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爽樓內,陳倫炯靜靜看了天瑞半晌,過了好久,才躬身道:“即然公主已然講明,那臣告退。”
天瑞擺擺手,笑道:“你回去和保成說,讓他不要再擔心了。”
陳倫炯應了一聲,有點狼狽的從延爽樓出來,出來之後就握住右手,在延爽樓裡,他正是用這隻手替天瑞按壓腿部的,現在手心裡似乎還能感受到天瑞柔軟的肌膚隔着布料傳出來的溫熱的感覺。
咬了咬牙,陳倫炯大步向前走去,他知道,若是再呆一會兒,他怕是要捨不得走,在延爽樓下站立終宵了。
才走了沒幾步路,陳倫炯就看到樑九功急匆匆的往這邊走,並且,手裡還端着碳盆,嘴裡小聲唸叨着什麼。
陳倫炯躲在一邊,看樑九功走過去之後,這才向無逸齋疾走。
一邊走,陳倫炯一邊想着,有哪個人有天瑞這麼的心機之深,明明是她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卻偏偏弄出這麼多的花樣來,讓人完全搞不懂她的想法,結果又算計人心時機恰到好處,到最後,非但自己的事情能成,反而還要讓康熙一邊心甘情願的幫她完成想法,一邊還要感激她,對她有愧疚感。
康熙無疑是個極爲重情的君王,陳倫炯在宮裡這麼長時間心裡也是明白的,康熙若是感激一個人,或是對一個人有愧,那便會用盡心力的去維護這個人,本來,公主的聖寵就是極盛的,簡直無人可比,這麼一來,怕是要更盛的吧,就是,不知道會不會盛極而衰。
然後,陳倫炯想到天瑞的精明,搖搖頭。他真是白擔心了,以她的心性,怎麼會維護不好康熙和她的情義呢。
這裡,天瑞又跪了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她都有些睡意了,硬是忍着瞌睡大睜着眼睛,爲了打住睡意,更是從空間裡取出一些食物來吃。
吃飽喝足之後。天瑞跪的極爲端正,挺直的背,高昂的頭,都可見這位公主的傲骨天成。
等了好一會兒,天瑞纔等到腳步聲傳來,又一時,延爽樓的門被推開,樑九功那特有的憨厚臉龐出現在天瑞面前,笑着對天瑞道:“公主,皇上喚公主去澹寧居問話。公主請隨奴才前往。”
天瑞點了點頭,硬撐着站了起來,纔要走路,就感覺腿上一麻,差點沒跌倒,樑九功看的心驚膽戰,趕緊伸手扶住天瑞,嘴上說着:“公主小心,奴才扶公主走吧。”
天瑞一路緩緩的走到了澹寧居,到了正屋。就見那三間明堂開通的正屋裡康熙高坐主位,左邊是保清和保成幾個皇子,右邊竟然還有幾位漢臣在,天瑞心裡有些忐忑。雖然她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已經設想了好多,可卻還是沒有想到康熙竟然召來大臣要審問她,天瑞有些不知所措的給康熙行了禮,那幾位大臣也給天瑞見了禮,這才又小心落座。
康熙冷眼看着天瑞,指指地上鋪的厚厚的軟墊道:“跪下!”
天瑞趕緊跪下。就感覺膝蓋下面的軟墊極軟和,讓人就像跪在一團棉花上一樣,絲毫不吃力。
“你昨日說請朕頒旨讓朝中衆臣不娶不納小腳漢女爲妻爲妾,朕心震怒,便讓你跪了一夜,你想了一夜也該明白了,今天有什麼話,便當着朕和你的兄弟還有衆臣講出來吧,若是還堅持,把你的心意講出來,也好讓人信服,若是沒有什麼道理,就別怪朕不客氣了。”康熙話說的雖然冷淡,不過,天瑞還是在他眼裡看到了滿滿的笑意,這心也安定下來了。
天瑞纔要開口說話,哪知道,那坐在一邊的熊賜履就先開口了:“皇上,不可,大清祖制後宮不得干政,公主卻不尊禮法,不按祖制,理應重罰,還請皇上不要放任了。”
熊賜履身邊的李光地也站起來大聲說着讓康熙要三思而行的話。
康熙看看坐在另一邊老神在在在的張英,問道:“張愛卿以爲如何?”
