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完全把我吞噬，我心裡恐慌不已。對死亡的恐懼是一方面，最重要的還是這裡的氣氛實在是太壓抑。
人固有一死，幹我這一行，生離死別早已看淡。死亡真正來臨之時，就算是再害怕也不得不面對。
但是我真的不想這麼死去啊，這種死法對任何人來說都未免太殘忍。被困在這密封的棺材中，我有種難以名狀的孤寂感，腦海中浮想聯翩。
小時候村裡老人給我講過一件讓我深感恐懼的事情，早年間附近村子裡有個老太太，過年的前一天去世。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農村的習俗是在年前趕緊下葬，以免犯了忌諱，導致來年一家人都不順當。
老太太下葬後，在大年三十那一天怪事來了。老太太的兒媳撞了邪，被據說被老太太上身，坐在自家堂屋咒罵了一整天，說全家人都不孝順。
這件事後來還是我爺爺出面擺平，那會我還小，爺爺前去處理這件事的時候，我被交付給鄰居家看管。
我對當時的一切毫無印象，關於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都是後來從村裡老人口中聽到的。
事實上那家人都挺厚道，老太太的兒媳也是十里八村出名的孝順媳婦，一家人並沒有虐待過老太太，反而對她異常的孝順。
經過一番折騰之後，最終爺爺找到了老太太陰魂不散的原因。爲了順順當當的把老太太的陰魂送走，爺爺囑咐這家人把老太太的墳挖開。
結果打開棺材一看，老太太身上的衣服全部被撕成了碎布條，皮膚上也滿是傷痕。更恐怖的是，棺材內壁上佈滿了血手印和抓痕。
一看到這，所有人頓時明白髮生了什麼。原來老太太下葬時只是進入了假死狀態，她是被活埋了！
喪禮上死者往往會停屍三天，某種程度上也是因爲擔心會出現假死的情況。古時候醫療條件差，很難判斷死者是否真正死亡，停屍三天內“死者”又活過來的案例也不是沒有。
事情是趕巧了，老太太是過年前一天“死”的，按照風俗確實是要趕在年前下葬。她的確切死亡時間無人可知，唯一肯定的是，她是在極度恐慌中活活憋死的。
後來老太太的屍身再次入殮，喪事也重新辦了一次。在爺爺的幫助下，老太太的陰魂才心滿意足的被送走。
當年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被嚇的不輕，連着做了幾天噩夢。夢裡一個披頭散髮，渾身傷痕的老太太被困在棺材內，聲嘶力竭的嘶喊着。
十幾年過去，本來這件事我都幾乎要忘記。沒想到今天我也會面臨跟那個老太太相似的場景，心裡的惶恐可想而知。
我死就死了，用不用這麼折騰我？感受着生命一點點的流逝，我內心承受着極大的壓力，說不定沒等被憋死，我的精神已經崩潰。
漸漸的，我被憋的難受，求生的本能讓我的意識已經混亂，再次瘋狂的拍打着棺材壁。我也試過把棺材蓋從內部掀開，可惜棺材蓋實在是太重，我根本無法撼動。
我現在大概能明白當年那個老太太臨死前內心的恐懼感，也明白爲什麼她的死狀那麼悽慘。她的衣服之所以被撕爛，身上也落下那麼多傷痕，完全是因爲內心的憋屈感。
即使我的心智比較堅定，這會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用力的撕扯着衣服。明知道這樣沒用，可我還是幻想着把衣服撕碎，呼吸就會順暢一些。
在折騰中，我多次無意間觸碰到秦雪的屍體，每次我都驚慌失措的避開她。
我對屍體並沒有太大的恐懼感，可每次觸碰到她的屍體，我都不得不聯想到自己要跟她一樣死在這裡。
突然，有隻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奶奶，我害怕！”
在這一瞬間，呼吸不暢的感覺驟然消失，我愣在了原地，渾身冰涼。在這棺材裡，只有我和秦雪的屍體，是誰抓住了我的手？
難道秦雪沒死？不對，她的屍體都已經冰涼，也早就沒有了呼吸和生機，怎麼可能沒死？
剛纔我所聽到的聲音也不是秦雪的，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個小女孩。我的心跳猛然加速，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
漸漸的，我隱隱約約看到了亮光，心中激動不已：“前輩，你是不是要放我出去了？”
我大喊了一聲，但是聲音剛從口中傳出去，就像是被吞沒了一般。我說的話，自己竟然都完全聽不到。
下一個瞬間，我的眼前出現了完全陌生的一幕。我好像身處一間狹小的屋子裡，房間內燈光昏暗，瀰漫着檀香味。
正對着我的是十幾個牌位，上面的字跡是血紅色的，我瞪大眼睛仔細看了看，卻無法分辨出牌位上的字跡。
而牌位的下方擺着一個小香爐，上面還插着幾根正在燃燒的香。
