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我說什麼,聞人吉已經很快消失在了濃密的樹林中,他的身影從幾道樹影之間晃過,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我站在原地,頓時感覺全世界彷彿就只有我一個人似的,周遭什麼都聽不見,耳邊只有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響,而在這些聲響之外,隱約能聽到一兩聲草叢被什麼東西撥動的聲音,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草叢之中走過似的,然而樹影之中,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這種明知道有東西在附近,卻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的感覺讓人恐慌,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蹲下身來,雙手環抱着肩膀,手心裡死死攥着八卦鏡,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我有些安全感。
不知道聞人吉和胡天齊究竟去哪兒了,但是顯然他們的距離離我很遠,竟然什麼都聽不到,最要命的是,聞人吉離開之前剛剛說過,感覺四周的氣氛不對勁兒,他的這句話給我造成了嚴重的心理暗示,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在不遠處窺視着我。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難捱了。
不知道忍了多久,緊繃的神經漸漸鬆懈下來,聞人吉點燃的這些黃紙很奇怪,燒了很長時間,竟然還沒有熄滅,而我蹲在這火圈之中,火光擋住了我的視線,隱隱約約能看到幾張黃紙被風吹動,飄到了不遠處的地方。
我所處的位置,是樹叢中間的一圈空地,這空地大概是直徑五六米的一個圓圈,周圍就是大樹,我有些擔憂,生怕那些被吹走的黃紙會引燃周圍的樹木,要是在學校裡造成火災,那這罪過就太大了,想到這裡,我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那些火光,心中默默祈禱着,千萬不要引發火災纔好……
就在我這樣想着的時候,其中一張黃紙突然動了動。
那種動作並不像被風吹動造成的晃動,恰恰相反,看起來就好像是有人將那張紙緩緩地從地上拿起來的一樣。
我瞪大了眼睛,感覺渾身汗毛豎立,剛剛人還被周圍的火光烤得渾身燥熱,但一瞬間便感覺到涼意好像一隻無形的手,順着脊背往上涌動。
起初我還以爲那是我的錯覺,但是很快的,又一張紙動了一下。
這一次我看得非常清楚,那張紙是非常緩慢地浮起到了差不多一米高的位置,然後晃了晃,再之後,便被擡高到了一米多高,差不多是正常人胸口的位置。
我忍不住使勁兒揉了一下眼睛,心中滿是驚詫,然而等我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位置的時候,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火光之外的空地上,閃現出了一個人影,那人穿着一身灰布褂子,看起來很古老的樣子,頭上竟然還帶着個瓜皮帽,而他的臉色,遠比那衣服的顏色還要灰暗,整張臉上好像蓋着一層灰似的,雙眼空洞無神。
燃燒的黃紙就被這個“人”拿在手中,便看到這個人細細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黃紙,然後呼扇了兩下,他好像感覺不到火光似的,將黃紙整齊地疊好,熄滅了上面的火焰,然後小心翼翼地塞進了懷裡。
到了這一刻,我無法相信這是個“人”,但是腦袋裡也很快明白過來,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老百姓都有燒紙的習俗,我從來沒有跟着去燒過,說到這件事情還要說起我爸媽,幾乎是從我記事開始,什麼寺廟、道觀之類的地方,以及燒紙上墳之類的習俗,他們都不會帶着我去,好像天生很牴觸我去接觸這些地方和這些事情一樣。
但是有一次我曾經陪同學去燒紙,本來是她爸媽囑咐她去燒紙,但是我們倆玩遊戲玩得太晚,壓根兒忘記了這件事情,直到天都黑了下來纔想起來,兩個人於是就結伴去燒紙。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這種事情,就看到我那同學在地上畫了個圈兒,將黃紙放在裡面燃燒,時不時還將一些黃紙扔到了圈兒的外面,我問她爲什麼要這樣做,同學很詫異地看着我,彷彿驚訝於我爲什麼連這種常識都不知道,這才告訴我說,這是燒給那些沒人祭拜的孤魂野鬼的,免得它們會和自家的親人“搶錢”。
當天燒完紙回家之後我就開始高燒不退,一連昏昏沉沉地昏睡了兩天,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夢,這讓我隱約感覺到了爸媽之所以不讓我參與這些事情的原因,用聞人吉他們的話來說,就是因爲我的體質問題,天生體質比較陰,所以不能接觸這些東西,否則很容易沾染上邪穢。
眼前的一幕勾出了我以前的記憶,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眼前看到的這個“人”,應該就是沒有人祭拜的孤魂野鬼,聞人吉將黃紙燒在圈外,是爲了打發這些孤魂野鬼,讓他們拿到錢就離開,纔不會傷害我。
我簡直有些哭笑不得,真要感謝聞人吉的好心,我知道他這樣做是出於善意,可是這種情況未免也太恐怖了。
不遠處,那“人”目視前方,雙眼空洞無神,也不知道他是在看着我還是看着什麼地方,稍作停頓之後,那人往前走了一步,又從地上撿起了一張黃紙,疊整齊了又塞進了懷裡。
對於他來說,這些黃紙應該就是紙錢,在陰間是可以用的,我以前一直好奇,人在陰間爲什麼需要用錢?他們要錢能用來幹嘛?後來聽聞人吉聊起來,說這些鬼用錢在陰間可以買通陰官兒,可以讓他們提早投胎轉世,或者投胎的時候找個好人家。
我當時聽到之後還覺得有意思,沒想到陰間也流行塞錢送禮的這一套。
眼前,那人撿起了兩張黃紙之後,仍舊在貪婪地繼續往前走,那些被吹散的黃紙已經被他撿得差不多了,他竟然來到了我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蹲下身來!
