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玲玲說:“所以你很奇怪,什麼原因讓他突然間這樣優秀,但這不足以說明事情很複雜!”
湯姆森搖了搖頭,說:“你聽我把話說完。他當了五年的僱傭兵就離開了,其後曾有五年的時間,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在幹些什麼。換句話說,他的生活有五年的時間完全是空白。我找遍了所能找到的全部材料,後來調任到了聯邦調查局,還有機會接觸一些保密等級更高的資料,卻仍然沒能找到線索。但是與此同時,在我國各州接連出現的一些重大案件當中,見到了他的身影。儘管沒有證據,但是我相信那就是他。”沉默了片刻,湯姆森繼續說:“這些案件,很多是涉及政治的。”
“他是罪犯嗎?”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金玲玲感覺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肯定不是受害者!”湯姆森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講述的同時,也在思考着:“但也不是罪犯!很奇怪,說不清楚他在這些案件當中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只能肯定他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我更傾向於,他是在正面的推動。”
金玲玲的心落回到原來的位置了,同時產生了更多的疑問:“這幾年你一直都沒有中斷調查嗎?”
“是的!”
“有什麼突破性的進展嗎?”
“有!”說到這裡,湯姆森的神情變得無比沮喪。他告訴金玲玲:“事實上,我已經馬上就要接近真相了,但是這個時候,更復雜的事情出現了……”
似乎在有意吊金玲玲的胃口,湯姆森說到這裡就頓住了。金玲玲急忙問:“什麼樣複雜的事情?”
“有人找到我,要求我中斷調查,並且拿走了全部資料。結果,我手頭只剩下你看到的這點了。”
“你的上級嗎?”
“不!這些人和我沒有任何行政上的隸屬關係,但是,他們有金星許可證!”
金玲玲明白“金星許可證”這五個字代表着什麼,驚訝程度因此成倍提升:“中央情報局?他們爲什麼介入這件事情當中?”
“我怎麼知道?”湯姆森苦笑了一聲,繼續說:“我沒有問,他們也沒有說!就算我問了也沒有用,因爲你永遠不要指望中央情報局的人會對你說實話!”
金玲玲說:“據我所知,中央情報局在你們國內沒有執法權!”
湯姆森糾正道:“準確的說,中央情報局在我們國內沒有逮捕權。但是,他們如果想這樣做,也沒有人能夠阻止。因爲它的主要職責之一,就是協調國內各情報機構的工作,它的預算、編制、人員和活動,連國會都不能過問。”
“你剛纔說,這個人曾有五年的時間是一片空白,也就是說他眼下又出現了。”
“對,很短的時間。我只知道他回到了你們的國家。你們中國人,總是很眷戀自己的鄉土。”
兩人各自想着心事,沉默了許久,金玲玲才試探的說:“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通過戶政系統查到這個人……”。
湯姆森微笑着搖了搖頭:“沒有必要了,我都不知道他的中文名字是什麼。”頓了頓,他繼續說:“今天你的興趣,讓我終於可以重新審視這件往事。你們中國人相信宿命,我也相信,這件事情註定不再與我有關。”
說罷,湯姆森當着金玲玲的面,刪除了文檔。
金玲玲和湯姆森之間關於這件事情的交談就此結束了,但是毫無疑問的給金玲玲留下了很多的困惑,因此今天把龐勁東約了出來。
龐勁東和金玲玲還是在中國味道的青竹軒見面的,相對於上一次,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無形間凝重了許多。
“前幾天,有一個案子從派出所轉到了我們刑警隊。”金玲玲看着桌面,無意識的用手中的筷子在上面圖畫着。
“什麼案子?”龐勁東喝了一口酒,淡然問道。
“一個叫王立的人,脅迫婦女賣淫。”
龐勁東明知故問:“具體情況是怎樣的?”
金玲玲簡單介紹了一下案件的經過,然後告訴龐勁東:警方在調查這起案件的時候走訪了王立的家鄉,讓人驚訝的是,王立的鄉親朋友異口同聲稱讚他是個好孩子,更是個遠近聞名的孝子。
王立的學習成績一直都很優秀,高中的時候在縣城讀書,爲了省下食宿費用,堅持步行一百多裡地上學。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門,晚上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滿天繁星了。後來終於如願考上城裡不錯的大學。這年頭雖然大學生氾濫成災,但是窮山溝裡能培養出一所名牌大學的學生,可是天大的事情,就如同舊時所謂“雞窩裡飛出金鳳凰”。因此在他們那裡,王立是所有孩子學習的榜樣。
在城裡上大學,王立爲了減輕家裡的負擔,在日常能省下一頓飯就絕對不吃。課餘時間在學校周邊擺攤賣點東西,有時一個學期下來,居然還有點結餘,給父母買了點東西帶回家。最近一段時間更是往家裡匯了不少錢,鄉親稱讚他的同時,沒有一個人質疑這些錢的來源。
不要說王立的父母不相信他會有這樣的結果,就連他們村長知道這件事情後,都是睜大了眼睛,結結巴巴的連說了三個“不可能”。
金玲玲說:“雖然我當刑警沒有多久,但是看過許多案例的卷宗,像這樣深刻觸動我的案件還不多。我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什麼讓王立走上了今天的這條路?巨大的社會貧富差距?還是對青年一代思想教育上的缺失?”
