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魏國鹿陽,街上已是臭氣熏天。
五更天。
戶部尚書龍嶠乘坐馬車從府中出來去往皇城,穿過幾條街巷,傳進車簾的是屎尿的惡臭。
低低矮矮的屋檐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百姓癱坐街邊檐下,孩童有氣無力的被母親摟在懷裡,婦人麻木的揭開衣襟讓孩子吮吸扁癟的胸口。
尚有一把子力氣的漢子聚集在一起,低聲交談,望向附近還未開門的糧鋪,眼睛猶如狼一般泛起惡狠狠的綠光。
人餓得太狠了,被逼成了野獸,什麼都幹得出來。
龍嶠臉色難看,又有些冷漠,這些處於飢餓狀態人,他無能爲力,就在昨天燕國那支比野獸還要可怕的軍隊已經駐紮在三十里外,昨日傍晚勸降的書信被對方射上城樓。
投降顯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對於城上的將士,朝堂中的百官無疑是赤裸裸的羞辱,但所有人出奇一致的保持沉默。
往日目空一切的朝堂文武還有熊虎一般的皇帝,顯然都被嚇到了,但是沒人揭開這層羞恥的外衣罷了。
馬車很快到了皇城,正陽門外已聚集了不少朝中同僚,龍嶠下了馬車,文武百官沒有像往日互相上前攀談打招呼,都保持緘默的不知想着什麼。
不久,皇城門打開,百官入宮,然後,亦如往常排隊進入大殿之中,今日是皇帝病癒第一次上朝,要議什麼,大夥都心知肚明。
金鑾殿內,趙傳廷比百官還要來的早,他在側殿觀察着文武的神色,等他們入殿站在各自的位置後,他才帶着宦官龍行虎步的過來,接受百官朝拜,隨後坐到龍椅上。
“衆卿應該都知道燕國軍隊已經兵臨鹿陽城外,朕的大軍徹底敗了,有許多將士成了俘虜,也有些人乾脆當了狗,爲燕國人賣命,這一路上,他們替燕國人掃除障礙,是反賊,他們的家眷今日一早,全部斬首市集!”
皇帝的聲音迴盪大殿之中,龍嶠、袁逢等大臣低着頭閉上眼睛安靜的聽着。
外面響起腳步聲,一個宮中侍衛捧着托盤走了進來,衆臣微微擡起頭,袁逢的臉色陡然一變,那托盤裡放的是杜令衍的人頭,死不瞑目的睜大眼睛,表情痛苦而恐懼。
“但也有一些人想的不是領軍作戰,爲國廝殺,而是貪生怕死,丟下大軍,跑回鹿陽,這樣的將領,朕不稀罕要,也決不允許他還活着!”
趙傳廷拍響龍椅站起來,大手一揮,讓侍衛將人頭帶出大殿,他語氣緩和些許,“朕與那燕國小兒打賭,賭輸了,十六萬兵馬幾日折損乾淨,朕痛心!朕悔恨!可是衆卿就沒有一點責任?往日誰尸位素餐,誰中飽私囊,朕都不會計較了,國難當頭,大敵當前,衆卿該與朕同心協力驅除外敵纔是。”
皇帝在御階上走動,他的聲音緩慢、穩重、而又渾厚。
“昨日下午朕的皇叔走了,宗室少了一位中流砥柱,我大魏少了一個肱骨之臣,但是大魏還未倒下,三州之地被打亂、被黃巾蟻賊啃食,但還有八州,他們的援兵也在路上,只要堅守住鹿陽,等到援兵到來,還有一線生機!”
“這幾日朕在病榻上思來想去……”趙傳廷站定在御階口,看着衆臣,“唯有這一方法了,不過燕軍這一路打來,也是損兵折將,攻打城堅牆厚的鹿陽,他們已是強弩以末,而朕還有五萬兵馬守城,還有一萬熊奔軍在手,並不懼怕。
眼下,朕現在需要一位使臣,去往燕軍軍營,談判是假,窺探是真,與他們討價還價,拖延援兵趕來,或城外殘兵重新集結!”
說到這裡,他看向衆臣。
“諸卿,可有推薦之人?”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袁逢走出隊列,拱手道:“陛下,臣覺得……劉袞最合適。他之前在均州陳度郡,出使過燕國軍營,還見過那位夏王。”
他話語一出,文臣隊列末尾的一位老臣,臉上頓時露出吃屎般的表情。
“劉卿!”御階上的皇帝喚出名諱,那老臣咬着牙快步出來,拱手道:“陛下,老臣在。”
趙傳廷坐回御座,目光嚴肅地望着下方的老臣。
“卿此番前去,知曉該如何做了吧?”
“臣……遵旨!”