“奶奶，我害怕。”那小女孩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下意識的低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站了起來，在我腳下一個大概四五歲的小女孩正恭敬的跪拜那些牌位。
小女孩低着頭，我看不清她的長相，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真的很害怕，瘦小的身軀不住的顫抖着。
“害怕？害怕什麼？害怕我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有人迴應了一句，聲音聽起來有種熟悉感。
四處看了看，我卻沒有看到人影。仔細想了想，這個聲音竟然跟秦雪有幾分相似，只是聽起來更尖銳刺耳。
“那個……你們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我猶豫片刻，問了一句。
開口之後，我忍不住皺了皺眉，我說話的聲音還是聽不到。估計在其他人看來，我只是張了張嘴，並沒有發出聲音。
小女孩跪在地上，哭聲嗚咽，聽起來很讓人心疼。我心一軟，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幾句。
手伸過去之後，我徹底愣住了，我的手竟然從她肩膀處穿過去了！我根本無法觸碰到她的身體，彷彿她只是一團霧氣，根本沒有實質的身體。
我心中一緊，趕緊走到了小姑娘的身前，蹲下來問了一句：“小姑娘，你能不能看到我？”
那個小姑娘猛然間擡起頭，一雙眼睛哭的通紅，用一種無比複雜的眼神看向我。不，她看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我身後的那些牌位。
“奶奶，爲什麼，爲什麼我要做這些？”小姑娘很委屈，聲音帶着哭腔。
我深深的嘆了口氣，得，我現在已經明白了。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境，這個小姑娘根本看不到我，也聽不到我的聲音。
其實眼下這種情況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我已經掛了，出現在這裡的只是我的陰魂。
不過經過一番觀察，我排除了這種可能。如果我真的死了，成了陰魂，也有可能對眼前的一切造成影響。
而現在，我完全就是一個旁觀者，就像是在看一場高清的3D電影。眼前的一切雖然逼真，卻根本無法觸摸。
這種幻境極有可能都是假的，當然說不定是真的，只不過是以前發生過的事情。我皺着眉頭站起身，絞盡腦汁的思考着自己的處境。
爲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這是不是看門老人的安排？之前聽看門老人的意思，他好像是按照我爺爺的吩咐才這麼做的。
如果看門老人說的都是真的，爺爺又爲什麼會這麼安排？難道讓我看到這幻境是另有深意？
想了片刻，我的腦仁一陣刺痛，卻分析不出個頭尾來。
“爲什麼？”那個女人再次迴應了小女孩。
她的聲音真的跟秦雪很相似，聽起來年齡並不是很大的樣子，不知道這個小女孩爲什麼會叫對方“奶奶”。
在她開口的一瞬間，我有些晃神，還以爲她是要回答我內心的疑問。但聽到她接下來的話，我苦笑着搖了搖頭。
“如果我還活着，哪用得着你來做這些事？”那個女人冷哼了一聲。
很顯然，她是在回答小女孩的問題。我皺着眉頭聽了幾句，突然從她的話中抓住了一些關鍵點。
“秦雪，你給我記住！你的命，都是你爸媽給的，你爸的命都是我給的！現在你爸也死了，咱們老秦家就只剩下你這麼一根獨苗，這些事情你不做誰做？”
“老秦家上上下下十幾條人命，再加上村裡那些親戚鄰居，都是田保國和陳長風害死的！這個仇，你不能不報！”
“當初我拼死把你爸爸救下來，就是爲了讓他報仇。沒想到那個廢物這麼沒出息，竟然死的這麼早！現在我們老秦家斷子絕孫，陳長風和田保國也不能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那個女人始終沒有現身，口口聲聲說自己已經死了。聽到她的話，我渾身冷汗，很同情的看了地上跪着的小女孩一眼。
又打量了一番，我發現她的眉眼確實跟秦雪極其相似，她真的是小時候的秦雪？
可是秦雪奶奶到底是怎麼回事，死了的人怎麼可能開口？難道秦雪的奶奶一直陰魂不散，隱藏在這個黑屋子裡？
“秦雪奶奶”仍然在不停的咒罵，她好像對我爺爺和田保國充滿了仇恨。結合着之前田建軍說過的話，田保國應該是田建軍的父親，田欣的爺爺。
如果眼前這個跪着的小女孩真的是秦雪，我真的爲她感到悲哀，她從小就生活在仇恨中，不斷的被灌輸着各種畸形的觀念，活的真心不容易。
我沒有打斷“秦雪奶奶”的話，事實上我也沒有辦法打斷她，只能站在原地側耳傾聽。從她的咒罵聲中，四十多年前的那段陳年往事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