我和這人之間的距離就只有一米,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五官模樣,我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眼睜睜地盯着這人,便看到他正在專心致志地撿黃紙,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我。
他的皮膚鬆弛下垂,而且人有些乾瘦得幾乎有些怪異,憑感覺,很像是病死的,好像是正常的健康人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導致身體都已經瘦得走樣了的那種感覺。
臉頰、脖子甚至還包括眼袋,這人臉上的皮膚鬆垮垮的,就像沙皮狗一樣,我仔細一看,從他的五官七竅裡還有黑色的血流出來,尤其是雙眼之間,鮮血沿着淚溝往下流,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我捂着嘴巴倒退了一步,生怕被他發現我。
我手中捏着八卦鏡的手已經是大汗淋漓,八卦鏡被我的手汗弄得滑溜溜黏糊糊的,我咬着嘴脣,不知道是不是該照向他。
按照聞人吉走之前給我囑咐的話來看,只要這東西不要走進圈子裡來的話,對我是不會構成危險的,而且八卦鏡肯定會對他造成一定的傷害,我抿着嘴脣,心說做孤魂野鬼已經夠可憐的了,要是還這樣傷害他的話,豈不是有點兒太慘了……
就在我心中糾結不已的時候,身邊突然陰風陣陣,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連周圍的火光也被這陣陰風給捲動,火苗搖曳不停。
我下意識地擡起頭來,便看到一個身影正在向我們走來,這個身影膀大腰圓五大三粗的,看起來非常粗壯,這人穿着粗布褲子和短褂,怎麼看都不像是現代人的打扮,頭上竟然梳着清朝的辮子頭。
這肯定是清朝鬼了!我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感慨一下,能看到這樣的鬼,也算是我三生有幸長見識了!
我望着那鬼,就看到他兩步來到了我的面前不遠處,伸手從地上撿起了一張黃紙,大大咧咧地塞進自己的腰間,緊接着也來到了我面前不遠處,彎腰撈了一把黃紙。
一看到他那個動作,我立刻心說不好,這傢伙大手一揮便撈走了一大把黃紙,而且速度飛快,一把又一把地往自己腰間塞,被他猛撈一把之後,地上的火圈立馬就缺了一大塊兒。
按照這樣的速度下去,那這個火圈可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我盯着這隻清朝鬼的動作,嚇得有些呆愣,只是他低頭的動作看起來非常生硬,我這時候才發現,他的脖子周圍有一圈兒傷痕,好像是被人砍了頭,然後又用針線將腦袋縫起來了一樣,針腳歪歪扭扭,縫合得並不好,導致他的脖子搖搖欲墜,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一樣!
這應該是被砍首示衆而死的吧?!
我驚詫不已,手已經摸到了那面八卦鏡,就在我剛一舉起來,正準備對那鬼照過去的時候,就看到那個鬼居然突然往旁邊那隻灰袍鬼身上撲了過去,口中發出了乾澀的喉音,“吼吼吼”,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灰袍鬼突然被清朝鬼按住,那張乾癟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驚詫的表情,然後下意識便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生怕被那清朝鬼給搶走自己剛拿到的紙錢。
清朝鬼揪住了灰袍鬼的腦袋,一隻手摁着他的腦袋,一隻手想去他胸口搶錢,就看到那灰袍鬼的腦袋竟然被清朝鬼拽出了一米來長!
我在旁邊看得已經驚呆了,只覺得渾身哆嗦了一下,都不知道自己該要幹什麼好。
這兩隻鬼很快扭打成了一團,我戰戰兢兢地拿着八卦鏡躲在一旁,準備着隨時用八卦鏡照向他們。
眼看着灰袍鬼懷裡的紙錢被清朝鬼搶走了一大把,大笑着塞進腰間,就看到那灰袍鬼也發了狠,兩隻手死死攥住了清朝鬼的腦袋,然後使勁兒拽了一把,只聽到“嗤啦”一聲響,清朝鬼那本來用線縫合在一起的腦袋居然被硬生生地給拽了下來,脖子上的肉整個被扯開了,破爛的肉絲上掛着粘稠的黑血,看得人一陣噁心。
清朝鬼還來不及發出怒吼聲,只見灰袍鬼大手一揮,將那腦袋甩了出去。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個頭顱,只見它不偏不倚地,正落在了我的腳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