一臉正氣的劉袞接下了命令,轉身離開大殿時,袍擺下雙腿都在微微發抖……
……
朝議散去,皇帝的命令被傳達到各個司職,直面燕軍的北門,此刻一片緊張勢態,一撥撥的士兵奔赴這裡,徵召的民夫抓緊搬運守城的器械。
在這個上午,劉袞乘坐馬車,帶着幾名護衛和一名副使自北門而出,沿着官道去往三十里外的燕國軍營。
三十里外的原野,之前魏國軍營還未燒盡的木材悉數已被生奴人運來,在這邊紮起了十里左右的營寨。
旌旗林立,兵馬進出,一堆堆的篝火在營帳內燒得旺盛,上方的鐵鍋煮着從魏軍得來的糧食,受傷不能再戰的戰馬,悉數被宰殺,與粥水煮在一起,慰勞士兵。
最中央的大帳裡裝點毛皮、刀槍襯托得肅殺威嚴,正中設有篝火燃燒,一根長矛穿着整隻肥羊,正被熊熊火焰,灼烤的滴油。
此間將領並沒有往日威嚴兇戾,正忙着轉動架上的長矛,翻烤肥羊,或幫忙灑上佐料,董卓早早備上了毛巾系在胸前,一邊指點張郃如何掌握火候,一邊與呂布、馬超說着羊肉最好的吃法,纔不會覺得油膩。
蘇辰卸去山文甲,洗去身上血跡後,穿着王服過來帥帳,和帳內烤羊肉經驗豐富的呂布、董卓等人拱手見禮,隨後坐去首位。
大勝之後,總是要犒勞全軍的,如今兵臨鹿陽,即便要攻城也要讓大夥先休息好,吃飽飯才行。
不久,關羽、張飛等將領也都安置好兵馬後,趕來帥帳赴宴,一進來張飛就將夾在兩邊腋下的酒罈放到地上。
“張翼德,行軍打仗,你也帶酒?”李傕笑着過來,拿起一罈酒正要拍開泥封,酒罈隨後就被張飛一把奪了回去。
“這是俺爲慶功宴準備的,看看,不就用上了?!哈哈!”張飛趕緊過去,將張郃擠到一邊,熟練的轉起長矛上的全羊,“豬羊這塊,還是俺來……這個俺也熟的很。”
“好香啊!”
張遼、高順換了一身常服大步進帳,笑呵呵的朝衆人拱手,上前向蘇辰見禮後,朝烤羊肉的張飛說道:“張將軍手法嫺熟,當年在涿郡想來沒少烤羊吧?”
“嘿嘿,等會兒讓伱們嚐嚐俺的手藝。”
關羽撫須輕笑,正要走到張遼那邊坐下,身後陡然傳來說笑聲,帳口外,兩個髮髻花白的老將跟在趙雲身後,其中一人穿的是唐時的甲冑,衆人是看得出來的,畢竟他們身上也是這種制式。
“趙將軍……瓊遍讀野史,對你殺入曹賊百萬大軍,是頗爲欽佩,後來我隨陛下征戰,多以你爲……”
那老將停下話語,看到帳中一個個相貌不凡、身材魁梧的諸將愣了一下,拱起手:“在下秦瓊,字叔寶,不知諸位如……關……關二爺?”
秦瓊一眼便認出張遼身邊闔眼撫須的身影,連忙上前拱手,關羽微微睜開眼睛,打量面前的老將,緩緩起身拱手還禮。
“是關某,閣下哪裡人士?”
“在下大唐齊州歷城人士!”秦瓊笑起來,“當年瓊還在瓦崗寨時,兄弟們都說二爺講義氣。”
秦瓊後面的張玉此時也走過來,仔細端詳面前的關羽,呢喃:“終於見到活的了……”
這時,外面響起沉重腳步聲,李玄霸將一對甕津擂鼓槌丟到帳外,大步進來:“剛纔誰說是大唐人士?!”
他目光掃過帳內,然後落到秦瓊身上。
“你也是唐將?”
“閣下是?”秦瓊並沒有見過李玄霸,畢竟那時候,對方早已病死家裡了,後來也不過偶爾聽李世民提起過有這麼一個兄弟。
“李玄霸,我二哥李世民,你可聽過?”
秦瓊當即上前拱手見禮,自報了家門,一時間帥帳裡,最常響起的問候,第一句便是“閣下是哪裡人?”“大唐的。”“大明。”
“你們呢?”
“大漢的。”
帳中呂布等將領齊聲說道,然後哈哈大笑起來,新來的秦瓊和張玉都是豪邁之人,也跟着大笑起來。
“叔寶在此還有同鄉,玉怕是一人了。”
“不會,董某之前還見過一個你家明朝的,是一個宦官,大王好像叫他什麼和的。”
“三寶也來了?”
張玉眼睛頓時一亮,鄭和也是一直跟隨燕王靖難的,他自然非常熟悉,想到當初那個小宦官,他就忍不住笑起來。
“等回燕京,張將軍便能與鄭公公相見。”
蘇辰伸手請了兩位老將軍到一側坐下,對於帳中熱鬧,他是最喜歡見到的,一幫各朝各代將領坐在一起,相互吹噓,也是不錯的畫面。
此時帳外, 李世民和曹操、劉備正觀望裡面,曹操小聲道:“在下面的時候,孤就聽說關公戰秦瓊……話說,雲長與秦叔寶誰厲害?”
“自然是我二弟!”劉備面無表情,想也沒想便開口。
李世民負着雙手,微微仰臉:“朕自然是覺得是秦瓊更勝一籌。”
“孤還是覺得雲長厲害,看看那撫須闔眼的神態!”
曹操指着帳內坐着的關羽一舉一動,嘴裡嘖嘖有聲,“僅這神武之態,就算武藝不高,站在身邊也倍有臉面,這可是孤一直以來羨慕玄德的地方啊。”
劉備嘴角隱隱含笑,也不自覺的挺直背脊,負着雙手優哉遊哉的轉去別處。
……
營外,遠來的魏國使臣,已到轅門被士兵喝停,車內副使下來,遞送了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