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雲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
——陶潛《桃花源記》
有光透過眼皮照進了我的眼珠,我擡手揉了揉眼睛,腦袋昏昏沉沉的,怎麼就天亮了?迷糊中我睜開眼睛卻對上了一雙清澈的眸子。
“她醒了!阿孃!她醒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那雙眼睛的主人就一股腦的衝了出去,嘴裡還在嚷嚷着什麼。
我艱難的撐起半邊身子,打量了一番眼前這間屋子。屋子好似是木頭的,屋內陳設簡單,除了我睡的這張牀和屋子正中間的一張方形木桌再加四張木凳外,就只有一些必備的生活用品,奇怪的是,這間屋內沒有任何電器。
我敲了敲腦袋,回憶着醒來之前發生的事,我不是跌入海底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有,這又是哪裡?一連串的謎團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就在我的腦袋快要炸掉的時候,那雙眼睛的主人又回來了,卻是個半大的小女孩,而她身後,還跟着兩個人。
“阿孃,你看,我沒騙你吧!她真的醒了!”小女孩一副立了大功的樣子指着我,對身後一箇中年婦人說道。
那婦人約莫四十來歲,生的很是富態,卻是着一身粗布麻衣,頭上挽了個簡單的髮髻。她彈了彈小女孩的辮子,朝着身後站在門口背光處那人笑道:“公子呀,你這夫人可算是醒了!”
公子?夫人?還有這婦人和小女孩的裝扮,這都是什麼鬼?我……我這是……穿越了?
一時激動,我拉起被子悶頭倒下,瑟瑟發抖。
“這?這是?”
“大娘不必介懷,我家夫人這是害羞了。”
咦?這聲音有些耳熟啊!這是?
“官官,你這連燒了三天,沒把腦子燒壞吧?”一隻微涼的大手穿過被子探到了我額間,是熟悉的味道。
我一把擒住,那手的主人明顯一僵,我順勢從被子裡探出頭來,果然是這廝——風無趣。
“你這都昏迷了三天了,怎麼勁還是這麼大。”風無趣看着我笑得無奈。
“切,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夫人我勁這麼大!”
“啊!”風無趣嘴脣微張,似乎有些驚訝我會這麼說,可這驚訝僅僅維持了一秒,隨即他便笑道“是是是,夫人,爲夫錯了。”
“呵呵呵,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我撓了撓頭,眼神飄忽不定。得!這回換我尷尬了,果然還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啊!
中年婦人姓花,村民們都稱呼她爲花嬸,那個小女孩叫翠丫,而我們所處的這個村子名爲杏花村。
據花嬸說,他們村子的人已經住在這很多年了,世世代代都過着自給自足的生活,與外界斷絕聯繫已經不知道多久了。
這不就是現實版的桃花源嗎?可是我們當時不是跌入海底了嗎?花嬸卻說是在一個山坳裡救的我們,這又是什麼情況?
我有很多疑問想要向花嬸求證,風無趣卻不讓我多說什麼。只是跟我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等天亮。可現在明明是白天呀?
夕陽西下之時,花嬸已經擺好了晚飯,翠丫叫了我和風無趣過去用餐。
看着滿桌的佳餚,我肚子裡的饞蟲按耐不住了,可是直覺告訴我,這些食物不能吃,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不能吃,就是一種很奇怪的直覺,它居然能控制住我對食物的慾望。
就在我拼命的掙扎在吃與不吃的邊緣之時,坐在我旁邊的風無趣卻開始大快朵頤的吃了起來。但仔細一看,那些食物卻並未入口,而是被他不知不覺的塞進了濃縮卻內有乾坤的乾坤袋,看來,他也發現了這些食物的問題。
我裝作一副大病初癒很沒有胃口的樣子,推脫了這頓奇怪的晚餐,早早回了屋內。
我坐在窗邊,看着逐漸西沉的落日,一時間想起了那隻臭貓,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風無趣是說他下來救我之前,把鯤珠交給了饕餮那小子,讓他從北海的冥界入口去找冥王。
可是鯤珠丟了,那鯤王又豈會就此善罷甘休,也不知道饕餮能不能順利找到冥王,那隻臭貓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他們趕到。
哎呀煩死了!我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搖了搖頭,讓自己別去想這些這事情,先解決眼下的問題要緊。
“天亮了。”風無趣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的,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我差點椅子上摔了下來。
“什麼天亮了?這明明就是天黑了。”看着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消失在地平線,我扶着椅子穩了穩身子,一臉尷尬的看着風無趣。
“跟我來!”我這纔剛坐穩,就被他一把扯了下來,往屋外跑去。
屋外的世界海天相接,花嬸和翠丫還有村民們都不見了,桌上沒有吃完的飯菜都已經發黴生蛆了,胃裡沒由來的一陣噁心。
就在我自我調節之際,風無趣指了指前方一個微微發光的塔樓,我們朝那走去。
走近才發現塔樓的四周盤旋着無數的半透明靈體,其中就有花嬸和翠丫,他們都是微瞌着眼眸,機械的浮在半空。
“這是座亡靈村,這裡曾經的確是陸地,只是這千百年來滄海桑田,時移世易早已是物是人非。而這裡應該是發生過一起滅村慘案,村民們的執念太深,導致靈魂盤旋於此不肯離去。所以,就隨着這塊陸地一起沉入了海底,由於靈念太強,竟讓這杏花村生出了一道結界將這海水阻擋在了外頭。”
聽着風無趣的解釋,我嘴角抽了抽,敢情是掉進了鬼窟窿……
“你之前說的‘等天亮’是什麼意思?現在天已經黑了。”
“這裡的時間和空間都是與現世相悖的,現在外界是白晝,而這些亡靈都是晝伏夜出,但在這裡,對他們來說現在是夜晚。”
我花了點時間來消化他的話,大概算是明白了,“所以,他們現在是在睡覺?”
