她也笑了,很舒心的笑,“學長,看來我是不適合談戀愛。”
辛童沒有說什麼,只是擡手撫了撫她的長髮。她便釋懷,“還是朋友?”
“當然,我一向這樣對女人。”他撇起嘴角,自負的給出燦爛的笑。
他畢業後一直沒有聯繫,直到新學期開始,她纔在校園偶遇他,他竟然已經是學校的見習講師。
“怎麼會做老師呢?”她問他。
“喜歡校園美女啊。”他回答。
現在她也要畢業了。他們已經是相處不錯的朋友,偶爾他會請她吃飯。她呢,無以爲報,只好偶爾從打工的地方帶杯咖啡給他。不是什麼上等的味道。然而他也從來不介意。就像是他們的關係,平靜也溫暖,沒什麼好介意。她喜歡這樣的關係。
“你終於來了。”小玫着急的樣子很像是冰河世紀裡的那隻松鼠。有着憂鬱的滑稽。然而是可愛的。
她接住了小玫扔到她手中的制服,“只差一分鐘。”她想起路上的心悸。開始懷疑自己最近是不是營養不良。繼而笑了,伸手捏捏小玫鼓鼓的腮骨朵,“擔心我了?”然後轉身走進換衣間。
“剛剛老闆娘還說如果你這麼趕以後就不要來了。”外面傳來女孩子囁囁的聲音,喃喃耳語一般。
她知道這個好心的女孩是真的爲她擔心了。她淡淡的笑了一下。其實沒有什麼所謂。但她沒有說出來,不想讓這個容易相處的女孩感到尷尬。
“走吧。”弄月推開換衣間的門,拉着小玫走去吧檯。
這個咖啡店在十字路口的轉口處。裝潢不錯,品味不錯,咖啡的味道也不錯。所以客人也不少。偶爾也會滿座。
弄月在這裡工作了三個禮拜,已經從侍者做到咖啡師,師傅不在的時候,會負責煮咖啡。
她其實是不喜歡咖啡的。具體的說是不能喝咖啡。並非不喜歡,只是喝了會胃疼。不過這並不妨礙她把它們煮的很好喝。
這些可以按步驟來做的事,她是擅長的。就像是有了現成的公式,只要把xyz代進去就可以求解一樣。
冬日的午後,坐在有暖氣的咖啡廳裡喝一杯馥郁濃香的咖啡是一件享受的事。
今天的客人和平時一樣多。她瞥見離吧檯不遠處的一桌,兩個女人有些對峙似的陣勢。並沒有放在心上,低頭繼續研磨咖啡。等到小玫氣呼呼的拿着菜單回來,她已經開始小心的往那個頸形瓶中傾倒細細的黑色粉末。然後加水,調好溫度,旋開按鈕。她纔再次擡起頭來,“怎麼了?”她問道。
“不知道爲什麼那兩個客人老是不點咖啡。”小玫撅起了嘴巴,“我已經過去好幾次了,她們只會瞪着對方而已。”
“那你就不要過去了。需要的時候她們應該會主動叫的。”溫婉的聲音。
“嗯。”小玫點頭,“我只是怕老闆娘罵我偷懶。”
弄月笑笑,咖啡已經開始散出淡淡的香味,讓她回憶起童年時的那次旅行,一個炙熱的赤道上的國度,那裡闊葉的矮樹叢中有種令人難忘的芬芳。
小玫輕輕碰觸她的手臂,她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對客人已經開始爭論起來,聲音雖然不至於響亮,但是看起來卻是很激烈。
這時候忽然又走進來一位穿着考究的男人,神色有些匆忙。
小玫剛想迎上去,弄月制止了她。
果然,他走去了那一桌,在其中一個女人的一方坐下來。顯然他也加入了爭吵,只是神色有些尷尬和難堪罷了。
不用多做猜想已經明白,無非是妻子和情婦的戰爭。在這場一對一的女人之戰中,往往是三敗俱傷。
有不少視線被聚集在他們身上,他們也終於自覺地開始沉悶起來。這時候,那個男人鬆了鬆領帶,向着她們舉牌。
小玫拿着菜單走過去。走回來的時候,弄月已經準備好了兩杯黑咖啡,還有一杯水。
小玫有些訝異的看着她。這正是他們所點的。
其實沒有什麼特別,她不過是熟能生巧。這種時候,兩個女人通常都點最苦的,而男人通常只喝得下水。
弄月沒有解釋,只是做了一個眼神。小玫整理好,便託着托盤走去了。
過了很久不見小玫回來,她走出吧檯,發現小玫有些無措的站在那裡,支支吾吾的解釋着什麼。而其中的一個女人正在厲聲批評着什麼。
“請問,有什麼需要嗎?”弄月走上去。
年長的那個女人見到她立刻站了起來,她立刻發現了她上衣襟口處那塊黑色的污漬。弄月看了小玫一眼,她咬着脣淚水在眼中打轉。
“很抱歉,她不是故意的。”弄月立刻壓低了腰身,“我們會負責把衣服清洗好,如果您……”
