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鶯鸝漫舞,塘邊燕語遲遲。
入了夏,一過小滿節氣,天氣便陡然熱了起來。
好在夏花依舊,蟲兒繁多,魚蝦十分活躍。
什麼青莊、白鷺、水雞、秧雞、油葫蘆之類的水鳥。
以及白頭翁、啄木鳥、黃眼眉、白眼眉、三道眉、細麻桿子、布穀鳥、八哥、老灰頭、烏鴉、喜鵲、斑鳩、老黃鵪之類的山鳥野鳥就開始大量涌現,從各地飛了過來。
田野上,山林中,水庫與老河灣邊上到處是鳥……
農莊這邊更是有一羣有一羣的鳥雀,飛起來就是黑壓壓的,一副遮天蔽日的場景,來來去去,嬉戲與覓食,前所未有的熱鬧。
陳凌現在想睡個懶覺都難。
天剛亮,就有鳥兒在樹上叫個不停,有長音的,有短音的,像是各種鳥雀的大合唱。
那聲音直往人耳朵裡鑽,再也睡不着了。
每天還不乏出現新鳥與舊鳥爭奪領地築巢的情況,時常有種類不一的鳥兒從天空打到地面,從樹上打到草叢。
一些兇悍的鳥兒,諸如喜鵲、布穀鳥、烏鴉之類的,把新來的鳥兒趕跑還不解氣,還要在天上追出幾裡地,一邊追一邊喳喳叫着猛烈攻擊。
還有些搶燕窩的小鳥兒,像麻雀一樣的羽色,只有火柴盒大小,卻和麻雀一樣笨,不會搭窩築巢,成羣結隊的唧唧叫着到處找地方住宿。
尋到燕窩之中後,常常被小燕子在天上追出老遠。
也有些因打架受傷的鳥兒飛不起來,全都讓果園的兩對山狸子家庭撿漏吃掉了。
小娃子們這個季節是最歡快的。
天天或跑來農莊,或去土地廟後邊,在高而茂盛的草叢中,或乾脆直接在青綠的麥田中把小身子藏着嚴嚴實實,蹲守一些肉多肥實的鳥兒。
他們抓鳥的方式也比陳凌他們小時候先進。
陳凌小時候還在用千奇百怪的地套、吊腳套抓鳥呢。
這些小東西卻都用上了鐵絲做的夾子。
先到柴垛、麥秸垛邊上抓些蟲子,裝進罐頭瓶裡。
抓鳥的時候,在鳥羣經常出沒的地方,拿出蟲子,把蟲子紮在夾子的機關上,當地叫“支棍”。
意爲支起來的小棍,一根細而挺直的硬鐵絲,是可以活動的。
貪吃的鳥去吃支棍上的誘餌,把支棍啄倒,夾子就會被觸發,狠狠地拍下來,將其夾住。
他們每人帶幾隻夾子,在樹下或者溝邊等人跡罕見又視野較爲開闊的地方,挖個小淺坑,把夾子支起來,放到坑裡。
再用細土埋上,只把蟲子露在外面。
埋夾子的時候手不能碰到“支棍”。
否則手就會被夾住。
夾子放好後,藏身靜靜地蹲守。
等鳥羣一飛過來,就從草叢猛然一下跳出來,把鳥羣往埋夾子的地方轟……
那傢伙,每個小娃娃半天能抓一串子鳥。
天天掛在身上在村裡招搖過市。
王真真也是每天放學,就跑出去逮鳥。
她嘴上不饞,抓鳥不是自己吃的,只是爲了玩。
抓回來就餵給二禿子、小花貓吃。
