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住,就是好幾天。
等我再次出去的時候,是醫院打電話來告知我,養父去世了。
這個消息是早上傳來的,我坐在書房沉寂了許久,煮了一下午的茶,心卻始終靜不下來。
然而,讓我靜不下來的並不止這些,當我到達養母所說的葬禮所在之處的時候,遇見一個讓我做夢都想要忘掉的人。
他優雅,高貴,在那裡都是焦點。
他站在葬禮的家人席,養母站在他的身旁,他們兩看起來什麼關係都沒有,可是陳深卻對她十分客氣。
我走過去,他見着我,愕然的變了變臉,隨即輕聲一笑,跟養母說了什麼,然後朝我走來。
我的心砰砰的開始跳,抑制不住的想要跳脫而出,他如此的熱烈,如此的興奮,似乎是要迎接它的主人。
而我也不斷的問着,到底這顆心的主人是我,還是他?
這種剪不斷,纏綿的眷念,深入人心,纏繞着,一圈一圈,一層一層,執着的在夢裡,在現實裡,化成了一個繭,即便我沉睡着,卻也是擺脫不掉。
我不緊想,我和他直接,是有前世今生的吧?
我和他,上一輩子肯定是冤家,我肯定欠了他許多,所以這一輩子拼命的來報答,無論是什麼代價,無論是那種傷害,我都要去忍受。
我的一腔熱血,全部灑在他的身上。
我的腦海中不斷的閃耀孤兒院的哥哥,哥哥,如果你還在,我應該愛上的不是他,而是你,而我們,或許就沒有這種宿命的纏綿嗎?
然而,現實就是現實,它殘忍的發生着,誰都逃脫不了。
我閉上眼,想要無視,他卻比我更決絕,從我的身邊走過,至始至終都沒有出聲,他的腳步輕飄飄,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可是我卻能感覺得到他已經越走越遠了。
或許,真的就越走越遠了吧。
我抿了抿脣,邁開腳步到養母的身邊,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桀桀道:“你居然還知道來參加你父親的葬禮?”
我睨着她,漠然道:“我不但會參加我父親的葬禮,我還會給舉辦葬禮。”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既然我和他們的仇已了,恩,總該報的。
她眼睛一瞪,看樣子就要發瘋,我冷冽的目光掃在她的身上:“這是爸的葬禮,你要是想鬧,你就鬧。”
她果斷的消停了,只是那目光中盡是不甘。
是啊,誰會心甘情願呢,如果把我換成她,如果我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殺了我最寵愛的孩子,我恐怕會立即提刀拼命的吧!幸好,幸好,她不知道,也幸好,他兒子之前做的錯事太多。
可是她沉寂不代表放棄,那一雙銳利的眼睛掃射着我,說:“你這麼囂張,這麼張揚,也掩蓋不了你你的卑賤!”
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是啊,我是卑賤,簡直是卑賤的不能再卑賤了。
可是再卑賤的人,也會累的。
“顧吉,你這輩子都不會好過,這一輩子,你都只會被人拋棄!”
養母再一旁桀桀的笑,那聲音簡直刺耳之極,可是我卻不能否認。
我這一輩子,確實是在不斷的被拋棄。
被媽媽拋棄,被哥哥拋棄,被養父養母拋棄,被陳深拋棄……還不止一次。
真的很厭惡啊。
我拿着旁邊的一束菊花,在靈前磕了好幾個頭,然後朝着養母微微屈身拜了一下,站起來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我本來還準備給你養老的,現在看來,真的沒有這個需要了。”
我本來,就是囂張任性的啊。
在出去之後,我打了個電話給記寧,問他的婚禮什麼舉辦。
“還沒有定呢。”
“我現在在C市。”
“要來S市嗎?三包哦。”
“哪三包?”我挑了挑眉,隱隱帶着笑意:“包吃包住包蹂躡嗎?”
那邊也哈哈大笑
:“包親包摸包虐待,你儘管來!”
這樣赤裸裸的調戲,似乎很久都沒有敞開過了,我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在父親去世的這一天,卻和另一個男人聊着這種無趣的話題,是真的很不孝吧,而這種不孝,真的就只有我一個人有的吧?
我去了江邊,望着湖面,黑夜中有着隱隱光芒,倒影着看不清面目的我,很是安詳。
有些時候,我自己都看不清我自己。
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是什麼樣的心性,是什麼樣的追求。
或許我現在都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模樣,是一個多麼可憐的小人。
沒有校長哪兒去,而是去了13樓。
九點左右,校長打電話過來問我,“你在哪兒呢?”
如此親切的話語,那語氣中有着隱隱焦急的,讓我的心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
“我在家。”
“今天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養父去世了。”
他沉默了五秒,隨後說道:“明天你來學校帶我過去吧,我去一下葬禮。”
“好。”我應道。
談好之後就這麼結束了,第二天我接校長直接去了葬禮,養母依舊是對我們陰陽怪氣。
校長在一旁直看着我,我朝着他一笑,他也嘆了口氣。
將他送回學校之後,醫院又來通知我,讓我把之間繳的費用多的取走。
那個時候因爲陳深和醫院院長熟悉,我直接繳了一大筆費用,讓他們從中看,後來在國外的時候,江天每次回來,我都會讓他繳費,每次一大筆錢,自然就多了。
我去的時候,直接拿錢走了,剛到門口,卻看見了陳深從走廊上走出來,我連忙側過身去,用繳費單子擋住我的臉,偷偷看着陳深。
想起他得病不能活過一個月的消息,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有人說,偷偷看到的,大多是會令你後悔的。
我想,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我一定不會跟着他來,不跟着他來,我就可以把他活不過一個月的消息當做是一個笑話,不跟着他來,我就不會親耳聽見他們的對話,那就不會知道,他就快要死了。
他出來的時候,我下意識的走到他的面前。
他愣愣的看着我,臉色變了變,越過我走直接走開。
我走過去,拉住他的袖子。
他回頭看我,沒有任何笑意說:“放手。”
“我們的孩子死了。”我輕聲說着,視線卻一直都落在他的臉色,注意着他的變化,只見他的眉宇下意識的一皺,那深邃的眸子裡有着的是無盡的煞氣。
在這一刻,我忽然嶽雀起來,他是悲傷的,失去了孩子,他是悲傷的,他一定是悲傷的!