她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因爲她感到一股很燙的液體從她頭上澆下來,沿着一側臉龐流下,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在突然安靜的咖啡廳裡發出清脆的迴音。
小玫發出一聲驚呼。
她只感覺好燙,臉被燙的好疼。擡起頭,看着那上着淡妝的穿着優雅的夫人。
衆人被吸引過來的目光,使得那位先生青筋暴起,“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你在這種地方……是要故意給我難堪嗎?”他揚起手劈向站在他旁邊的年長女人。
弄月忽然伸出手,用盡全力握住了那隻帶風的掌腕,瘦弱的身體發出一絲震顫。
“不要打女人。請不要……在這裡打女人。”淡淡的聲音,帶着一些難以企及的力量。
男人一時怔在那裡。
正視他驚異的目光,弄月輕輕鬆了手。看見往她頭上倒咖啡的女人那不敢相信的看着男人的目光,而坐在對面的年輕女人也訝異的站了起來。弄月再次垂下身,“是我們的錯。”
氣氛一時僵持起來。老闆娘趕過來的時候,那位夫人已經拎起皮包,推開門走了出去。
她今天果然被炒魷魚了。
她想笑一下,卻發現右側臉疼得扯不出一個笑容。小玫一直跟在她身後哭,她送她回去然後收拾了東西走出來。
沒有什麼所謂。她對自己說。用一方手帕冷敷着臉,感覺有些冷。她努力的作了幾個下嚥的動作,一雙眼睛忽然酸澀的疼痛起來。
然而並沒有淚水。
下午要帶曉鍾去醫院複診的。
她想要掏出鏡子看看自己的臉。竟然忘了帶。
莊弄月作了一個深呼吸,仰起頭看着冬日的天空。那裡沒有雪花飄落。
昨夜的雪,只是一個美麗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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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仰止坐在豪華車裡操縱着一臺筆記本,正在瀏覽着一些資料,下午三點有一場商業談判。
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忘記了一份資料,幸好及時想起,已經派人送過來。可是那個人的車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忽然拋錨了。司機已經過去取,估計五分鐘就會回來。
一切都趕得及。
今天雖然有些小麻煩,但並沒有讓他的心有絲毫的影響。他習慣了泰然的處理各種事,即使是突發事件。至今還沒有什麼可以成爲左右他的困擾。
不經意的擡起頭,忽然看見一個瘦瘦的女孩對着車窗,清淡的掃着額前的頭髮。她的右側臉有些紅腫,彷彿被什麼燙傷了。
他放下手中的筆記本冷冷的看着,懷疑她會沒發現他的目光。
她沒有一絲的表情,只是眼神幽深,彷彿藏了很多冬眠的憂傷詩句,清淡而略帶疲倦。而車窗,彷彿就是她梳妝的一面鏡子。
也許她真的沒有看見他。因爲他忽然覺得在她的目光中,他根本好像是個不存在的人。
他奇怪會從一個年輕女孩眼中讀到滄桑,隔着一扇車窗玻璃。可是他很快低下頭去。他沒有盯着陌生人超過5秒鐘的習慣。
再次擡頭來,她已經轉身離開。
他下意識的搖下車窗,只看見她細長瘦弱的身影。
“先生。”駕駛座的車門打開,司機已經趕回來,迴轉身把一個資料袋遞給他。
他不動聲色的接了過來。車子很快的發動。他看了看手上的Piaget腕錶,時間只過了四分三十七秒。
他想這僅僅是一個毫無技術含量的插曲。
“我要提前三分鐘到達會場。”他冷冷的下達命令。
“是。”
他從沒有得到過除了“是”以外的回答。
談判中他從來不妥協。拿到他想要的簽約後,他沒有去參加之後的慶功宴。
也許,他漸漸的感覺到累了。即使是再年輕氣盛的男人也在一天一天的老去,他不可能例外。
他知道自己已經擁有很多。
他只是不知道生命的最後,他究竟會得到些什麼。
