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拍羣戲，仍然是在外面取景，劇組一早就到了拍攝地，演員做妝發，道具和其他組做準備工作。
章頁從改造成化妝間的劇組卡車上下來，目光在擾攘的人員中逡巡一圈，看見已經化好妝的程楊坐在那邊的樹蔭下，一手拿着臺詞本，一手拿着小風扇，其實現在時間還早，並沒多熱，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發現程楊屬於那類比較怕熱的。
章頁穿過人羣走過去：“背臺詞？”
“嗯，今天詞兒多，怕出錯。”程楊頭也不擡地說。
旁邊玩手機的小張站起身說：“章老師你坐吧，我再去那邊搬個凳子過來。”
章頁道了句謝，卻沒坐，等小張走開後，他在手機屏幕上點了幾下，彎腰遞給程楊：“昨晚吃飯被人拍了。”
程楊愣了一下，詫異地看了章頁一眼，上次朱振庭公然在網上踩章頁，他都沒理會，而吃飯被拍又不算什麼事兒，章頁特意提出來，讓程楊覺得很納悶。
章頁的手機大概是一直被他握在手裡的緣故，機身很燙，程楊調轉過來，不小心按到了側面的鎖屏鍵，屏幕暗了下去，他嘖了一聲，示意章頁解鎖。
章頁沒接，淡然道：“778899。”
程楊低頭輸入數字，屏幕解除鎖定，頁面停留在一條八卦號的微博上面，他先掃了眼下面配的圖片，然後才瀏覽文字，看了兩行就擡起頭來：“針對孫臨嶽的？”
原來旋渦中心的不是他，難怪章頁會特意跟自己說。
章頁眉頭皺了一下：“是啊，剛纔化妝的時候老朱發信息給我，說孫哥行程連公司都不知道，這些娛記爲了挖料，估計是跟了一路，可真有毅力。”
程楊看完文字內容把手機遞還給章頁，用僅僅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裡面說的是真的嗎？”
旁邊工作人員走來走去，章頁走近一步，聲音也放低了一些：“孫和朱的關係？”
程楊輕輕點頭。
章頁目光與他碰了一下，又垂落下去：“聽老朱的意思，應該是真的。”
程楊沉吟片刻後慢條斯理說：“拍的都是咱們一起從餐廳出來的照片，雖然隱晦地提了一下，但這麼多人，沒實錘，應該沒事兒，只是以後他們可得小心點了。至於說他們單獨離開的，就算真的被拍到，娛記估計就是要錢吧，錢給到了，應該能平息掉。”
章頁點了下頭，接過他遞迴的手機揣進兜裡，聲音仍然很低地說：“沒想到你對這種事情接受度挺高的。”
頭頂的樹上忽然響了一聲蟬鳴，程楊似乎被那聲音驚擾了一般靜了片刻，然後才說：“跟我又沒關係，”頓了頓，他嘩嘩翻了幾頁臺詞本，又低聲補了一句：“我有什麼不好接受的。”
是因爲你自己也是嗎？但章頁沒這樣問。
“也是。”章頁盯着他的手指看了一會兒才答，說完他用腳把小馬紮勾過來，撩起身上的戲服袍子坐了下去，腳邊有小樹杈，他撿了一根拎在手裡，雙臂擱在膝蓋上，低着頭在地上胡亂划着。
無聊也不像是無聊，反正就不太對勁。
“你怎麼了？”程楊朝他那邊瞥了一眼，把臺詞本合了起來。
“你昨天夜裡就看到剛纔那條八卦號的微博了麼？”章頁停下手上動作，偏過臉看着他問，不然爲什麼睡一覺起來態度就大不一樣了。
“爲什麼這麼問？”程楊的視線和他碰了一下就移開了目光。
“沒什麼。”章頁盯着他看了一眼，也轉開了眸光。
化妝的時候老朱跟他說了那件事後他第一時間想到了程楊，程楊前後態度轉變得太突然，肯定是受了什麼影響……現在又跟他裝傻不承認，章頁益發覺得程楊就是因爲老朱他們被八卦號內涵，再加上底下海了去的討論，他應該是有點害怕。
那就做點什麼吧，於是章頁重新劃開了手機，退出小號，登錄了大號。
【真當我們演個武俠片就飲風餐露了？】
還配了兩張圖片，一是他在劇中的兵刃，長河和鳳來，一是昨晚他們聚餐時服務員幫忙拍的合影，當時是用朱辰星的手機拍的，老朱早晨微信發給他的。
發完退出微博，章頁朝一旁的程楊瞥了一眼，程楊瞧上去情緒不高，雖然膝蓋上攤着臺詞本，但一看他就在走神。
早晨的陽光透過斜進陽傘底下，照得他一側的臉頰異常冷白，耳垂下那顆小痣都變得不那麼明顯了。
演員也是人，不光要吃飯，還會喜歡上人……章頁收回視線的時候，默默在心裡給他剛纔發出去的那條微博做了一記註腳。
很快的，章頁的這條微博被頂上了熱搜。
不過他上熱搜的時候已經在拍攝了，雖然趙多多就在旁邊待着，手機既有網也有電，但他在打遊戲，沒關注微博，還是劉東東打來電話他才知道的。