有時候也會給了別的小娃娃,給了之後,讓他們幫着抓蟲子。
回去就餵給她養的小烏鴉和小杜鵑。
鳥多起來了。
不僅小娃娃們高興,家裡的貓貓狗狗也跟着沾光。
連經常不着家的黃鼠狼一家最近也跑了回來。
天天在果園裡溜達,瞅準機會,就逮些鳥雀來打牙祭。
這小日子真是美得很。
“嘿,爹,娘,姐夫,快回來吃早飯啦。”
一大早,陳凌和二老就在麥田忙活着給小麥澆水了,從天剛亮到現在忙活了兩個鐘頭,王素素這時已經把早飯做好了。
見到這時太陽升起,溫度漸高,就趕緊讓王真真喊他們回家吃飯。
“知道了,這就回去,你跟你姐姐先吃吧。”
看到王真真站在果園外的田埂上朝這邊大喊,睿睿還趴在黑娃身上也跟着哇哇大叫,陳凌就又補了一句:“看好睿睿,別讓他指揮着狗亂跑。”
然後就和王存業兩人,扛着鐵鍬,穿着雨鞋,踩着泥濘的土地,從麥田走了出來。
過了小滿後,氣溫快速升高起來。
還是要給小麥澆一遍水的。
儘管陳凌家的小麥十分強壯,抵抗力強,不染病蟲害,也得再灌溉一次。
小滿節氣,麥穗開始飽滿,但還沒有成熟,所以才叫“小滿”。
“小滿小滿,麥有一險。”
所謂“一險”,就是指小麥在這個時節,剛剛進入乳熟的階段,非常容易遭受乾熱的侵害,從而導致灌漿不足,粒籽乾癟而減產。
這個時候,再給小麥灌溉一次,澆一遍水,預防乾熱侵襲,就顯得很關鍵了。
“姐夫,你聽說了啵,聚坤家的牛昨天也發烈了,給老漢腿上都劃了一道長口子哩,流了好多血……”
王真真把蒸饃掰開,中間加些鹹菜和清爽的小菜,一邊吃一邊搖頭晃腦的說着:“二毛驢的家的小倔牛,用了姐夫伱教的法子,才兩天,就乖得很了。現在二毛驢牽着它,讓去哪兒就去哪兒,我載着喜子從他門前過,他還給我抓了把糖球吃呢,說姐夫你本事可大了。”
王存業笑眯眯的道:“昂,他問你姐夫可不是問對人了。”
又對陳凌說:“村裡現在買牛的人家可多,好的壞的全給買回來了,要不是知道最近都忙起來了,各家都要給麥子澆水,也沒人來喊你,不然你瞧吧,三天兩頭有人上門,找你幫忙調教牛。”
高秀蘭也說:“好些年輕的沒養過牲口,買到了不好的牛,回來也不會調教。全是看你養了牛,一股腦奔着發財來的。”
陳凌和王素素夫妻兩個對視一眼,笑着搖搖頭,沒說什麼。
村民願意跟着學就跟着學,他們也不在乎。
“爹,娘,你們多吃點,再多吃個雞蛋,咱家雞蛋養人。”
王素素給兩人剝着雞蛋,遞到跟前。
王真真見狀也不甘示弱,“爹,我給你揉腿,你在麥田澆水,還得忙活一天呢,姐夫也真是,知道你腿不好還使喚你。”
王存業一手拿着雞蛋,一手到她額頭上給了她一個腦瓜崩:“就你會說,給我揉腿就揉腿,編排你姐夫幹啥。”
陳凌聞言斜了小丫頭一眼:“仗着大哥二哥端午要來,有人給你撐腰是吧?”