“你最近好像很累。”一個嚴肅不帶溫度的聲音把他拉回大大的書房。他擡頭看着面前睥睨他的老人。
“還好。”他回答。雲淡風輕的語氣。
“你這次做得很好。”他難得的得到了誇獎,“接下來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要交給你。”
他擡眼望着這個花樣百出的老傢伙,用眼神鼓勵他說下去。
“接下來的一週時間裡,你有十五場相親,我要你週末之前挑選出一個妻子。”老人娓娓道來。
“你在開什麼玩笑!”他的音調不自覺地高起來。
“你不是想要得到嘉隆嗎?”老人的聲音尖刻起來,“我不會把它交給一個三十四歲了卻沒有一個正常家庭的男人。你知道,我還有很多的繼承人。而我,並不滿意你。”
陸仰止狠狠地看着他,轉身走出書房。他怕自己再不走出去,會忍不住掐死那個老頭子。
嘉隆,他當然要得到,他努力了這麼多年就是想要得到它。
可我是不可能讓你掌控我的命運的,你休想安排一個女人到我身邊!他忿忿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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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不對,“曉鍾。”她有些不安的喊起來。
沒有人迴應。
廚房沒有,臥室沒有,洗手間也沒有。“曉鍾!”她急切的喊起來。他會去哪裡,他不方便出門的。
瞥見餐桌上玻璃杯底壓着一張紙條。她緊張的走上去,拿起了紙條。
“弄月,我不想再和你住在一起。我想要去尋找自己的生活。曉鍾留”
怎麼會?這個傻孩子究竟在想些什麼?他根本沒有地方可去,他一個腿不方便的人現在根本沒有生存下去的能力。他有沒有帶錢……外面這麼冷,他根本不行……
她匆忙跑出去,鐵門在身後發出砰的巨響。
不知道跑了多少條街,去了多少小店,小旅館一家一家的查問過來,她覺得自己要被耗空了。
曉鍾怎麼會突然離開,根本毫無預兆。她答應她要好好照顧他,結果卻是今天的局面。
其實,她一直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自己的弟弟。那個女人消失了三年後,突然出現已經身患絕症,她請求她照顧她的兒子,因爲他是她的弟弟。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個只小她兩歲的弟弟。她也從來不知道那個女人會這樣愛一個孩子。因爲她也是她的孩子,而她從她那裡得到的不過是打罵而已。她不知道她爲什麼如此痛恨自己的女兒。
可是她答應了她。
即使沒有親密的感情,可是他們身上至少都留着她的血。相處的客氣而平和,不像是家人,反而像是普通的朋友。
而他們已經共同生活了一年多。她一直不覺得有什麼可以進展,只想着一切順其自然就好。現在,知道曉鍾離開她的現在,她忽然感覺到害怕,深深的啃噬骨肉的害怕。
從此,她又要一個人了嗎?
如果只是一個人,一定很容易生活下去吧,她也許會活得很輕鬆。
可是隻有一個人的生活,究竟有什麼好活的呢?他是她的弟弟啊,她在世上唯一的有血緣聯繫的親人。
她的腳步紊亂起來,捶打着胸口,那裡傳來一陣陣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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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一崇已經等了近兩個小時,那對姐弟還是沒有來。今天是複診的日子,昨天已經和他們聯繫過,應該不會忘記纔對。
有幾個老朋友打來電話約他去喝酒,他笑着拒絕。他不喜歡這樣的應酬。
放下電話的時候,診室的門忽然被推開,臉色慘敗的莊弄月衝了進來,“醫……醫生,”聲音驚慌而壓抑,“曉鐘有沒有來過?”
