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財帛動人心,若有人無動於衷,可能只是沒有觸動到他的底線。
虔婆愛錢,自古有之。李師師作爲皇帝禁臠這樣的身份,宋江這種賊寇,一百兩金子就能讓其冒着血海乾系讓他們見面。現在,當西門慶輕輕巧巧拿出這種利誘後,老鴇動心了。
就讓兩位姑娘中的某一人出面來見見就行,無非陪一杯酒、唱一首曲子的事。輕輕鬆鬆賺到幾百兩銀子,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情?
“官人稍待,容婆子上去看看。若是哪位姑娘得閒,便請她下來與官人把酒唱曲耍一回有什麼打緊?客人這等重禮,卻讓婆子如何使得?”
西門慶也是人精,既然決定花錢砸人,豈有半途回收之理?況且這是什麼地方?撒出去的錢還能真要回來不成?當下便笑起來:“值得甚麼!媽媽且拿去,某便在這裡靜候佳音罷了。”
老鴇滿心歡喜,收了金錠,興沖沖地上樓去了。
西門慶看着她的背影,得意地一笑:“王倫那廝,不知道如何因緣際會,竟然闖下一番名聲!只是他再是什麼山水郎、王青山,某隻以黃金敵之,看他如何反應?”
玳安在一旁侍候着,聞言嘿嘿笑起來。有錢能使鬼推磨,二十五兩金子若還是見不到一個女人…難不成她是鑲金邊的?
只是過了半晌,不見老鴇下來。
西門慶不禁煩悶:“這虔婆,事又做不成,人也不見來,到底是想做甚?”原本想着錢到人現的美事的,現在竟然懷疑起來。
難不成這閻婆惜和孫三四對這麼多錢都不放在眼裡了?
被他說對了,她們兩人還真沒放在眼裡!
老鴇上去的時候,王倫和她們推杯交盞,十分快樂。三個人,王倫是有美相伴,正合心意;兩女是各懷心思,但取悅王倫的想法是一定的。
作爲近來京中最炙手可熱的青年巨擘,王倫以八首詩詞基本奠定了他在詞壇的地位,這還不包括給李師師的那首,被她珍藏從不示人。通共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有這麼多作品,算得上高產了。
而且首首精彩。
不管是從追星還是欣賞的角度,最敏感的青樓中人對他的追捧都是自然的。才子佳人本來就很吸引眼球,她們能否繼續吃歌唱這碗飯,跟他有很大關係。
孫三四更存了一份情懷:眼前的這個王倫,不正是她想託付的良人嗎?
原本她自視甚高,儘管身世曲折。在父親入獄被害、自己淪落成爲歌伎之後,要不是憑着一顆復仇之心,她很難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只是她一個弱女子,想對抗如日中天的朱勔,除了假手他人和寄望明主出現之外,沒有其它可能。
後來隨着時間的消磨、朝政的糜爛,這種希望愈發渺茫起來,於是這種報仇的心思只能深藏腦後,而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出現了。
她該怎麼辦?
青樓女子最終的出路是嫁人爲妾,哪怕她是脫了籍的。她平日裡所見到的男人要麼腰纏萬貫粗鄙無比,要麼有賊心沒賊力畏畏縮縮來這裡只爲尋個眼熱,殊非良配。
心氣高了,肯定不能草草把自己交出去。
還有一重麻煩事,以她花魁娘子的身份,青樓裡肯定也捨不得放任這棵搖錢樹,一定要等到她人老珠黃失去榨取價值了纔可能允許她脫籍----麗香院是開封府滕府尹的產業,開封府可是管理全東京青樓的機構,脫籍不易。
那時節還會有良人嗎?
天幸冒出了王倫。從他一開始露面,孫三四就覺得他和別的男子不一樣。
別的男人爲了見自己都是附庸風雅、想方設法做了詩詞或者乾脆從人手裡買來,只爲能被自己賞識----高級青樓裡的高級花魁可是有完全的自主權來決定見誰或不見誰,當然像宋江這樣的財大氣粗者除外。
而他,至少在自己面前放棄了很多次的機會,包括那次自己故意澆他一頭洗腳水…
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是故意的!
只是爲了見一見這位敢在同文秋社上“指點”賀梅子又出口成篇的青年才俊。
也是那句“似此星辰非昨夜,爲誰風露立中宵”引起了她的共鳴,而“我是清都山水郎”又是何等的灑脫!
後來對自己的殷勤,他全程沒有任何褻瀆的意思來,當然欣賞是有的,這讓她很悸動。
她相信在這種場合下能把持住的都是君子----其實她是沒想到,王倫只是因爲窮而自卑!如果他當時有現在的財力,很多事情真不好說的。
但是因之印象頗佳。
再後來就看着他一飛沖天了。她爲自己能夠提前挖掘了這位天才而欣慰,也爲自己和他越來越遠的距離而擔憂,特別聽說他深得三皇子器重、李師師折節下交、香榭樓的李瓶兒主動邀約之後。
子非池中物,何愁躍龍門。在以文爲貴的大宋,放眼望去,何曾有這樣優秀的年少俊才?
她只恨上次沒有說明白!
但是自己明明講得夠明白的呀?
“難得官人有雅興,竟然親自蒞臨,奴家欣喜不已。乘着酒興,奴家願意爲官人舞!”
閻婆惜也不甘示弱:“姐姐以舞助興,奴家便給官人唱一曲,柳永的《蝶戀花》如何?”
還有如何?自然是好極的。在青樓聽柳永的歌,客人便有種恰臨其境、追着前賢足跡的衝動。而且柳詞傳唱度極高,相當於後世的流行音樂一般,只要從事這個行當,自然手到拈來。
而閻婆惜不愧是歌舞的頭牌,並且極擅唱歌。不需配樂,張口就是仙音繚繞。
王倫已經是第二次對面聽她唱歌了,但仍然極震撼。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
二樓本來是很狂躁的,當她嫋嫋唱出前兩句時,很多人都是秉住了呼吸聽;當唱到“草色”時,四下裡都靜了。
而在她用珠玉之聲衝擊王倫的隔膜時,孫三四已經長袖當舞,把一叢花團錦繡從容施展開來,亮瞎了某人的眼。
人生得意須盡歡,說的就是此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