“略略略~”
王真真吐着舌頭衝他做了個鬼臉。
她旁邊守着兩條大狗玩耍的睿睿見此也跟着有樣學樣,略略略的做鬼臉。
高秀蘭和王素素忍不住笑出了聲。
高秀蘭一把將小女兒的腦袋扳過來,“略個鬼妹子,多大了還這麼皮,讓睿睿也跟着學你。”
又對陳凌說:“你和素素不能老慣着她,都多大了還不懂事,再這樣以後自行車不讓她騎了。”
陳凌連忙說:“沒事的娘,真真就是跟我鬧着玩的,咱們一家人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其實吧,他這個姐夫在王真真眼裡,相比王慶文王慶忠來說,相處起來更像是哥哥多一點。
他也確實把小姨子當成妹妹看待的。
兩輩子沒有妹妹,可不是寶貝得很嘛。
要啥也給買,想去哪兒玩也帶着去。
王真真在他跟前自然就隨便得很,啥都敢說。
陳凌喜歡逗小丫頭,逗她逗急了,當着爹孃的面也敢跟他打架。
編排起他那也是毫不留情。
二老總是說她不懂事,其實在小丫頭心裡這是親近的表現。
不過呢,這丫頭向來沒心沒肺,爹孃說兩句她直接裝聽不見,還在高秀蘭懷裡捂着耳朵撒嬌打滾。
倒是把老太太搞得有點害臊。
“放心吧素素,你也別擔心,我跟你爹都不累,哪像真真說的那樣啊,凌子可捨不得讓我們倆乾重活……”
“咱們這兒現成的河溝、水渠,前一陣山壁上還開了個泉眼,水流足得很,我們就站在田裡引引水,看着水滿,不讓水漫出去就行了。”
“是啊,你娘說的沒錯,那泉眼兒的水越流越快,我們澆起水來也快得很,你們明天該幹啥幹啥去,這點活兒比採藥輕鬆多了。”
飯後,要繼續下地澆水了,王素素有點擔心的跟出來。
妹妹雖是無心之說,但她確實是有點擔心王存業把病腿累壞。
畢竟年紀也大了。
“嗯,我知道了,那我今天不去村裡坐診了,就先在家裡給你們送送水,做做飯,你們有事讓真真喊我。”
王素素聽此,看了陳凌一眼,柔柔的應了一聲,對二老點點頭。
給麥田灌溉說累也累,說不累也不累。
像是挖溝、引水之類的力氣活,全是陳凌在做。
剩下的無非就是要盯着水流,讓水灌溉均勻,不能在一個地方積水太多,不然就會把小麥根部的土壤泡軟,影響根部呼吸,進而泡爛根部,把小麥淹死。
這種活兒二老自然是很輕鬆的,戴上草帽,搬來高腳的竹椅守着就行,就是毒辣的太陽曬着,比較枯燥耗神。
麥田的麥穗也紮起人來了,在裡邊待久了,胳膊和腿上非常不舒服。
倒是王真真依然沒心沒肺的抱着睿睿在果園亂跑呢。
一會兒追鳥,一會兒撈魚,把睿睿高興的嘻嘻哈哈笑個不停。
也讓黑娃小金緊緊跟着,生怕睿睿什麼時候從她懷裡掉下來。
“凌子,這邊的麥田平坦,沒啥低窪積水的地方,你也別在這兒守着了……去把牛羊趕出來再放放吧,每天不放一會兒,它們在圈裡不安生。”
王存業見前邊兩三畝那麼大一片範圍的地勢都很平坦,就對陳凌說道。
“行,那我就在這南邊的坡上放放,有事了爹你再喊我。”
陳凌就回到果園把牲口棚的三頭黃牛和小青馬,以及羊圈裡一羣羊全部放出來。
又喊上小白牛,甩着鞭子,一塊到青草如茵的土坡上去了。
至於雞鴨鵝不用管,早上起來打開門,它們自己就漫山遍野的跑去了。
見到陳凌去草坡上放牧,王真真抱着睿睿就急忙跟上來,他們一來,家裡的狗貓鷹不一會兒全來了。
過了一會兒,王真真回去給爹孃送水去了。幾隻黃鼠狼不知道從哪裡鬼鬼祟祟冒了出來,在陳凌腳邊又是蹭,又是打滾的。
引得羣狗和小花貓一起對它們圍剿,很快就撒着歡的上躥下跳互相追逐起來,一時間滿坡的亂跑。
睿睿也從他懷裡掙脫下來,在柔軟的草叢裡四處亂爬,滿臉興奮的亂喊亂叫,追着它們。
黑娃小金想攔也沒法攔,衝陳凌汪汪叫了兩聲,見陳凌只是看着,沒有阻止小東西亂爬的意思。
無奈之下,只好緊緊在後邊跟着他東跑西跑。
發現有荊棘刺的地方,以及草深蛇蟲較多的地方,就趕緊提前攔在前面,汪汪叫着阻攔小東西前進。