龐勁東說:“這個問題顯然不是我們能夠給出答案的,但是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邪惡到底的人,無論怎樣的惡人,在他的身上也總會有一絲人性的光輝。”
“你說得對!”
“無論如何,這個王立有今天的下場,也是罪有應得!”
金玲玲冷笑了一聲,說:“道理雖然如此,但這個案子卻是被人操縱了的!”
“哦?爲什麼這麼說?”
“根據我的調查發現,王立遭到搶劫是晚十七點左右,如果更精確點,綜合他本人的描述和周圍目擊者的證詞,應該是十七點三分到八分。而搶劫案的報案紀錄顯示,有人在十六點五十五分就報案了,而且用的是卡電話,旁邊就是有人值守的公用電話,但卻沒有用。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答案只有一個,就是這些都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金玲玲想了想後,繼續說:“後來我查了出搶劫案現場的民警的出警紀錄,發現他們到現場時間是十七點十分。我測算了一下,最近的派出所到案發現場的車程就是十五分鐘左右,一般而言,沒有意外的情況下,這也是正常出警到達現場的速度。綜合以上情況,我得出結論,提前報警的人測算過車程。他知道如果案發時就報警,很可能警察趕到的時候,王立已經離開現場,那麼他身上的假鈔就不會被發現。”
龐勁東點點頭:“繼續說!”
“這個案子還有一個疑點:雖然王立本人矢口否認丟了任何東西,但我們詢問了好幾個目擊者,他們都說劫匪從王立的手機包中搶走一樣東西。而且劫匪只搶手機包,卻沒有搜身,說明他們早就知道東西在哪。更奇怪的是,同時放在包裡的兩萬元錢居然絲毫未動,爲什麼不動?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劫匪知道這些錢是假的。”
“你很聰明!”
金玲玲繼續自己的推理:“王立的同案人員張祿融在接受詢問的時候承認,王立在他那寄放了很多帶子,也就是後來本案的犯罪證據。王立因爲假鈔的事情被滯留派出所的第二天,學校領導就找張祿融談話,要他主動交待,於是他把帶子交出來了。這個時間未免太巧合了,雖然校方人員後來報案了,可是交給我們的帶子卻只有兩盤,而張祿融對我們說的數字卻是不下十盤。也就是說,在這個過程中有人截留了至少八盤帶子。不過,我認爲這種截留不見得會是去繼續從事違法犯罪的勾當,否則不可能由校方人員出面做思想工作。應當是爲了保護一些人的隱私,也是可以理解的。”
金玲玲對王立案件的整個分析基本都是正確的,與龐勁東的實際計劃沒有出入,她唯一不知道的是,龐勁東安排人從王立手裡搶走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聽了金玲玲的這番話,龐勁東的內心體會到一種震驚的感覺,儘管自己知道這個計劃不是天衣無縫,卻沒想到留下這麼多漏洞,而且還都被金玲玲——一個在龐勁東過去看來,只知道胡鬧的小丫頭——發現了。龐勁東在這個時候明白了,自己必須對金玲玲重新予以認識。
龐勁東問:“你和我說這些,恐怕不是爲了給我講犯罪學吧?”
金玲玲沒有理會龐勁東說的話,而是繼續自己的話題:“這些事情都沒有被追究,因爲讓我壓下去了。如果問我對此有什麼看法,我要說這個人做得好!礙於身份,我們警察是不能這樣做的。但是王立這種人不得到懲處,還不知道會有多少無辜的少女淪入魔爪。尤其我們的司法制度,對很多罪行的量刑實在太輕!”
龐勁東又問:“你是想和我討論一下司法問題嗎?”
金玲玲回答:“當然不是!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對我們不要有什麼成見!”沉默了片刻,金玲玲繼續說:“我要說,你乾的太好了!”
“和我有什麼關係?”龐勁東聽到這話,心中一動,但表面上仍然很平靜。
“不要否認,這件事情,你和瑤瑤姐都有參與!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幫助那個陳璐的原因是什麼?”
“哦?你是怎麼知道的?”
“王立被送到刑警隊後,我把他關在小黑屋裡上了一堂體育課。”金玲玲說到這裡,顯得有些輕鬆起來,笑了一笑:“他把什麼話都說了!”
龐勁東也笑了,問:“都說什麼了?”