張英沒想到康熙叫他,趕緊站了起來,行了禮道:“臣以爲,犯人都有一個辯駁的機會,公主貴爲皇女,豈可輕易獲罪?再者,這是皇上家事,若要管教還當請太后貴妃等,臣等身爲男子,又是朝中大臣,理當……”
康熙一擺手笑道:“天瑞這件事情關乎你們自身,這丫頭倔強,不聽朕言,昨天跪了一天一夜,朕心甚憂,今兒也把你們這幾個能言善辯的叫來,也好好的規勸她一番,讓她也聽聽聖人之言,受些教訓。”
張英聽了這話,很是無奈,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答應了一聲,又回自己座位上坐下。
康熙看了張英的作爲,心想,果然還是這貨上道,比熊賜履和李光地這兩個愚頑的傢伙強上許多,看起來,是個可以重用的人,而熊賜履等人只可表面榮寵,卻不可信用啊。
想着這些,康熙開口道:“天瑞,你說吧,你因何讓朕頒旨,你看看,你面前坐的這都是漢臣,個個家裡妻妾都是你說的小腳漢女,你要想讓朕頒旨,必先把這幾位大人說服。”
天瑞嗑了頭,起身道:“皇阿瑪,女兒近來思之,這女子裹足並不是古已有之,甚至漢唐盛世都沒有過,是起自五代十國的,便是源自那亡國之君南唐李後主手裡,李後主喜舞藝,更喜掌中舞,盤上舞,便有女子爲了討好他自纏了小腳,以便於跳這盤中舞。”
“公主所言不錯。”張英摸着鬍子笑了笑:“公主博聞強記,臣佩服。”
天瑞擡頭對張英笑笑:“張大人言重了,即是這裹腳源自李後主,我便想着很不祥,大概是那亡國的玩藝。”
騰,熊賜履坐不住了,站起來指着天瑞道:“公主小女子之言豈可當真,亡國便是那君王昏庸,大臣不作爲,豈可怪到女子裹足身上。”
天瑞笑笑,也不與熊賜履計較,繼續說道:“而北宋時這般風氣還不興盛,只那歌舫妓館裡邊。女子爲了多招恩客,也就纏了足,這裹足是從青樓女子中興盛起來的,後來慢慢傳入民間。先是富貴女子爲了爭寵裹足,後來平民女子也爭相效仿,熊大人也是大學問家,自然明白,我說的話。是與不是?”
那啥,熊賜履沒有辦法,只好點點頭:“很是!”
“既然是”天瑞厲聲道:“女子講究溫良恭謙,更看重品德,良家女子豈可跟着那讓人亡國的玩物學習,更加不學好,跟着青樓女子學這惑人的玩意,以至於讓多少男兒失了心志,沉迷於溫柔鄉中。”
“公主此言未免強詞奪理了!”李光地站了起來,朝着天瑞一拱手。“纏足是讓女子更加的溫良,怎麼……”
“李大人這話如何說?”天瑞不等李光地說話,便搶先道:“李大人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難道不知道聖人曾說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輕易損毀嗎?便是連那頭髮絲都不得輕易的剪掉,更何況這身上的骨骼皮肉了,女子裹足必先折斷足骨,又要使皮膚潰爛濃腫,是不是損毀自己身體?要知人之一精一血均來自父母。她們如此不珍惜父精母血,妄自損毀,是不是有悖於聖人之言,是不是大不孝之行爲?”
“這!”李光地是理學大家。自認爲通讀孔聖之道,卻被天瑞駁的講不出話來,感覺很丟人,就坐在一旁悶悶不樂。
“再有,作人父母自當親近憐惜自己孩兒,可這纏足卻是做父母的強迫才能勝衣之女兒。小小年紀便忍受斷骨爛肉之痛,這做父母的是不是也不仁不義?”天瑞聲音更加的大了。
“一個人不思爲國培養忠良,卻跟那亡國不祥之人學習,更學青樓妓館那些風塵女子之所爲,此爲不忠,輕易損毀自身,此爲不孝,纏足之女之父母不憐惜自己孩兒,硬讓不懂事的女兒受此苦難,此爲不仁不義,便是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所爲,便被人廣爲流傳,甚至奉爲真理,長此下去,如何是好?”天瑞堅定的擡頭,目光爍爍的盯着李光地和熊賜履:“兩位大人,我說的可是?”
“牽強附會,牽強附會!”熊賜履說不出別的話來,只念叨着這麼兩句,而李光地則不發一言。
“我不想讓皇阿瑪親近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難道有錯?諸位大人國之棟樑,本是有才幹之人,又恰逢盛世明君,自當是大有作爲之時,怎可輕易被此等人迷了心志,我提出不讓諸位大人親近這等惑人心思之女子,難道也有錯?敢問幾位大人,孔聖人之母可纏足,孟子之母可裹腳,替父從軍的大仁義女子花木蘭若是一雙小腳,怎有那千古流傳的忠孝之事?”天瑞步步緊逼,直逼視的熊賜履頭上直冒汗,李光地更是不敢看她。
“皇阿瑪……”天瑞跪下嗑了頭:“女兒爲國事計,還請皇阿瑪下旨,讓諸位大人親賢人遠小人。”
那啥,天瑞一頂一頂的大帽子壓了下來,拿着漢人最重視的忠孝仁義說事,搬出孔孟之言,實在是讓熊賜履等人無話可說,現在聽天瑞步步緊逼,讓康熙下旨,頓時是又急又氣,李光地還好,熊賜履年事已高,一時氣不過,竟然昏了過去。
“熊大人……”李光地和張英均着急的驚呼出聲。
康熙一瞧,這老頭氣昏了,心裡很是痛快,不過還是一臉着急的樣子,大叫一聲:“趕緊擡熊愛卿下去診治。”
立馬就有人上前擡着熊賜履出去,而康熙又一擺手:“此事明日再說,李光地,你等先告退吧。”
李光地和張英均擦了一把汗,着急的告退出去,張英是回家休息,李光地則是急急忙忙的想要聯絡衆臣,集體反對天瑞,並且要康熙嚴懲天瑞。
等到這幾個人一出去,康熙大笑出來:“朕平時在朝堂之上整日受這些老貨的氣受,今兒天瑞竟給朕出了氣,把那老貨氣迷了,好……”
天瑞低頭淺笑,不過,心裡還是掬了一把辛酸淚,奶奶的,做件事情咋就這麼不容易呢,彎了幾個彎,迂迴了幾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