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照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隆陽城中的百姓看着街上一支支一隊隊的兵卒衝往四面城牆,感覺氣氛變得有些不同。
快至晌午,王成武騎馬來到西門城樓,下馬後帶着一幫親兵迅速走上城頭,城樓上已架起了火堆,碩大的銅鍋裡,桐油正裊繞熱氣,步盾們正用小錘、石頭敲打盾牌,做着最後的檢查和修補,大量青壯扛着滾木、礌石等守城物件一一堆積在牆垛下。
視線延伸開,最後的準備都在這片城牆上延綿開。
收到消息,叛軍大量砍伐林木,製造攻城器械,從數量來看,王成武第一時間發現了不妥,這種數量的攻城,不可能僅限於西門。
他上城牆時,已派出另外兩名心腹將領去往南北兩門。
對方作戰意圖,已經越發清晰的在腦海裡生成,兩邊幾乎相同的兵力,但守城一方來說,就顯得更有優勢。
“分兵擊三門,叛軍主將還真有自信啊。”
他站在城樓下往外看去,已有兵馬行動的動靜,朝這邊蔓延了,於守城的戰術運用到極致,王成武之前早有預料,他把一切都做好了,只等對方開始攻城。
風吹過來,王成武站在城樓投下的陰影裡,望着漸漸出現的旌旗,四處奔行的一股股騎兵。他沉默許久後,忽然哈哈的笑了出來,引得周圍兵將、青壯朝他望來。
“今日敵軍盡出,已無他策,我等一戰,馬革裹屍,大丈夫當如是也!”王成武笑着喊了出來。
遠處,叛軍旌旗過來,捲起的煙塵瀰漫,然後立在城外,最前方的是一萬人的軍陣,乃延塘關的降兵做爲搭建雲梯,掩護攻城器械的先鋒。
幷州、西涼軍分出的四營兵馬,計八千人爲攻城主力,由張遼、董卓兩人統領。
大量的工匠、民夫拉着轅車,將攻城器械的部件帶來陣前,以最快的速度組裝。
蘇辰站在車輦上,眺望遠方的城頭,似乎看到城樓上屹立的身影,他笑了笑,朝一旁的吳子勳吩咐:“傳令給呂將軍,騷擾此處城關!”
嗚嗚——嗚嗚嗚——
號角聲吹響,護衛軍陣一側的呂布仰了仰臉,然後豎起方天畫戟,他身後枕戈待旦的幷州騎兵踏着轟轟轟的馬蹄聲,從他身旁一一衝刺而出,兩千多匹戰馬齊奔,瞬間掩蓋了城上城下的嘈雜,朝着城牆那邊直接衝過去,然後,在馬背上挽起弓箭。
“騎兵,小心箭矢!”
風吹過城頭林立的旌旗,城牆上將校呼喊的一刻,密密麻麻的黑影升上天空,遮天蔽日般的覆蓋上了一段城牆。
防守這方的校尉、軍司馬都在大喊:“御!”
箭雨飛上城頭——
周圍全是噼噼啪啪的聲音,釘在盾牌上、城牆上,也有隆陽士卒被箭矢射中墜下牆頭。
幷州狼騎持弓在城牆外十多丈距離遊弋,奔行挽弓,箭矢不時冷不丁的飛上城頭進行騷擾,這個時候,弓箭的準度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只要將箭矢射到城頭,給予對方一些威脅和壓制,便是他們的目的。
騎行奔射,還在持續。
……
北門。
兩營西涼兵,一營幷州兵,計六千人已在城樓外擺開了陣勢。軍陣之間的空地上,關羽、張飛、周倉、李傕各自做着攻城前的準備。
關羽摩挲了一下劉備的靈牌,輕說了一句:“大哥,今日兄弟三人又可一起殺敵了。
”
他將靈牌揣入衣襟,接過周倉遞來的青龍偃月,一踩馬鐙,翻身上到馬背。
兩側,張飛、周倉、李傕也紛紛上馬,李傕朝三人拱了一下手,隨即帶上六百飛熊軍清理城外敵人斥候。
張飛一馬躍出陣列,衝至城樓前方。
“你家張爺爺在此,爾等小輩殊不知戰事一起,必身首異處,何必爲那昏庸無道之君白白送命,他乃鄉野皇帝,屁事不懂……”
句句勸降,又罵着皇帝話傳上城樓,一幫兵將沉默的看着他。
……
南門。
高順仰頭讓陽光照在臉上,許久後,他睜開眼,朝兩側的馬超、牛蓋說道:“等會讓我的陷陣營,先上去吧。”
馬超撫着馬鬃,笑了笑:“可以,記得先拿城門!”
