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涌進的人越來越多,有做公的,有武生打扮的護院。王倫生怕被發現,急忙掩了門,靜靜地貼在門後面聽動靜。
便有一個主事的人叫道:“把這些賊人押到前廳去,重重地責打,且莫要驚動了家眷!左右給我仔細搜搜看,莫要有賊人漏了去。這邊都是女眷,出了事不是耍處!”
然後就聽到幾個潑皮大喊叫冤聲:“小人等因是追人,一時不慎誤入貴地。纔剛進來,便被貴人抓住,卻沒敢有絲毫無禮處!”
再是潑皮,看了對方這等架勢,也知道踢到了鋼板上,只有求饒的份。
“誤入?”主事桀桀地笑起來:“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潑皮中間也有膽大的,可能也想死得光棍,便動問道:“小人不知。”
主事呵呵一笑:“這裡可沒有什麼不知者不罪!便是沒事,某也敢讓你脫三層皮,再說你等冒失衝到府上家眷處,豈能饒你們?左右給我打死!”
兵兵乓乓的板子響起來,絕對都是下死力的,因爲王倫在房間裡便能清楚地聽到棍棒着肉的聲音,並且那些潑皮的哀嚎絕非裝出來的。
但是這夥人並不爲所動,有些人在主事人的招呼下細細地把各個角落都搜了一遍,而後主事慢慢地問道:“你們說是追人,這裡並不曾見着其他人!敢是騙某家?”
接着又聽到一陣劈里啪啦的打板子聲,顯然已經又招呼上了,便有潑皮呼天搶地道:“小人等焉敢撒謊!那個人叫王倫,原來被我等堵在外面巷口,他便爬了這邊角上的大樹,後來從牆上掉到這裡,如何有假?只除非這邊有門,他從這裡跑了!”
主事人搖頭道:“胡說!從這裡到前院須經過洞門,這門口每天都有兩人值守的,二郎三郎,你們見到有人過去沒有?”
便有兩人答道:“小人等奉命值守,便是一個蒼蠅也不敢放過,實不曾看見有人過去!即便小人等看不見,有陌生人到內院,又怎能瞞過其他人?”
主事覺得有理,但是潑皮又堅稱說王倫先落進此院的。四顧相看,院牆高逾丈許,除非那人能飛了出去。除此便只有一種可能,他把眼睛看向幾間掩着的房門。
“此事須得老都管出面,你去請他過來,你們幾人再到各處搜搜!”他分派着任務。
“老都管已經來了!”有人道。
不知老都管爲何人,但他的聲音尖細有韌性,早已經穿過房門落在王倫的耳裡。“咱家在此,小蔡小喬,你們便一間間屋子問,莫要漏過一間!”
房間裡,那個叫做十三孃的女子忽然看了看四周,然後示意王倫跟過去:“官人且到裡間先躲一躲,老都管是個心狠手辣的人,被他瞧見便不死也帶幾層傷!”
無需她提醒,外面潑皮們的遭遇已經活生生地落入耳中。聽着他們的哀嚎,王倫本來想的主動分辯便明智地被否決了。剛進院的潑皮都捱了痛打,他這個闖入女眷房中的男人要是不捱打,就沒有天理了。
只是哪裡好躲?
十三娘指了指裡間牀下,掀起牀幃小聲說:“委屈官人到牀下躲一躲。”
這是一處有隔間的房子,用屏風隔着。裡間肯定是十三娘所住,外間便是敞亮的廳堂,雖然傢俱都是精美輪奐,但卻是不好藏人的。
到這時候了,王倫還有什麼可挑的餘地?聽着隔壁傳來的敲門和問訊聲,他一個箭步跑過去,來不及端詳這女子的繡房如何精巧,便一骨碌鑽到牀下,接着眼前一黑,原來已經被她放下牀幃。
就聽到一陣解衣服的窸窣聲,然後聽到頭頂她翻身上了牀,牀前便落下一雙繡花鞋,原來是十三娘也上了牀。
過了片刻有人敲門,伴隨着一聲:“十三娘安好?”
那女子在裡間輕聲道:“何事?門沒有關。”
兩個人便推門進來,有人探頭問:“原來十三娘尚未起牀…不知娘子有沒有見到有個陌生男人進來?”
十三娘輕啐了一口道:“你們兩人好不更事!這裡是什麼地方,連一隻公蒼蠅都飛不進來,何況一個活生生的男人?”
兩人便跟着笑了一下,眼睛卻向房內各處如雷達似地掃了一圈,見無異樣,便賠笑道:“好教十三娘得知,院子裡抓到幾個毛賊,供認說有人闖進來遍尋不着,這也是小人等的干係!”
十三娘懶得跟他們說,歪在牀上碎碎地道:“這麼大的活人,偏奴家看不到!”
“小人也只是擔心。既然十三娘無恙,小人等告退。”兩人一邊唱喏,一邊關了門,屋子裡頓時靜了下來。聽得隔壁開始一連價叫門,然後一行人逐行逐遠,漸漸地聽不到聲音了。
這時候十三娘重又起牀,開門向走廊上看了一眼,又把門關上,然後嬌笑道:“人都走了,官人可以放心出來了!”
王倫這才從牀底慢慢爬出來。開天劈地頭一回,他鑽人家女人的牀下,晦氣。
“謝小娘子搭救之恩!”他深施一禮。不管怎麼說,人家擔了這麼大風險藏他,這個情分大了去了。
哪知道十三娘不閃不躲,硬生生地受了,還用雙眼撩他:“官人準備如何謝奴家?”
王倫雖然在戀愛上是個雛兒,但是她的動作再明顯不過了,他又不是木頭,怎麼不明白?不過越是如此,他卻疑惑了:這是怎麼回事?
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紙。話雖如此說,但是當一個二八嬌娘無來由地向男人現風情,稍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要仔細掂量着。
再說這裡又不像妓院,這感情來得也太快了些!
“不知小娘子要小可如何謝過?等小可脫離此間,定當奉上重禮以慰娘子!”他很認真地說。真的得脫厄難,便送上二三十貫錢也是應該的。
“重禮?你道奴家稀罕麼?”十三娘竟然咯咯笑起來:“官人一點都不懂得風情!”那語氣的一收一放、嘴角的一顰一笑、眼角的一勾一轉,充分表明她的內心。
再愚鈍,他也猜出她想幹什麼,又不是真的不解風情!只是此時此地此人,他不敢而已。
伊人如此膽大,他反而變得膽小如鼠了:“娘子說笑了,小可是個懂禮的讀書人,受不得如此玩笑。”
他的窘狀,落在十三娘眼裡更增趣味:“讀書人?讀書人好啊,奴家就喜歡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