然而,他卻冷冷淡淡道:“死都死了,跟我又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你還想要秋後算賬不成?也是,畢竟是我的種,雖然沒有生下來,也辛苦了你一趟,說吧,要多少錢你才肯罷休。”
他這麼是冷漠,這麼傷人的話語衝擊過來,可是卻沒有刺中我的心。
我傾身過去,他往後一退,我的手僅僅的抓住他的衣服,右手順勢往前,漸漸的摸到他反在背後的手,嫣然一笑說:“你在說謊,你說謊的時候,總是喜歡把手反在背後,我曾經說過,你不記得了嗎?”
“這是自然的動作。”他冷聲道。
我抓住他的手,想要將他的手牽到前面來,可是他卻狠狠的將我推開了,跟我說:“顧吉,別給臉不要臉,要不是看在過往的情分上,我一定告你騷擾!”
“那你告啊,你告啊!”我又過去拉住着,洋洋自得道。
我的手再次探過去,他卻狠狠的往後退後了兩步。
“你在躲避什麼?”我盯着他。
“我只是不想要你靠近我,我嫌你髒!”他居高臨下的看着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
如果是往常,我一定會爲了我驕傲的自尊,放他一條
生路,可是不是,當我知曉了所有的真相,當我將這些都串聯在一起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清晰了。
什麼斷絕關係,什麼再次拋棄,都是假的!
他在騙我,在趕我離開。想必當初在他最歡喜的時候,隨性去做了一個全身檢查,卻檢查到自己身患癌症,那時候的他想必是很痛苦的吧。
他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我逼離,至始至終都沒有露面,而我因爲喪子和封朵的事情焦急不安,正是需要人陪伴的時候,對他的不在自然是感到十分怨憤。
在之後我的諮詢信作祟,自然也不會卻瞭解更多,這一錯過,便造成終生的遺憾。
如果不是養父的去世,如果不是這偶然的機會,恐怕真的等了他不在了我纔會回來的吧。
他將我甩開直接往前走去,我在後面嘶喊道:“陳深,難道就因爲一個癌症,你就不敢娶了我嗎?”
他的腳步不停,我望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你說你愛我,可是你卻兩次拋棄我,你說你愛我,可是卻沒有勇氣和我面對未知的未來,你說你愛我,可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往我的心尖戳!”
“陳深,你究竟是有多麼膽小!”
他突然停住,回頭看我,漠然道:“我不愛你,至始至終都不愛你。”
“你不愛我,那是誰在懷孕的時候高興的說胡話,你不愛我,那是誰爲了拋棄千萬家產眼都不眨,你不愛我,那又是誰爲了我放棄上億繼承權,你不愛我,你爲了我做那些幹什麼?你不愛我,那你爲什麼要精心設局讓我離開你!你不愛我,那又是誰在離開後精心照顧我的養父?”
我的聲音柔了下來,輕飄飄說:“你知不知道,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沒有了哥哥,沒有了封朵,如果再沒有你,我會活不下去的。”
“你知道不知道,我最害怕被拋棄了。”
他的身形一顫,我追過去抱住他,蹭了蹭他的後背,說:“陳深,我們結婚好不好?”
好不好?在這一刻,我多麼期盼。
然而,再多的期盼,都抵不過他的不同意。
我和他住在一起了,我們朝夕相處,就像夫妻一般,睡同一張牀,喝同一杯水,可是卻從來都沒有深一步的關係。不論我如何主動,如何索求,他至始至終都清心寡慾。
他活了兩個月,在最後一個月裡,他甚至只能躺着,他的力氣漸漸沒有,精神漸漸不好。
院子裡有把梨花木躺椅,他總是愛躺在上面,有的時候江天過來,他總愛將我和江天的手放在一起,意思不言而喻。
我將手抽出來,說:“你上次還沒有告訴我你對不起的事情呢,什麼時候準備告訴我?”
他神秘一笑,精緻的面容浮現出一抹溫柔,“等我死了你就知道了,只有我死了,我纔會在你的心裡佔據最重要的一員。”
“胡說。”我斥責道。
“是真的。”他堅定着,蒼白的手覆蓋在我的手上,微微一笑。
他很英俊,而在這一刻,他在柔和的日落下,夕陽灑在他的身上,有着一種神聖不容褻瀆的美。
我趴在他的身上就這麼睡了過去,直至天黑了下來,他才摸着頭,手指彈着我的額頭,說:“傻瓜,會着涼的。”
“有你在,不會。”
“真傻。”他輕聲說着,眼神卻逐漸放遠,手慢慢的擡起來,想要探過來,卻似乎沒有力氣。
我連忙將腦袋湊過去,他的手指撫摸着我的臉龐,指尖慢慢的遊走,眼睛裡卻有着許多不甘和遺憾,輕輕淡淡道:“我真的,很想和你白首不離啊!”
“會的。”我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裡,涼涼的,比往日的都涼。
他笑了一聲,很溫柔,很寵溺。
他長長的睫毛漸漸的垂下,淡淡道:“我很累,要睡了一會兒。”
“那你一定要醒哦。”我嘻嘻一笑,滿懷期待。
九月初九,晴天。
他一睡,便再也沒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