陳凌見此欣慰的笑笑,舉着鞭子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邊。
等小娃子玩夠了,才三兩步走上前把他抱起來,把身上拍打幹淨,放在小白牛背上,自己也靠在寬厚結實的牛身上,父子倆在滿是鮮花和綠意的草坡上,迎着縷縷山風,當真愜意得很。
到了這個時節,油菜花敗了,草坡上仍有許多野花綻放,柔軟的草叢,芬芳的花香,山風輕輕一吹,還有淡淡的果香味傳來。
“爸爸~”
小東西坐在牛背上,招貓逗狗的高興地玩着。
突然覺得脖子一癢,他伸手撓了撓,竟然掏出一個嫩綠色的小螞蚱來。
這當真是個驚喜的發現,讓他眼睛一亮,急忙趴下身子給陳凌看。
“臭小子厲害啊,都會撲螞蚱了,你餵給黑娃吃吧。”
陳凌見狀誇獎一句。
小東西天不怕地不怕,別說螞蚱了,蜜蜂、毛毛蟲都敢往手裡抓。
聽到爸爸誇獎,小奶娃嘻嘻一笑,一手撐着牛背,歪着胖乎乎的小身子,另一手伸在了黑娃跟前。
黑娃無奈的看了父子倆一眼,不情不願的伸出舌頭將小螞蚱一口吃掉。
睿睿見此高興的拍拍手,又衝陳凌喊了聲:“爸爸~”
而後指了指小金。
陳凌頓時樂了:“好傢伙,你這一碗水倒是端的挺平啊,誰都有份。”
說着踢了草叢兩腳,轟出來一個青翠稚嫩的小螞蚱讓他捏着。
看着小東西一絲不苟的喂到小金嘴裡,高興得不斷拍巴掌。
兩狗也沒什麼怨言了,吐着大舌頭直搖尾巴。
時而去挖挖溝,引引水,時而再陪着兒子在草坡上玩耍一陣。
一天時間很快過去,太陽也將要落山了。
王素素把晚飯做上,也來草坡上陪他們父子倆玩耍,小白牛臥在草地上,尾巴來回擺動,一副慵懶溫和的憨態,很是悠然自得。
天邊的晚霞暈染了半個天空,還在跟白雲嬉戲着,完全沒有退去的跡象。
暈紅的霞光下,倦鳥歸林,天上黑壓壓的鳥羣,如烏雲般一片片飛過。
只有一些愛玩的八哥、斑鳩、甚至還有麻雀,它們間隔交錯地在坡上飛來飛去,飛起落下的,蘧蘧地跳躍在小白牛寬闊而又厚實的背上。
時不時地還用尖尖的嘴梳理它的毛髮,長長的爪子按摩它的身軀。
小白牛一邊吃草,一邊深情地哞哞叫着,以示友好。
讓想把它們趕回家裡的小夫妻兩個見到這幅情景,突然捨不得打擾,睿睿也安分下來,靜靜地看着,眼睛一眨也不眨。
直到王存業和高秀蘭喊他們……
夕陽的餘暉下,陳凌趕着一大羣牛羊回家,身旁一側是嗒嗒嗒歡快地邁着蹄子的小青馬。
身後王素素牽着小白牛,牛背上還趴着一個流着哈喇子咿咿呀呀叫喚個不停的小奶娃。
“小白真是到哪兒都討人喜歡啊,鳥都喜歡和它玩,睿睿也捨不得下來了。”
陳凌往後一瞧,只見身軀越發龐大的白牛,溫和靈秀,這時聽到誇讚便開心的扇動着耳朵,眉開眼笑的哞哞叫起來。
“是啊,脾氣好到哪兒都討人喜歡。”
“……唉,今天光放牛了,咱家麥田還得澆一天水,明天我自己在麥田守一天就行了,讓爹放羊放牛吧,讓娘給摘點杏子,後天麥田澆完水咱們就去縣城轉轉,給各家送點杏子吃。”
“嗯。”
麥稍黃,女看娘,這纔是正經習俗。
意思是女兒在麥收前去孃家走動一下,孝敬爹孃的時候,順便問問今年的收麥事宜。
如果忙不過來,女婿也要喊過來幫忙的。
可自家這邊呢,老丈人和丈母孃住在自己家,別說什麼麥稍黃女看娘了,大舅哥二舅哥還提前說好了,端午要過來他們這邊過。
說是妹子懷二胎了,肯定忙不過來,要幫他們來收麥。
這種情況下,別看陳凌平時什麼都不說,但心裡也明白,遇上這樣的孃家人不容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可捨不得讓老丈人和丈母孃整日爲他們操勞,每次都是私下裡和王素素商量着,各種找理由讓他們少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