“章頁呢？”劉東東這次沒稱大明星，語氣一改往日的玩笑，透着嚴肅。
趙多多下意識朝人少的地方走去，聲音也壓得很低：“劉哥，怎麼了，老大在拍着呢。”
“他剛纔發微博了你不知道嗎？”劉東東問。
“啊？不知道啊，老大發什麼了？”趙多多聯想到昨晚聚餐時的那一幕幕，心裡咯噔了一下。
“你們昨天晚上聚餐的事兒不是被娛樂號發出去內涵了一番嘛，公司這邊本來已經在準備通稿替孫臨嶽澄清了，他這一發倒好，現在網上說什麼的都有。”
趙多多塞上耳機，火速打開微博看了一眼，還真是說什麼的都有。
【當事人都沒說什麼，章頁一個糊比跳這麼高，蹭熱度蹭瘋了。】
【他跟孫臨嶽一個公司的，恐怕是公司讓他出來替門面吸引火力的，想想他們公司還真是不做人，垃圾公司早日倒閉。】
【他發了一把劍的圖片是在罵偷拍造謠的人賤？】
【他們這個劇組天天屁事都要買條熱搜，預祝他們糊穿地心。】
【哥哥不過是仗義執言，演員也是人，關係好一起吃頓飯怎麼了？】
……
“我看到了，那現在怎麼辦？”僅僅是這件事，趙多多其實也沒多慌，只是聽劉東東的語氣挺焦躁的，他配合他着急一下。
“我現在在去公司開會的路上，這次事關一哥，總監應該會管的，你跟章頁說一聲，讓他不要再亂髮微博了，想發什麼先跟我說一聲，如果做不到我就改登錄密碼。”
劉東東語氣嚴厲，趙多多夾在中間左右爲難，含糊地應了一聲，還要再說點什麼，劉東東那邊已經掛了電話。
助理小張顯然是也看到了微博熱搜，見趙多多迎面走來，他遲疑了一下，叫住了他：“網上的事兒你知道了？”
趙多多點頭：“嗯。”
小張想了想，低聲說：“章老師那條微博我看了，沒什麼漏洞，你別擔心了，不會影響什麼的。”
趙多多半信半疑地點點頭：“其實我也覺得沒啥，主要是經紀人比較着急。”
“哦，”小張說，“經紀人嘛，肯定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趙多多朝今日的拍攝場地——茶寮裡面看了一眼，“裡面什麼情況了？”
“挺順利的。”小張道。
今天的拍攝確實順利，吳震還沒來得及點出這一場的倒黴蛋，茶寮裡的戲份就結束了。
劇組工作人員和演員們各自上車，轉場去另一處外景地，程楊到這時才知道章頁發微博的事情，車上人多，他擡手看了一眼坐在前面一排的章頁，點開了微信。
Cy：我看到你發的微博了。
程楊看到章頁從窗外收回了視線，幾秒鐘後，對話框裡就有一條新的消息彈出來。
一葉蔽目：然後呢？
Cy：你們公司可能會想拿回你的賬號和密碼。
程楊點擊發送，一擡頭就看到章頁的肩膀輕微地抖動了兩下，看來是在笑。
一葉蔽目：圖片
程楊點開圖片，看到章頁發的是一則趙多多發給他的信息截圖，內容與自己所說一致。
於是程楊發了個系統自帶的齜牙笑的表情。
然後他看到對話框的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但大概一分鐘後，他又看到章頁換了個姿勢，右邊的手臂抵在座椅扶手上，重新望向了車窗外，而對話框裡並沒有再出現新的回覆。
程楊盯着對話框，直到屏幕暗下去，他在座椅上換了個姿勢，不過並不是爲了看窗外的景緻，而是找了個適合靠着睡覺的角度，他不確定是宿醉的原因還是沒睡好還是別的什麼，反正今天他頭昏沉沉的，像是塞滿了棉絮，又木又鈍。
章頁透過車窗玻璃的反光看到程楊一路上都保持着這個姿勢，像是睡着了，他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陰影，嘴脣抿成一條平直的線，眉頭微微皺着，顯得不太舒服。
等到了下一個拍攝場地，車子停下來，坐在後排的助理小張在座椅上輕輕拍了一下：“小程，下車了。”
程楊睜開眼，下意識擡手遮了一下車窗外射進來的太過耀眼的日光，然後他看見章頁已經彎着腰從車子中間的過道上走到了車門口。
他早都看得出來章頁情緒有點低落，可能是被他早晨故意裝傻那句話氣的，也可能還有孫朱二人被娛樂號內涵的因素。所以他才發了那麼一條微信，雖然成功把章頁逗樂了，不過現在看來，情況並沒有他想的那麼樂觀。
他知道章頁不高興的原因，他想讓章頁高興起來，可他昨晚剛想清楚了一切，至少現在他還認爲自己昨晚的決定是對的。
兩人之間進行着一場無聲的拉鋸戰，誰都不好受，誰都受折磨。
不過到了片場，章頁擰開水杯後，還是像前幾天一樣先給了程楊。
恰好拍攝花絮的攝影師扛着器材走了過來：“又讓我看到程老師喝章老師的茶了。”