風無趣側目看我,點了點頭道:“可以這麼理解吧。”
“於是,我們怎麼出去?”我攤了攤手,無奈的望着他。
“你昏迷這幾日我調查過了,亡靈們盤旋的那座塔樓就是出口……”
“咦?之前我怎麼沒見過這座塔樓?”我打斷了風無趣的話,奇怪道。
“你現在知道爲什麼要等天亮了吧,只有等到天亮他們纔會休眠,而只有他們休眠之時,塔樓纔會現身。”
“那還等什麼,走吧!”
他一把拉住了我,一臉鄙夷的白了我一眼說道:“嘖!如果打開了結界的出口,這裡將會被海水淹沒,到時候你能游出去?!”
“呃……不能。不過這也是奇怪,我都不是人類了,雖然沒有了心跳,但是怎麼還需要呼吸呢?”
“你還真信了冥王的話啊!”
“你什麼意思?難道另有隱情?”
“呵呵,你的實體雖然是契藥生出來的,但卻並非冥王所說的沒有靈魂,你與冥界簽訂契約的代價就是你的心臟!”
風無趣突然間湊近我,看着我的眼睛說道:“契藥的作用就是助你生出實體,卻讓你心死,因爲心一旦死了,實體就會停止生長,你若違約的話,你的身體將會迅速老化,靈魂則會灰飛煙滅。”
“太有心機了!居然框我!算了,反正跟之前也沒有多大區別,總而言之就是不能毀約。”我一把推開風無趣,憤憤的說道。
他愣了幾秒,旋即無奈的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我心大,還是在笑自己想多了。
“唉!不對呀,這跟我需要呼吸沒有半毛錢關係啊!”
風無趣看都沒看我一眼朝着塔樓的方向走去,略帶痞氣的說道:“因爲契藥生出來的身體是需要氧氣來維持的呀!”
我石化的原地,內心一萬匹草泥馬狂奔而過。
“走吧。”
“去哪?”
“你不想出去啦?”
“大哥,我憋不了那麼久的氣的!”
風無趣看着一臉驚恐的我,在口袋裡摸了摸,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黃符,隨手貼在了我的額頭上。
“喏,用這個吧!”
“風無趣你大爺的,帶了避水符怎麼不早說啊!”我沒好氣的扯下了那張符,剜了他一眼。
“這不是剛想起來嘛!”
“你!”我無奈氣結。
我們來到塔樓下,捏了個訣,避水符便化作一道青光屏障籠罩在我們周身。風無趣用玄龍窄刀把那青灰色的結界劃開了一道口子,剎那間海水噴涌而入。
我們催動避水符向海面游去,突然間,我感覺有什麼扯住了我的腳腕,慌亂之下低頭一看卻是翠丫那張稚嫩而又慘白的臉。她醒了,眼睛卻是紅色的,好似隨時都能滴出血來,那雙眼睛定定的看着我,一時之間我竟忘了如何反應。
“踹開她!”身後的一聲厲喝讓我回過神來,奮力一踹,終是掙脫了桎梏。集中精神,催動避水符朝風無趣游去。
早晨的陽光曬得人暖洋洋的,我迷戀般的躺在沙灘上,沐浴着這溫和的陽光。
“喂!我說風大爺,你能不能往旁邊挪挪!”
風無趣挪了挪,卻是靠我更近了。
“那些亡靈,他們會怎麼樣?”我看着碧藍如洗的天空,雙目漸漸失焦,又漸漸聚焦。
“離開了結界,放下者墮入輪迴,執念者將會惡靈化而後灰飛煙滅。”
“那翠丫?”
“她已經惡靈化了……”
“對了,那隻死貓昏迷前只拽着我的袖子勉強說出了你的名字,百鬼夜行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怎麼會被涉玥所傷,你又怎麼會跟書弦在一起?”
我把當日我所知道的和後來發生的事都告訴了風無趣,他聽完以後,只是皺了皺眉頭,並未言語。
我見他看着海面發呆,於是湊過去問道:“風爺,你說這個涉玥上神和那個叫鳶歌的女人爲什麼三番五次的來找茬呢?說,你是不是曾經得罪過人家?”
風無趣蹭的一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擡頭看了一眼天空,背對着仍舊一臉懵逼坐在沙灘上的我說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