“呵呵,想不到在這裡還能混一個從龍之功,要封侯了。”牛蓋跟着笑了起來。
高順嘴角微微有一絲笑意。
“那就看誰先破城!”
……
一聲鷹鳴響徹天空,幾乎所有人擡頭望向那抹翱翔的身影。
所有的思緒、念頭幾乎同一時間定格下來。
原野上,一身甲冑的蘇辰緩緩拔出纖細的長刀:“——進攻。”
咚!咚!
戰鼓聲驟然敲響,齊幼虎騎在馬背上回頭看了一眼,他拔出佩刀,發下了命令。
“攻城!”
令騎飛奔間,各種旗語打出,萬人大陣的延塘關邊軍頂着盾牌護送同袍、雲梯衝往城牆,跟在他們一側的,還有一座十丈高,可推動的箭塔,數十上百人推着箭塔兩側橫木,緩慢的在平原上移動,上方平臺,一個個弓手,矛、步盾蹲伏。
西城門樓下,王成武駭然的看着那個龐然大物,不斷髮下命令調整佈防的位置,“再派幾隊兵卒嚴防那邊,別讓那東西靠近!”
命令傳達,傳令兵飛奔間,箭矢猶如飛蝗,在空中交錯落下。
城頭上、城牆下不斷有人中箭濺起血花。牆垛後面,大盾下的弓手僥倖躲過了一支飛來的箭矢,咬緊牙,從背後箭筒翻出一支羽箭扣到弦上,大吼一聲站起,探出半個身子朝下方涌來的叛軍士卒就是一箭射出。
奔跑吼叫的邊軍降兵攙扶雲梯跑出盾牌掩護範圍,還未將手中的梯子豎起,脖子上羽箭噗的紮了進去,他模糊的視野之中,同伴的身影一道道的從他旁邊過去,接過了雲梯,繼續朝前衝鋒。
隨後,又有人倒下,更多的身影過來接替。
城牆上那名弓手射死一名敵人,縮回到盾後搭箭,起身的瞬間,呂布挽弓搭箭,一箭將這弓手從上面射下來。
那名守城的弓箭手尚未立即死去,手足抽搐的扭動,口中發出幾聲悽慘的呻吟,過得幾息,方纔痛苦的靜止了。
不久,一架架雲梯掛在延綿數裡的城牆上。
齊幼虎騎在馬背上,揮刀一指:“登城!”
邊軍降兵猶如蟻羣涌上雲梯攀爬而上,抓過口中的刀鋒,瘋狂與刺下來的長矛對拼。
王成武握緊天子劍,偏頭躲開射來的一支箭矢,探出頭去往外看了一眼,延綿數裡的城牆,叛軍士兵正朝這邊涌來。
“守住!”他大吼
攻城的木樓,此時被掩護、推行着朝遠處的一段城牆靠近,那長長的木橋轟的翻下來搭在了牆垛上,守城的士兵奮力去推,樓車裡蹲伏的十多名西涼、幷州兵蜂擁而出,踩着搖晃的木橋直接與守城的隆陽士兵殺到一起。
後面的木梯,還有更多的士兵攀爬而上,順着樓車衝向城牆。
撞擊城門的衝車被持盾的邊軍降兵護着往前走。
各種滾木、礌石落下來,砸在盾牌上,連人帶盾壓在地上,螞蟻般來來去去的城頭上,燒沸的桐油、金汁,在城牆傾瀉而下,響起一片撕心裂肺的慘叫。
下方,數十支燃燒的火箭飛上城頭,有的釘在牆面或人的身上,也有落在城樓,點燃了房檐,大火順勢而起,黑煙席捲,瀰漫天空。
北門。
“啊——”
歇斯底里的廝殺吶喊充斥城頭,鮮血濺進人的眼眶裡,眨了眨,然後被衝上城頭的西涼兵劈翻在地。
掛上雲梯的牆垛間,刀光瘋狂的推動,守城的隆陽士兵槍林被砸的東倒西歪,不斷的朝後面移動,涌上城頭的叛軍士兵不要命的往前推擠。
這邊的守將亦是勇猛之人,但不能輕易上去,他不斷指揮預備的兵馬上去支援,話語落下的瞬間,視野的另一邊,七八個士兵猶如猴子一般被打飛。
一杆粗大的蛇矛橫揮開,黑甲黑袍的壯碩身影正哈哈狂笑,隨手抓住刺來的長矛直接將人單手端起來,“一邊玩去。”然後,將其丟去城牆外面。
“三將軍,敵將那邊——”
帶人從另一架雲梯殺上來的周倉,指向右側的城樓下被親兵拱衛的身影。
被拱衛的將領偏過頭,穿過層層親兵拱衛的間隙,與一雙銅鈴大眼對上,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心裡發毛,連忙指揮周圍兵卒朝對方衝去。
“攔住他!攔住他!”