“被他脅迫賣淫的女孩不止兩個,其中有一個叫陳璐的,他一口認定自己就栽在這個陳璐的手裡。”
“他果然是個聰明人。”龐勁東點了點頭。
“他與陳璐見面的時候,和陳璐一起去的還有一個女孩,陳璐稱呼她‘瑤瑤姐’,我一聽到三個字,就詳細問了這個‘瑤瑤姐’的特徵,結果確定了正是你我共同認識的那位。”
“那你又是怎麼認定我也參與了呢?”
金玲玲沉默了片刻,擡起頭看着龐勁東,一字一頓地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和瑤瑤姐是什麼關係。我查過你的全部檔案,發現瑤瑤姐在十幾歲之前,戶口一直落在你們家,直到你們舉家移民。”
龐勁東嘆了一口氣,問:“可你爲什麼不說!”
“因爲……”金玲玲說到這裡,把頭又低下去了,聲音也變得很低:“因爲我想知道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麼關係!”
“所以,那天在這裡遇到沈家瑤的時候,你就產生懷疑了?”
“對!因爲你們兩個的關係,我很奇怪瑤瑤姐爲什麼對你那麼冷淡。她說公司有事情要處理,讓你和她一起回去,根本就是說謊。瑤瑤姐是個非常敬業的人,如果公司真的有事情,她是不會接受陳公子的邀請出來吃飯的。也就是說,你們兩個一定是一起出去處理事情了。”
“於是你據此推測,我也有份參與。”
“不僅如此,你還是主謀!”
此時的龐勁東,已經對金玲玲深感佩服。王立的案子自始至終都是陳教授在出頭露面,沈家瑤也只直接參與過一次,龐勁東則是從沒有現身。查明案件的真相需要足夠的智慧和觀察能力,而金玲玲更進一步,能夠根據一些蛛絲馬跡把隱藏在幕後的自己也揪出來,這還需要依靠縝密的邏輯推理。
龐勁東大笑起來,對金玲玲說:“你對我還真有信心!”
“瑤瑤姐沒有這樣的心機,而你有!”
龐勁東看着金玲玲,不住的點頭,說:“玲玲,你做事過於衝動,而且缺乏經驗,如果假以時日,你會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警察!”頓了頓,龐勁東繼續說:“如果有機會,你還將會是一個更加優秀的軍人!”
“謝謝誇獎!”金玲玲抱拳對龐勁東一揖,恢復了往日俏皮可愛的樣子。
但是,兩個人之間的交談並沒有輕鬆起來,因爲金玲玲決定步入正題了。她緩緩的說:“你把自己的歷史告訴了我,我答應爲你保密,我做到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全部事實。”
龐勁東側過頭去,不再看金玲玲,默然片刻之後,才說:“玲玲,儘管我們之間的相識可能不是很愉快,但是我承認我很喜歡你!”
聽到“喜歡”這兩個字,金玲玲的臉“騰”的紅了,把頭深深的低了下去。
龐勁東沒有對金玲玲的表現做出反應,而是繼續說:“尤其是在你對王立的案件做出了精準的分析之後,我對你更有了新的認識。因此出於保護你的心裡,我不願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金玲玲擡起頭呆呆的看着龐勁東,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時候,她的手機幫她解了圍——湯普森給她打來電話。
“美麗的女士,打擾一下,你現在忙嗎?”湯普森滿嘴字正腔圓的英國口音,使得任何英語水平過關的人,都不難和他交流。
金玲玲看了一眼龐勁東,回答說:“沒忙什麼。您有什麼事情嗎?”
“我正在你們國家最大的古玩市場,我很想帶些古董回去收藏,但是我擔心……”
“明白了!你在那裡等我,我十分鐘後就到!”金玲玲說罷,就掛斷了電話。
“有事情了嗎?!”龐勁東眯起眼睛,越過金玲玲的肩頭,看着她身後的青竹。
金玲玲低頭擺弄着手機,回答說:“是啊!國外來了幾個同行進行交流,這幾天就忙着陪他們了,再就是處理王立的案子……”
“那就改天再聚吧!”
“好!”
金玲玲正要招呼服務生買單,龐勁東阻止了她:“還是我來吧!”
離開了中國味道,金玲玲慢慢吞吞的開起了車,心思還留在龐勁東那邊。假如有人舉辦一個汽車慢速駕駛比賽,此時的她肯定可以獲獎。
如果讓金玲玲在龐勁東和湯普森之間做一個選擇,她會好不猶豫的選擇前者。但是剛剛與龐勁東的對話,實在無法繼續下去了。她甚至責怪自己,是否不應該提出那個問題,以至於破壞了今天本應該很美好的氣氛。
金玲玲終於到了古玩市場的時候,發現湯普森正在無聊的來回踱步。
“美麗的女士,路上一定塞車很厲害吧?”湯普森用這句十分婉轉的話,暗示金玲玲已經讓他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是啊!”金玲玲心不在焉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