程楊感覺到章頁看了他一眼，他沒望回去，淡然地對攝像師傅道：“因爲章老師買的茶比較貴，特別好喝。”
恰好有個武行的兄弟從旁邊路過：“章老師買的什麼茶？我知道吳導的茶特別貴，叫什麼金駿眉。”
“吳導是誰呀，大導演，俺跟他不能比。”章頁接口道。
武行兄弟大笑說：“章老師你看那邊是誰？”
章頁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吳震一手保溫杯一手小喇叭，氣勢洶洶走了過來。
程楊看着章頁笑了起來：“趁吳導沒到達現場，你趕緊閃吧。”
“有道理。”章頁朝那邊的大陽傘底下走去。
吳震遙遙看見大家都回過頭衝他笑，又看見章頁快步走了，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章頁又拿他開玩笑了，拎着喇叭喊道：“你以爲你走了我就看不到你了嗎？又說我什麼了？”
“都是好話兒。”章頁笑着答。
程楊等到攝像師傅走開後，也到了陽傘下面，見章頁一直看着他笑，他把手裡的杯子遞過去：“你笑什麼？”
章頁仍舊仰着臉衝他笑：“你有沒有看過《紅樓夢》？”
程楊懷疑章頁指的是王熙鳳說林妹妹那句話，他與章頁對視了兩秒，垂下了視線，否認道：“少不讀紅樓，我沒看過。”頓了一下，他指了一下章頁的手機說：“有人找你。”
當面撒謊，沒看過纔有鬼了，章頁心想。手機就握在指間，在方纔電話進來的瞬間亮了屏幕，此刻纔開始‘哼哧哼哧’震動起來，章頁第一次發現這個手機震起來的聲音這麼吵，只得拿起來按下了接聽鍵。
章頁知道劉東東挺不容易的，拿那麼一點錢，操這麼多心，所以不管劉東東說什麼，他都照單全收，態度很好。
劉東東唸完他之後忽然話鋒一轉，又說：“你這次也算是幫一哥吸引了火力，以後勤跟他聯繫着，把關係搞好，他那邊有什麼資源用不上的還能分咱們一點，就算資源撈不到，他在總監面前多說你兩句好話，以後再有什麼事兒，公司也不能看着不管不是。”
章頁很無語，覺得有必要跟劉東東解釋一下他和總監的關係了，不然拖下去，劉東東以後知道了，回想當初自己像個傻逼一樣被人矇在鼓裡，恐怕會想砍人。
“今天開會的時候我也跟公司提了，我說你雖然說話直了點，但對朋友是很講義氣的，在公司這幾年沒跟他們談過條件，工作完成度也都很好，然後總監說她會考慮多給你安排點通告。”
“現在在拍戲就算了吧，”章頁看了程楊一眼，“總請假也不好。”
“這個我知道，咱不能得罪導演，你放心，後續我會跟總監詳細溝通的，反正，這麼跟你說吧小章，咱哥倆好好配合，總有一天你會成爲大明星的。”
章頁看到程楊轉過身去笑了，他鬱悶得不行：“行，我知道了，先掛了。”
“嗯，你忙吧，多注意身體……”
劉東東還在叨逼叨，章頁已經把電話掛了。
“有那麼好笑麼？”
“我就是想起來多多一句話。”
趙多多，多多，三個字的名字在稱呼方面就是有着天然的優勢，很多人習慣只叫後面兩個字，那樣聽起來就會顯得很親密。
章頁攥了一下發燙的手機機身：“他說什麼了？”
“他說他和你經紀人私下裡叫你大明星。”程楊笑着說。
章頁的臉肉眼可見地冷了下去，他擡了下手：“接着笑吧。”轉身走開了。
程楊望着他的背影，沒忍住還真的笑了起來。
腦子裡依然很木，跟外界的一切好像都隔了一層，思維卻又異常活躍。
看到章頁笑，他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於是才一天不到，他又單方面推翻了自己的決定：
是戲也好，是真的也好，感覺這種東西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就是有好感嘛，避諱什麼呢？沒準戲還沒拍完感覺就已經走了。
何必那麼糾結呢，何必給自己設限，不就是現在對章頁有好感麼，不就是想看到他，想跟他待在一塊，想跟他聊天，想對他好，想看他高興麼？這有什麼呢！
‘阿嚏！’
程楊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連走開的章頁都聽見了，回過頭來看他：“怎麼了？”
程楊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早晨洗漱的時候也打了噴嚏，他當時想可能是過敏性鼻炎又開始了，吃了抗過敏的藥，現在看來，可能是昨晚沖涼水澡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