張飛一矛將撲來的軍司馬打飛,帶着幾個西涼兵轟然朝一里遠的城樓那邊衝去。
南門。
“將軍,敵人登城了,滾木、礌石都不夠了!”
南面城牆,叛軍的攻勢猶如海潮一段承接一段拍擊,這邊的隆陽兵遭受的壓力,讓他們幾乎喘不過氣來,就連徵召的城中青壯也都被拉到城頭上來協助守城。
然而城牆上的防禦,仍舊捉襟見肘。
南面這支叛軍只針對整段城牆某兩個點發起劇烈的攻勢,率先衝上城頭的八百人就像旋渦一樣,將周圍的守城兵馬牢牢吸附,用着不斷改變的陣型,將撲來的槍林、盾陣殺的七零八落,這種默契的配合,都在沉默而冷靜的高順手中的小旗下完成。
做爲統兵將領,高順從不會以身犯險,衝在前面,而是指揮身邊的陷陣營兵卒以怒濤般的攻勢站在城牆上,站穩腳跟後,吸引更多的守軍來圍攻,從而減輕另外一邊的壓力。
牛蓋也隨後登城,帶着七百名士兵朝內城牆的石階衝殺過去。
震動天際的戰鼓聲裡,呂布率領的幷州騎兵,不斷繞行三門,驅散試圖在後方製造混亂的隆陽郡斥候,不時也會騎射城牆,壓制對方弓手。
短短一個時辰,三門守軍奮力抵抗,數量銳減下,急忙由城中待命的士兵替換下城牆進行休整,補充建制兵員。
輪番替換的好處很快就體現出來,新上來的幾營隆陽士兵接替了前面的同袍,憑藉完好的建制,將西面城牆的叛軍殺得不斷後退,不少邊軍在廝殺裡被擠的掉下城頭摔死。
城外原野的盾戟士方陣裡,蘇辰眺望不斷有掉下士兵的城頭,對於這樣的慘烈,他已經沒有多少感覺了。
“典韋!”
他眯了眯眼簾,輕輕喚了一聲,祖柩車外的巨漢走近,“可是該輪到我上去了?!”
“你帶一營幷州兵,董卓帶一營西涼兵,增援城牆,齊家的邊軍多年不打仗,有些讓人失望。”
“那主公小心,典韋取了守將腦袋就回來。”
看着廝殺慘烈的城牆爭奪戰,典韋早就手癢了,拱手一禮,轉身擠開幾個盾戟士,粗壯的雙腿漸漸加速邁開, 越過幷州軍陣列時,他吼了聲:“來一營,跟我上!”隨即奔向樓車,兩營幷州軍在張遼手勢下,分出兩千人順勢跟上。
避開幾支射來的箭矢後,他將木梯上的士兵刨落下來,踩着梯子爬了上去,拔出雙戟的一瞬,他大吼:“爾等躲開,讓我來!”
怒吼的聲音猶如炸雷,巨漢的體魄壓的木橋都向下沉了沉,然後,猶如一輛戰車般衝進城牆上廝殺的戰團。
刀兵、長矛、箭頭落在他身上,被鐵甲擋下,被結實到可怕的皮肉擋下,仿若遠古魔神般,轟的將數人撞飛,雙戟揮舞開,全是人的殘肢、碎肉。
——古之惡來!
他身形猛地膨脹些許,將身上鐵甲撐的繃緊,隨即領着城牆的邊軍降兵、跟上來的幷州軍殺向城樓,那高大的體魄彷彿一堵牆在城牆上推進,不斷有守城士兵被他大戟劈翻,或直接打下城牆;另一邊的董卓也爬上了城牆,他心有餘悸的朝下張望一眼。
“孃的,老夫這般大歲數,居然還爬這麼高。”
呢喃裡,他轉過臉,凶神惡煞的表情浮現,握着鋸齒刀渾身一震,氤氳的紅色氣息自他身邊擴散開來,他放下鋸齒刀,轟的劈向人堆,怒吼:“西涼!”
——嗜血殘忍!
“西涼!”
周圍西涼兵雙目微微發紅,一張張臉孔凸起青筋、血管,歇斯底里的發出一聲怒吼,以最爲兇殘的姿態衝向四周守兵,想要推向城樓還有兩三裡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