“他,沒有啊。”他看見她一側的臉紅紅的有些燙傷的意味,“你的臉……”
那個清秀的女孩子忽然身體一軟,他衝上去,抱住了她跌落下來的身體。
很難說他對這對姐弟是喜愛比較多還是同情比較多。
他把她抱進了診室後面的休息室中,那裡有張牀。有時候加班到很晚,他會睡在這裡。
往她的臉上輕輕塗一些藥油。剛剛已經爲她做了簡單的檢查,有些貧血,加上太緊張了。
老實說,他是佩服這個女孩子的。他不知道自己如果處在她的境地是不是能夠做到像她一樣。她常常微笑着,那些微笑總是漫不經心的,疏離於人羣之外的淡雅,讓人捕捉不到她的內心究竟有些什麼。
她這樣的瘦弱,這樣的堅定,這樣的……惹人憐愛。
看見她倏然展開的眼睛,黎一崇的動作只停留了一秒,然後繼續爲她上藥。她伸出手製止了他,“謝謝你。”她說,“我的去找他,外面太冷了。”
她竟然給了他一個微笑。
莊弄月,這世界上有誰可以看到你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呢?你真的是處心積慮的保護着自己的脆弱。
“你不要去!”他的聲音忽然強制起來,看見她驚異的深情,“你剛剛暈倒了,我以醫生的身份命令你不要去。”
“可是……”
“讓我去吧。”他定定的看着她,輕拍她的肩膀,“相信我,你已經沒有力氣,你只會暈倒。”
“他是我的弟弟,我一定要去。”她下了牀,披上外套。臉上是堅毅的決絕。
黎一崇無奈的搖搖頭,只有妥協,“好吧,”轉身拿起幾片藥,還有一杯水遞給她,“吃藥吧,能讓你稍微有精神一點。”
幾分鐘後,他輕輕把她扶上牀,爲她蓋好被子。那些藥會讓她好好的休息一下。
理了理她額前的頭髮,關掉檯燈,然後起身穿上厚棉衣走了出去。
他是曉鐘的醫生。他有義務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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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了很多的酒。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的醉過一場。
他是不是老了?
真的不知道今天爲什麼這麼想要醉。真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打敗那個老頭子。
彷彿他一生的夢想就是要把嘉隆從他手中搶過來,他要向他證明他纔是陸家唯一的繼承人,他要討回陸家欠他的一切,還有欠他母親的一切。
他纔不要結婚。一個人不會傻到去結婚。他更加不會傻到去接受那個老頭子安排的女人。
女人?女人只不過是裝飾品,一件衣服需要很多的裝飾品
不想回去那個空曠的房子,也不想看到會惹他煩的人。
更加不想去約好的那個女人那裡去。他今晚只想喝酒,可是隻有一個人真的很不盡興。
打開手機,電話簿裡可以約來喝酒的人還真的是有限。有限到幾乎沒有。
他帶着幾分醉意驅車離開。停車,記憶裡的停車場應該是這裡吧。
看見長長的空曠的走廊,他拎着一聽啤酒走進來。
並沒有完全醉。只是讓自己覺得醉了。
他找到了那個房門,開始敲打起來,“黎一崇,黎一崇!開門,開門!”他沒有風度的拍打着。轉了轉把手。門上了鎖。
“黎一崇!你這個混蛋,我知道你在裡面,你還要躲多久!你給我出來。”
“陸先生。”值班的小護士納悶的走上來。她只在雜誌上見過他而已,有些不敢相信雜誌上那金貴的陸仰止先生會是這副德行。
“給我打開!你給我把門打開!”他拎起了小護士的領口。
小護士嚇得連忙喊“是”,掏出鑰匙抖抖索索的開了門。
他走進去,關上門,看見那個嬌小的護士驚嚇一般的跑遠了。他撇撇嘴角笑了。所有人,誰敢在他面前說不呢?
“黎一崇。”他把啤酒放在辦公桌上,然後向着裡面的那個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