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的閣樓裡,日光陰暗,微弱地照射進來,整個閣樓上就只有我和盧詩曼兩個人,聞人吉和胡天齊在樓下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一點聲音都沒有,搞得我渾身發毛,腿都有點兒發軟了。
雖然已經和那種東西打過很多次交道,但是聽到盧詩曼這樣說,我還是忍不住覺得格外恐怖。
盧詩曼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恐慌,猶豫着要不要說下去,我本來其實已經很害怕了,但是一想到還是要調查出真相,乾脆咬着牙道:“我沒事兒的,你繼續說吧。”
我硬着頭皮聽盧詩曼往下繼續說下去,本以爲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然而沒想到,聽到她說出後面的事情時,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渾身發抖,被那些事情嚇得冒了一身的冷汗。
盧詩曼說,那天她就站在戲臺旁邊,本想學習師姐是怎麼演戲的,但是看着看着,她突然發現不對勁兒。
起初她還以爲是當時的光線有問題,但是很快的,盧詩曼發現並非如此,師姐背後有一個朦朧的影子,看了半天,盧詩曼發現那竟然是一個“人”!
準確來說那是一個人形的光影,看起來異常灰暗,就站在師姐的身後,兩隻手抓着師姐的手腕,兩隻腳則塞進了師姐的腳底板下面去。
那天,站在旁邊看戲的人都說師姐特別奇怪,不知道她爲什麼全程都踮着腳演戲,但是隻有盧詩曼知道,那並不是她在踮着腳,而是有“人”在控制着她,包括師姐那些怪異的動作,都是後面那個“人”的操控!
不僅如此,盧詩曼甚至覺得,那天師姐的唱腔,或許都不是她自己本人在唱。
當時的場面把盧詩曼嚇壞了,整個過程中,她都死死拉着旁邊女孩兒的手,可是心裡卻又擔心師姐,不敢提前走。
戲演得很失敗,京劇社裡的人都擡不起頭來,下面的觀衆也感到很是失望,所以一場戲唱過之後,就草草地收場了,那些觀衆們一鬨而散。
盧詩曼記得很清楚,師姐下來之後臉色很難看,連妝都沒好好卸,只是隨便擦了把臉,就說身體不舒服,要先回去了。
社長也沒有阻攔師姐,以爲她是故意和自己過不去,大家似乎都沒有發現異常,垂頭喪氣的,也沒有心思討論演戲的事情。
舞臺的後臺光線非常昏暗,由於常年不見光,一直有種陰森森的感覺,尤其是到處掛着的戲服,就好像一個個亡魂被懸掛在半空一樣,場面甚是詭異,盧詩曼不敢過多逗留,也跟着人羣一起,離開了劇場。
那天的事情,盧詩曼不知道該給誰說,事實上,當事情過去了之後,她甚至不敢確定自己當初到底看到了什麼,一度懷疑那是自己的幻覺,所以也就沒有太往心裡去,加上回到宿舍之後,盧詩曼聽說那個師姐最近好像正好是在和男朋友鬧彆扭,估計是因爲感情不順,注意力不集中,所以演戲纔會失誤。
但是讓盧詩曼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天的演出過去了整整七天之後,在第八天的早上,有人在湖裡發現了那個師姐的屍體。
據說,師姐是約男朋友來談判攤牌的,結果沒想到男朋友爽約不肯見她,師姐感到萬念俱灰,一時間想不通,乾脆投湖自殺了。
他們說,屍體發現的時候已經泡得腫脹起來了,具體的情況,盧詩曼並不清楚,也不想多問,聽到師姐死訊的時候,盧詩曼便感覺到事情不對勁兒,她一下就想到了那天劇場的事情,懷疑這兩件事情肯定有着脫不開的干係。
只是人已經死了,真假對錯都無從求證,因爲師姐的死,戲劇社裡也消沉了一陣子,但是很快,學校的表演又要開始了,戲劇社還參加了各種比賽活動,社長召集了所有社員開了幾次會,鼓勵大家振作起來,戲劇社這纔開始恢復了運轉。
在那位師姐去世之前,一直是在戲劇社裡擔任旦角,可以說是頭牌的花旦,現在師姐去世了,社長只好安排另外一位女孩子來頂替她的位置,在這裡,就暫時叫做二號師姐吧。
這二號師姐以前只是演配角,在她們之前排練的《白娘子盜取靈芝草》裡,這位二號師姐只能表演小青,現在一號師姐去世,需要由她來取代那位師姐,擔任白娘子的角色,這位二號師姐心裡不免有些激動,受寵若驚一般,爲了演好角色,也開始了加緊排練,每天一下課就一頭扎進了排練室裡練功,等所有人都走了她也不離開,練習得非常辛苦。
當時盧詩曼也被編入了參加演出的陣容中,並給她安排了一個角色,盧詩曼就經常跟着二號師姐一起排練,兩個人經常練到很晚,甚至忘了時間。
有一天正在排練的時候,盧詩曼的手機突然響了,她就走到走廊裡面去打電話,和家裡人聊了十來分鐘後,盧詩曼才掛斷了電話。
整個走廊裡面,都能聽到二號師姐在排練室裡咿咿呀呀的聲音,在這樣的夜晚,黑暗的走廊中,聽起來很是瘮人,令人毛骨悚然,然而盧詩曼還沒等走到門口,便聽到二號師姐在裡面慘叫了一聲。
“你別過來!不要過來!”
類似的叫聲含混不清,在整個走廊裡發出迴響,盧詩曼被嚇壞了,她下意識地跑到門口一看,就發現二號師姐站在排練廳中央,正和空氣說着話。
然而光說是空氣,也不準確……
這一次,盧詩曼並沒有看到上次一樣朦朧模糊的黑影,相反,在燈火通明的排練室裡,一切都在眼前,所有情況都看得清清楚楚,正因如此,盧詩曼清楚地看到有什麼東西好像正在拉扯着二號師姐,拽着她的袖子,拉着她的裙襬,二號師姐身上穿着的是白素貞的戲服,溫婉的長裙被幾隻無形的手給抓住了,使勁兒往四面八方扯,好像想把衣服撕碎一般,而二號師姐站在最中間,幾乎要被車扯成了碎片。
我深吸了口氣,有點兒不知道說什麼好,輕嘆了一聲道:“那麼,然後呢?”
盧詩曼咬着嘴脣,羞愧地垂下頭道:“我逃跑了。”
看到當時的場景後,盧詩曼沒有去幫那位師姐,雖然她這樣的做法,連她自己都覺得難以啓齒,但是盧詩曼的確是這樣做的,她垂下頭去,半晌才喃喃道:“我沒辦法,我不敢進去……”
我望着盧詩曼,不知道我能說什麼,我沒有資格指責她,畢竟我自己也不是什麼聖人,沒有站在審判他人的高度上。
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安慰她,就連她都無法寬慰她自己,更何況我呢。
這件事情多年以來就如同一塊大石頭壓在盧詩曼的心裡,讓她喘不過氣來,忍受着極大的心理負擔,盧詩曼時常自責,這是在恐懼之外折磨着她的另外一件事情,甚至可以說,良心上的譴責,讓她覺得日子更加難捱,遠比自己經過的那些恐怖記憶更加難捱。
“只能說,世上沒有後悔藥……”盧詩曼苦笑着說道,她的表情就像一個“過來人”,一個經歷過世事滄桑,不得不向人生低頭的過來人,她咬着嘴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我當時知道會有那樣的後果的話,我是不是會進去救她。”
當時的盧詩曼並沒有想到,她再也沒能見到那位師姐。
那天晚上,倉皇回到宿舍裡的盧詩曼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沉沉睡去,在她沉睡的時間裡,學校發生了一件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早上前去排練室裡排練的學生們發現了那位二號師姐的屍體,躺在地上,滿臉都是抓痕。
經過法醫的鑑定,那位二號師姐臉上所有的抓痕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在她的指甲裡面找到了肉沫兒,就連法醫都不敢相信這種事情,一個人把自己的臉抓成了那樣,根據有些同學傳言稱,那位師姐的臉,看起來就像一個碎布條紮成的拖把,到處可見的都是破爛的皮膚。
二號師姐死了,真正的死因在於她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她的面部被抓得亂七八糟,甚至無從判斷她的表情,但是從那恐慌的眼神之中看來,二號師姐死前經歷了極大的恐懼折磨。
這件事情以這樣的結局作爲告終,盧詩曼心中愧疚不已,不少人來問她當天晚上的情況,都被盧詩曼嚴詞拒絕了,她拒絕和任何人討論這件事情,除了警察,警察得知她是最後和二號師姐相處的人後,來錄了口供,盧詩曼敞開心扉,將自己看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了警察——無數只無形的手抓着二號師姐。
當然,警察不相信,奉勸學校的領導送她去看心理醫生。
盧詩曼從心理醫生那裡回來的時候,內心就好像腐爛了的蘋果一樣,千瘡百孔,外面長着灰暗的毛,裡面是更加陰暗的潰爛。
從那件事情之後,盧詩曼就再也沒有去過京劇社,她只是靠聽說,聽說京劇社裡的人一個接着一個死掉了,走在學校裡的時候,不時有人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彷彿是在背後輕聲細語,討論着盧詩曼是否會成爲下一個即將死亡的人。
那段時光對於盧詩曼來說,簡直就如同地獄一般,而她也沒有躲過對自己的審判。
盧詩曼說着,輕輕掀開了自己的腿上的毛毯。
在看到她那雙腿的瞬間,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盧詩曼的腿被重度燒傷了,她身體其他位置的皮膚十分光滑,唯有這雙腿,上面斑斑駁駁地佈滿了扭曲的傷痕紋路,看起來就好像無數只蟲子在她的腿上爬行一樣。
“你知道嗎?就像《死神來了》。”